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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救命,被病弱医仙逼婚了!》 第71章 拨雪寻春 “先亲一口。”
宁若缺失魂落魄地在碧落川周围游荡。
仔细想了想, 还是舍不得让殷不染跟着自己去古战场。
可这样子殷不染会生气。
暂且找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又没处去,她就找了个山脚旮旯的地方蹲着。
一边掏出个果子啃, 一边思考着下一步计划。
恰此时传音符闪烁了两三下,楚煊的声音凭空出现。
“宁若缺!我打听到平遥仙市会拍卖一块上好的星云乌金。需不需要我帮你拍?”
星云乌金, 是不亚于陨铁的稀有材料。宁若缺的本命剑也是由它作主材。
若想重铸本命剑,好的星云乌金必不可少。
平遥仙市离碧落川不远,宁若缺能很快赶回来。
简单地权衡利弊后, 她当即道:“要,我用离火玉跟你换。顺便再见一面吧,和你说件事。”
她虽然没有钱,但从前四方游历攒下了一些天材地宝,也有几样珍贵的炼器材料。
哪怕再退一步,卖材料的钱不够, 她也会为了自己的本命剑想方设法地凑钱。
楚煊爽快地答应下来:“成交!平遥仙市见!”
传音符的光芒熄灭了。
宁若缺站在草木的阴影里, 望着远处的碧落川。不自觉地开始思考,哪一座山峰是殷不染的素问峰。
她发了会儿呆,最后还是摸出一张新的传音符, 给殷不染留言交代自己的去处。
等上大半晌, 传音符依旧安安静静,没有丝毫回应。
宁若缺捧着符箓,默默地垂下了眼帘。
*
明月高悬的时候,宁若缺赶回了玄素山。
她的家当都存放在这里,回来也是为了取给楚煊的报酬。
竹叶飒飒,青石长阶洒满月华。
宁若缺推开破破烂烂的木门,借着月色打量自己的“狗窝”。
一张床、一张桌、两个木柜,依旧是家徒四壁的样子。
但被殷不染嫌弃到一脚踢开的蒲团, 还可怜巴巴地躺在地上。
好像那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
宁若缺轻轻蹙眉,将它捡起来拍了拍,重新放了回去。
她曾经都是一个人过的,现在再来看这间破旧的屋子,竟然会觉得空空荡荡。
有些不是滋味。
心情瞬间跌到了谷底,宁若缺连馒头都不想吃了。
匆匆从储藏室取出离火玉,放储物袋里就要离开。
青石长阶蜿蜒而下,最远处的竹林已经漆黑一片,影影绰绰,仿佛妖兽的巨口。
剑修倏尔顿住脚步。
长风卷来一丝酒气。
骤雨剑刹那出鞘,她抬手格挡,被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道逼退两步。
“砰!”
剑刃之间相互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一名黑衣女子的身影闪现,在宁若缺耳边轻笑了一声。
迅速调整姿势后,宁若缺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
又是一次剑刃交锋。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动用灵气,只比剑招。
宁若缺出招已经快得看不清了,屡次往腰侧、手腕处刺,角度极尽刁钻。
但对方依旧能游刃有余地挡下全部,逮住机会就反击。
她显然对宁若缺十分了解,连她下意识的小动作都算计得明明白白。
宁若缺的招式大开大合,她便如绵绵细雨将其缠住,防得密不透风。
宁若缺的速度忽地一慢,出其不意地攻她下盘,她就以攻为守,剑势浩荡如山倾。
这般打斗容不得半点分神,对方的剑锋尽往夺命处去,宁若缺下手亦不留情。
两人所过之处竹叶翻飞,或是散如飘雪,或是聚若云团。
如此缠斗一刻,宁若缺好不容易才发现了一丝破绽。
机不可失,她直接放弃了防守,以一种相当决然姿态递出一剑。却又在不经意间,瞥见女子嘴角的笑。
持剑的手细微地一顿。
胜负只在一刹那!
在她的剑尖抵进对方胸口前,一道剑光先一步擦过她的脖颈,带出两滴鲜红的血珠,最后没入青竹中。
宁若缺退无可退,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显然已经被逼到了极致。
女子则潇洒地收剑入鞘,拎起酒葫芦豪饮一大口。
良久,她用手背一抹嘴角,漫不经心地评价道:“你的剑招乱了。”
“若是死斗时如此,你这脖子可就不会只是擦破点皮了。”
宁若缺懊丧地抿唇。
换从前她最差也能和师尊打成平手,如今却是不如了。
是修炼出了岔子?还是最近太过懈怠?
长阶上的落叶方才被两人的剑气扫得一干二净,如今盛着月色,竟也显得皎白如玉。
女子一屁股坐下,歪歪扭扭地没什么形象,连剑也撂在一旁。
唯有酒葫芦是不离手的,风也吹不散她满身浓烈的酒香。
她咕咚一口酒,脸不红气不喘地问:“说说吧,怎么回事?”
“没事。”
宁若缺绷着脸,也不肯坐,就这样硬邦邦地挺着。
女子挑眉:“那你怎么跟条流浪小狗一样灰溜溜地回来了。”
宁若缺:“……”
从她进入玄素山起,这人肯定就一直在偷窥她。
不然她神态控制得那么好,怎么就像小狗了?
宁若缺索性不装了,也盘腿坐下,闷闷不乐地抱着剑。
她理了理思绪,才干涩地陈述道:“师尊,我惹殷不染生气了。”
她那张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颓然,挫败极了。
如此缩在破旧台阶上,根本让人看不出来,她曾是纵横天下的剑尊。
宁若缺不知道过去两人是如何相处的。
从前的自己,也会像这样让殷不染又气又难过吗?
虽然自己的酒鬼师尊不靠谱,但总能提供一点建议的吧?
宁若缺说话的时候,女子一直在喝酒。
听她话音落,才打了个酒嗝,醉眼朦胧地总结:“哦,听明白了。殷不染想和你一起去古战场,所以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宁若缺无意识地抠着剑柄。
呆在这风也吹不散的酒香里,宁若缺感觉自己也晕乎乎的。
就是胸口闷得难受。
她缓缓开口:“我希望她能去做自己喜欢的事。继续治病救人,也可以在素问峰种花,或者和她的师姐师妹一起游历四方。”
“怎样都好,或者有别的心愿、我也会尽量帮她实现。”
女子咂咂嘴:“那你自己呢?”
宁若缺只觉得莫名其妙:“我说过啊,我会保护殷不染。”
她很怀疑,这人究竟有没有在认真听自己说话?
哪知女子突然笑出了声,看宁若缺的眼神也变得“慈爱”起来,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
她晃了晃酒葫芦,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我的意思是,你自己想不想让殷不染去。”
宁若缺微微皱眉。
想,这是一瞬间的念头,是那时种下的种子。
但这一念头很快就被打压下去,变成了懊恼和不安。
她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我想哄她开心。”
女子摊手,毫不在意这蹩脚的借口:“好吧……既然如此,你就先亲她一口试试。”
她反问:“嘴对嘴还不会吗?”
什么粗鄙之语?!宁若缺吓得睁大了眼睛。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女子颔首:“亲一口你就知道了。”
宁若缺猛猛摇头,一心反驳:“可是染染现在很难过,我应该先向她解释清楚。”
女子:“先亲一口。”
宁若缺皱眉:“那我和非礼人的流氓有什么区别?”
女子:“总之先亲一口。”
宁若缺:“……”
简直没办法交流!!
她为什么会觉得这酒鬼能解决自己的问题?!
宁若缺抱上自己的剑,二话不说就打算走。
才刚迈出一步,就猛然往前一栽,差点跌下去。
她稳住平衡,低头看着横在自己脚下的大长腿,狠狠攥紧了拳头。
再转身,一个东西朝她丢来。
宁若缺抬手,不费吹灰之力地接住。那是个三寸长的小瓶子,摇一摇还有水声。
她脸色极差:“什么东西?”
女子先灌了好几口酒,才慢悠悠道:“师门秘宝,好东西,喝了你就知道了。”
不待宁若缺回应,她自己先摸着下巴,自言自语:“嗯?这句话好像似曾相识啊。”
宁若缺只当她酒喝多了思绪混乱,揣好东西又打算走。
可女子一拍酒葫芦,蓦然开口:“对了,我应该还对你说过,你有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坏毛病。”
宁若缺仔细回忆了半晌,还是没有一丁点印象。
“什么毛病?我怎么不知道?”
她原本很信任自己的记忆,可出了那档子事后,便说不准了。
凡是与殷不染有关的事,都有可能被扭曲篡改。
长夜凉如水,清风拂乱女子的长发。
她坐在石阶上,背对着月光。
便只听她的声音被风扯得稀稀拉拉,比起忠告,更像是叹息。
“你自己去悟吧,悟到了剑术更进一步,悟不到,某天再一次死掉也很正常。”
这话没带半点委婉的修饰,听得宁若缺一愣。
她眉头紧锁:“师尊不妨把话讲得再明白些。”
女子却将酒葫芦一抛,眨眼消失不见。
风里传来些许模糊不清的词句:“可不能再解释,再解释我就该被雷劈咯。”
“把我对你说过的话反复琢磨就行!”
很快最后一丝话音消散,宁若缺只感觉一言难尽。
见鬼,她刚才除了“嘴对嘴”还说了什么有用的东西吗?
来不及细想,宁若缺甩甩头,一脚踏上骤雨剑,赶着去与楚煊会合了。
*
一日后,平遥仙市。
作为三年一度的大集,街上人群熙攘,车水马龙,叫卖声不绝于耳。
而平遥城最繁华的酒楼,此刻已经座无虚席。
可以俯瞰大厅的单独雅间里,负责接待的修士上了一壶仙茗,随后恭敬地退下了。
宁若缺没说废话,直接摸出一个玉镯子,和离火玉一并推给楚煊。
镯子成色细腻,隐有灵光,是个品质不低的法器。
楚煊没动镯子,只拿了离火玉把玩:“这是什么?”
宁若缺平静道:“报酬。”
她抬手沾了一滴茶水,不动声色地在桌子上写字。
【颜菱歌当初硬塞给我的镯子,我怀疑她有问题,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
刚说完,楚煊就自然而然地接下话茬:“好嘞!”
她也在桌子上写字:【这么巧,殷不染也在怀疑她。】
视线扫过“殷不染”三个字,宁若缺垂眸不语。
先前好几天,楚煊其实都在和司明月调查颜菱歌,只是事情毫无进展。
楚煊连她家上三代都查了一遍,就是普通的农户,没有有不对劲的地方。
一般人到这时也该放弃了,但楚煊不是一般人,更何况还有司明月在。
两人硬是把颜菱歌偷出来,利用幻境询问了一番。
她怀疑这姑娘的记忆也被人篡改过,或者施加了暗示,但线索到这里就断掉了。
想到这里,楚煊嘴角上扬,笑得极其灿烂。
难过算命的说今日大吉,这新的线索不就来了吗?
【你觉得这镯子有问题?】
宁若缺拧眉:【我其实检查了一遍,没看出蹊跷。】
她不太擅长炼器和阵法,只会最基础的东西。
楚煊翻手将镯子收入储物戒里:【交给我!】
宁若缺点头,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就见楚煊抖着腿,满脸八卦地凑上来:“话说,你是不是和殷不染吵架了?”
宁若缺冷声:“你怎么知道?”
楚煊就斜眼看她:“药王有令,要挑选十个年轻漂亮的剑修去舞剑。报酬是一整年的免费治疗,以及剑器保养。”
“而且只要去报名就送一瓶上品外伤药。”
末了,她还不忘补充道:“现在碧落川的门槛,估计都被剑修踏破了吧。”
宁若缺刚饮下一口茶,闻言猛地捂住嘴:“噗——”
“咳咳咳!”
第72章 拨雪寻春 “但我真的很担心你。”……
宁若缺狼狈地清了清嗓子。
她抿干嘴唇, 盯着茶杯里自己的倒影。
药王心疼殷不染,如果知道自己把殷不染惹哭,做出这种事一点也不奇怪。
楚煊八卦地问:“你觉得自己和那些剑修相比如何?”
宁若缺抬起头, 不假思索:“只比剑术,少有人能胜过我。”
再具体一点, 或许也就只有那么一两个人而已。
她会挽十九种的剑花,上百种不同风格的剑招。殷不染要是想看,她能连续表演七天七夜不重样。
但比别的就不一定了, 先不说修为,脾性上就不会有比她还木讷的剑修了……
宁若缺回答完,又默默地低头,挺直的脊背一下子垮下去,蔫了吧唧的。
所以如果殷不染真的选中了别的剑修,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她只能暗中保护殷不染, 并且时时刻刻监视那位剑修, 防止对方图谋不轨。
楚煊啧啧几声,猛拍她的背:“瞧你这丧气模样,有什么不能好好跟殷不染谈?”
“回去给殷不染道个歉, 把矛盾说开不就行了。”
宁若缺一点也不想和她聊这件事, 于是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
“楚煊,妖族行动越来越频繁了,药王想和你还有司明月结盟。还有,我最近要去一趟古战场。”
楚煊眯起眼睛打量她,直接略过前面的问题,意味深长地问:“你该不会是不想带殷不染吧?”
宁若缺:“……”
她依旧保持沉默,目光游移到帘幕挂着的流苏上。
片刻后,她才低声开口:“太危险了, 我可能没办法保证她的安全。”
楚煊并没有对此发表意见,只是翘着腿,咔擦咔擦地磕瓜子。
一边看着名册上的拍卖品,一遍慢悠悠道:“你很喜欢独自行动。”
“当年你就偏爱自己不声不响地跑去解决妖兽,除非伤得很重否则绝不说,遇到危险你也主动殿后。”
“你这毛病,”她皱了一下眉,按按太阳穴:“嘶——我脑仁怎么开始疼了。”
隔了几息,方才松开眉头,余光瞄向宁若缺。
她语气突然变得认真了些。
“或许对你来说这是习惯使然,但殷不染应该会很担心你。别说她了,哪怕是我也不想让你一个人去冒险啊。”
“也为你自己考虑一些吧,殷不染救你回来,不是为了看着你受伤的。”
宁若缺垂眸,并没有回答。
金铃响了三声,酒楼大门合拢、红帐落下,一名女修款款走上台。
拍卖会开始了,楚煊和宁若缺的注意力也回到了展台上。
前几样只是开胃小菜,越到其后东西越珍贵。
可宁若缺看见展台上的珍藏版剑尊挂画、附其“亲笔”签名后,还是尴尬得攥紧了拳头。
眼看宁若缺吃瘪,楚煊毫不留情地嘲笑出声。
“剑阁那群人每到试剑大会就拜你画像,你又不是不知道。”
“虽然画得确实不错,还加了能让人静心凝神的阵法,但这东西谁高价买我笑谁。”
话音刚落,她就听拍卖师报价道:“兰字号雅间,九千灵石!”
楚煊差点没把嘴里的茶喷出去。
九千灵石!能请阵法师画好几个高阶凝神阵了!
她抹了把嘴:“这是哪个土财主。有这功夫拜你,不如多练几个时辰的剑。”
宁若缺深以为然。
她好奇地望向兰字号雅间的方向,却只看见了一片红色帘幕。
雅间都设有特殊的阵法,并不能窥见其中人面容。
楚煊也和她一眼探头观望了一会儿。
“我没见到侍者给那个雅间上茶,估计里面的人是用传影仪参加的吧。”
两人都没把这段小插曲放心上。
随着时间流逝,抬出来的拍卖品也越来越稀有珍贵,就连楚煊也出手拿下了两样材料。
宁若缺对这些不感兴趣。
她时不时地用神识扫一眼储物袋里的传音符,只等着拍完星云乌金,然后赶回碧落川。
直到倒数第三样拍卖品出现。
拍卖师掀开红布,只见狐毛软垫上盛放着一块矿石,三尺长、一尺宽,白如霜。
在日光的照耀下,矿石纹样清晰,细腻无比,仿佛一捧细雪。
宁若缺的目光一下子被它吸引,不自觉地坐直。
这是重雪晶!
重雪晶质地如水晶,然而它可比大部分青铜白铁坚硬。
唯一的问题就是太轻了,不适合铸剑,但在宁若缺看来,这反而成了它的优点。
这么大一块重雪晶十分难得,正好拿来为殷不染铸一把轻便好用的短剑!
她当即表示:“我想拍这个。”
楚煊摸着下巴打量,也点点头:“确实是好东西,但你不要星云乌金了?”
“……”
两者都是错过一次就不知道还要等多久,但宁若缺能给出的钱,也就只够换一样。
甚至运气再差一点,她还得找楚煊借点钱。
宁若缺微微皱眉。
本命剑如同剑修的半身,对她来说极其重要。重铸本命剑也是她一直以来的目标。
但她望着雪白的矿石,不知怎地,就想起了殷不染那头同样雪白的长发。
一把通体雪白的短剑,应该很衬她。且殷不染确实需要一些能保护她的法器。
她迟疑了片刻,听着外面一声高过一声的叫价,一颗心仿佛也在其中反复横跳。
“算了”两个字已经停在她的舌尖,只需要一张嘴就能说出来。
她咬了一下唇。
忽然脱口而出:“就这个吧,我想用它来铸一把短剑。”
楚煊挑眉,按下竞拍的按钮,顺带着打趣她。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过你当初既然能赠她剑气,现在做出这种事也不奇怪。”
宁若缺往自己嘴里塞了块绿豆糕,就当没听见。
她已经开始想剑鞘上的花纹了。
重雪晶需求的人少,楚煊恰好卡着竞争对手的心理价位,顺利地把东西拍下。
在侍者将重雪晶打包送来的同时,最后一样拍卖品也端上了展示台。
拍卖师用灵气将声音送抵四面八方:“诸位请看,今天的压轴拍卖品,星云乌金!”
随着红布揭落,乌金沐浴在众人的视线里,
远看璀璨夺目,光芒竟比日光更盛!
一阵咔哒的机关响,酒楼的屋顶合拢。
没了日光照射,乌金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露出了漆黑的本体。
然而在光线昏暗时,矿石上出现了一条完整的、酷似星河的花纹,如同夏夜的星空,让人忍不住惊叹。
这正是星云乌金独有的纹路。
看到实物后,无论是雅间还是大厅都开始举牌竞价。
从底价三百万一直喊到了六百万,直接翻了一番。
宁若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块乌金,就跟看一块柔软蓬松的馒头一样。
楚煊咬着果脯,吧唧了几下嘴,漫不经心地按下竞拍键,报价:“六百五十万!”
这已经是相当高的价格了,至少比那块重雪晶贵。
宁若缺一惊:“你不用——”
后者潇洒地摆了摆手,直接打断她:“你我啥关系,生生死死都一起过来了,这点钱算借你的。”
听到这是借给她的,宁若缺轻呵出一口气,到底没阻止。
六百五十万,足以让绝大多数的人望而却步。
但哪怕只有少数几个稀稀拉拉的声音喊着,楚煊仔细斟酌着加价,还是让竞价飙升到了八百万。
一个足以让宁若缺卖身好几百年的可怕价格。
宁若缺眼眸中甚至流露出一丝绝望。
欠殷不染一百万她都拿不出来,八百万她要怎么还?
真是一时被乌金蒙蔽了双眼,认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了。
眼看宁若缺心生退意,甚至开始坐立不安了,楚煊嗤笑一声。
“瞧你这点出息,我敢赌这块乌金不一定有你送殷不染的镯子贵。”
拍卖师继续报价:“八百万一次。”
宁若缺的一颗心也跳得咚咚作响。
即将跳到嗓子眼时,声音却骤然断掉。
停顿一息,拍卖师转而以更高昂的音量宣布:“兰字号雅间出价,九百——!”
这还是只是兰字号雅间第一次出价。
下一瞬,价签上的数字猛地一跳,拍卖师及时改口:“九百二十万——”
然而对方还在加价,就见拍卖师那嘴巴张着,迟迟吐不出一个字来。
在座众人皆是鸦雀无声。
宁若缺仿佛能想象出一个财大气粗的富家小姐,因为心情不好,很不耐烦地拍着加钱的按钮。
能坐进雅间的,要么有钱,要么有身份。
只要对方付得起、不是恶意抬价,这种行为没人敢指责。
如此好几息,拍卖师终于高呼:“一千万!”
全场哗然。
楚煊猛拍自己大腿,同样被惊到了。
“欸、不是,这到底是谁啊?”
要知道这块星云乌金虽然稀少珍贵,但它只有巴掌大,远不足以铸成一把长剑,只适合填补缺损。
而一号雅间给出的价格却已经大大超出了它的均价,显然是势在必得。
宁若缺按下楚煊的手,摇了摇头:“不必了。”
既然这块星云乌金拍不下,她再去寻次一些的材料也行。
她宽慰自己,就当是有缘无分了。甚至还小小的松了口气。
楚煊闻言也不再坚持,放弃了竞价。
没人再出价,拍卖师倒数三声后,一锤定音。
“一千万三次!恭喜兰字号雅间的贵客得偿所愿!”
只是宁若缺难免觉得心痛。
她眼巴巴地看着侍女将星云乌金盛入锦盒,端了下去。
低头再一看自己的重雪晶,那点子难过却消散了些。
盒子还没捧热,就被楚煊一把夺了过去。
风风火火地往门口赶,语速极快地催促:“快快快,我们找个炉子把这块重雪晶炼了,你也好拿去送给殷不染不是。”
她本来就是行动力极强的人,且冶火门的锻造炉到处都是。
不出两刻钟,两个人就站在了烧得滚烫的锻造炉前。
楚煊撩起衣袖,露出肌肉结实的小麦色手臂,唤出一把锤子,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
“说说你的想法?”
宁若缺没说话,她只是露出手腕,往骤雨剑上划了一下。
殷红的鲜血涌出,很快浸湿了一半衣袖。
然而她就像没有感觉一样,任由血染红重雪晶,直到自己脸色苍白才收手止血。
楚煊还没发表意见,她又招出一块自己的本命剑碎片。
手指压在剑身上,只听一声脆响,碎片应声而断。
宁若缺本来以为折剑时自己会很心痛,可现在真这样做了,却只有一点小小的不舍。
她将这截指节长的碎片一并掷入熔炉中。
不能再多了,再多殷不染就该拿不起来了。
她想为殷不染铸一把剑,干净无暇。
再融入自己的精血和本命剑,让剑锋利无匹,浑似自己七分。
如此才能让自己不在殷不染身边时,多一份心安。
楚煊一句废话都没有,无比熟练地调动灵气,开始炼化。
重雪晶如同一滩缓缓融化的雪,杂质被不断地剔除,变成了银白色。
往后重塑、再被熔锻,如此反复几次后,短剑初见雏形。
楚煊手中的锤子一刻未停,熔炉中的铁浆咕咚冒泡。
于是短剑出炉时,重雪晶的光芒被尽数敛入剑锋中,化作寒芒一点。
它如月华、更如一尺皎白的雪色,看起来温润无害。
然而楚煊随手一挥,装饰用的石狮子直接变成两半,断口整齐平滑。
她满意地勾起嘴角,将短剑抛给宁若缺,扬了扬下巴:“如何?”
宁若缺指尖抚过剑身,从中感受到了与自己相似的气息。
短剑发出清越的嗡鸣,仿佛在回应她。
她颔首:“很好。”
就是不知道,殷不染会不会喜欢。
外面已然天光大亮。
打了一天一夜的铁,楚煊伸了个舒舒服服地懒腰,没骨头似的勾搭上宁若缺的肩。
“你交代我的事等几天吧,出了结果我们古战场见。”
宁若缺面无表情地把人推开,斜她一眼:“你也要去?”
“废话,说了不要自己去冒险。妖族那边估计都在设计暗杀你了,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楚煊说得理所当然,而后直接一拳打宁若缺肩膀上。
她可不是殷不染那种小猫力气,这一拳直接让宁若缺退半步,皱起眉来。
再抬头,楚煊已经潇洒转身。
“走了,你赶紧把殷不染哄好,我可不想花精力给你俩当调停人。”
宁若缺看了看躺在储物袋里的传音符。
符箓上的纹路灰扑扑的,并没有任何反应。
她将短剑归入鞘中,自己也向着碧落川的方向飞去。
*
原本宁若缺已经做好了乔装打扮、混进碧落川的打算。
可没想到,她竟然能直接越过那群乌压压一片的剑修,驭剑飞进碧落川。
就好像护山大阵突然认识她了一样,往后再踏入素问峰,更是无比顺利。
只是去时素问峰尚还温暖如春,来时却下着瓢泼大雨。
豆大的雨点砸在那些珍贵的花草上,遍地残红碎雪。
素问峰的天气由天时气象大阵控制。
如果它下雨了,那就是素问峰的主人需要这样一场雨来宣泄情绪。
宁若缺悄无声息踏入小院,忐忑地收起自己周身气息,生怕被殷不染发现。
以她的性格,本不应该现在回来的。
但是、宁若缺想给殷不染看看自己准备的礼物。
她背着手、手里拿着短剑,做贼似的扒拉着窗沿。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规律而微弱的气息,殷不染或许是睡着了。
不敢吵醒她,宁若缺蹲在屋檐下,愣愣地看着台阶下、被雨打得七零八落的月季花。
那是唯一的、开出一朵小花的月季。
眼下它就如水中漂萍般左摇右晃,雨点狠狠砸在雪白的花瓣上,几乎要将花朵打散。
她看着看着,便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挡在那朵月季花上。
殷不染很喜欢花,只是乱世时她没有机会养。
宁若缺听殷不染说,自己常常给她送花。
她有些茫然,那时的自己,到底抱着怎样的想法呢?
嘀嗒、嘀嗒。
雨从屋檐落下。
宁若缺自己大半的身子也淋在雨里,却仿佛浑然不觉。
手腕上快要愈合的伤口渗出血丝,和着雨水一并落下,如同红线将月季花缠绕。
她本来该仔细思索,要如何同殷不染道歉,可这时听着雨声,竟然不自觉地发起了呆。
直到一片阴影将她覆盖,也替她挡住了所有的雨。
“给花遮雨,你自己呢。”
宁若缺听到了殷不染的声音,凉丝丝的,和雨一样冷。
她迅速起身,干巴巴地回:“我、又淋不坏……”
她先是偷瞄了一眼,随后盯着殷不染持伞的手。手指纤长,细腻如羊脂玉。
只是两天不见,总觉得清减了些。
且殷不染没有披外衣,这让宁若缺感到焦躁。
她往廊下站,无形的灵气撑起一道屏障,挡住了携雨而来的风。
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宁若缺磕磕绊绊地开口:“我有东西想要送你。”
不等殷不染回应,她拿出一只攥在手里,已经被捂到温热的短剑。
剑鞘由云锦包裹,而剑身通体雪白,长一尺五寸,重量却不到一两。
宁若缺压着砰砰直跳的心脏,尽量保持平缓的语速。
“你不用担心使不动它,它很轻,且会主动护主。”
殷不染沉默了好几息。
就见一只冰凉的手将其接过,随后殷不染启唇:“重雪晶做的?”
宁若缺还是没敢抬头,闷声答:“嗯。”
还是那道悦耳的声音,轻飘飘地问:“钱都拿去买它了,那你自己的本命剑怎么办。”
宁若缺愣了愣。
她只说要去一趟平遥见楚煊,明明没有提过自己要拍星云乌金。
殷不染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忽略这点异样,宁若缺老老实实地回:“我想送你一把剑,如果你要跟去古战场,它能护你。”
“……”
雨滴滴答答地落在青瓦、石阶,以及殷不染的伞上。
时间仿佛在这片灰蒙蒙的雨天中停滞了。
良久,殷不染轻声开口:“伸手。”
宁若缺乖乖伸出手,一朵由灵气凝结而成的小莲花飘落下来。
温暖的灵气像春风一般拂过,伤口随即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直至恢复如初。
可雨伞霎时跌落在地,溅起几滴水珠。小莲花消散,殷不染的手轻轻搭了上来。
“你要怎样才能明白,‘多考虑自己’这种话,从你口中说出来一点也不可信。”
明明语气平静无波,听在宁若缺耳朵里,却像是一声叹气。
“你总是这样,为了护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冒着雷劫去诛杀蜚蛭,为了护一个村子,可以带伤追击千里。以至于——”
她停顿了一下,好像说不下去了,有了明显的抽气声。
许久,才蹙眉长叹道:“以至于为了天下苍生,可以放弃自己的性命。”
“有时候我会想,你究竟把我放在哪个位置,才会在那天不告而别,独自去与妖神搏杀。”
宁若缺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攥紧了,生疼,她听出了殷不染强忍着的颤音。
明明手一直在抖,殷不染却道:“在你恢复这段记忆前,不必给我答案。”
“我现在想问你的是……”
“受伤、违背自己的意愿,甚至是死,原来这些对你而言,都只是‘没关系’的事吗?”
又是几道“吧嗒”声,混合着雨声,让人分辨不出来。
她几乎是带着哭腔说——
“但我真的很担心你。我也不想让你受伤。”
宁若缺猛然抬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水雾朦胧的眼睛里。
面前人含着泪,手终于落下,冰凉而柔软。
“你要让我如何是好?”
宁若缺被问得哑口无言。
她确实是不在意的。
所以当一股陌生的情绪涌上心头时,她还有些茫然。
这种情绪让她的心被填满,变得酸软,让她喉咙干涩沙哑,呼吸也不稳,让她仿佛高高飞起、又怦然落下。
让她突然、想要抱抱殷不染。
她好像懵懵懂懂地意识到了一点,殷不染那时为什么会生气。
殷不染在心疼自己吗?
她不自觉地回握住殷不染的手,期期艾艾:“染染——”
可就是这一声轻唤,让殷不染哭得越发厉害。
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几缕白发湿漉漉地黏在脸颊上,声音被压在嗓子里,呜呜咽咽、不能自已。
宁若缺吓得心跳加速。
她见过许多人哭。
为了生计,为了不可求得之物,为了已经到来、或者即将到来的死亡,更或者为了苦痛的命运。
于是宁若缺的剑向恃强凌弱者去,向作恶多端者去,向邪魔妖怪去。
而如今见到殷不染的眼泪,她的剑无处可去了。
偏偏还嘴笨得很,不知道该如何去哄,就只能手忙脚乱地看着她哭。
哭得宁若缺心乱如麻,只能病急乱投医,心一横,张嘴便是:“染、染染,我——”
“我可以、亲你吗?”
说完,宁若缺自己也僵住了。
她觉得师尊的方法像流氓登徒子,至少、至少也得先问问殷不染的意见吧?
她轻嘶一声,手指甲都捏得嵌进了肉里。
殷不染睁大了眼睛,眼睫一眨,又落下一滴泪来。
看起来呆呆傻傻,如同乖巧的瓷娃娃。
“嗯?”
沉闷的鼻音,落在被忐忑不安淹没的宁若缺耳朵里,成了许可。
宁若缺竭力抑制住手指的颤动,她将殷不染脸颊上的发丝温柔拂至耳后。
视线掠过殷不染微蹙的眉头,到漂亮的眼睛,再到柔软温热的唇瓣。
最后终于小心翼翼、郑重其事的,吻上了那滴即将滑落脸颊的泪珠。
第73章 拨雪寻春 “好喜欢你。”……
像是怕惊扰花上栖息的蝴蝶, 宁若缺屏住了呼吸,五感反而更加敏锐。
微凉、柔软、咸苦,潮湿清甜的月季花香, 廊外细密的雨丝湿润了她的衣裳。
而她在一场雨里吻了殷不染。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
直到一阵清风拂过,宁若缺乍然回神、退开半步。
热气腾的一下起来了, 她手足无措,不知道是该先捂脸,还是先捂住那砰砰直跳的心。
她忐忑地抬眼看向殷不染, 呼吸再度停止。
亲一口,是很有用的。
殷不染真的没有哭了。
她愣愣地睁着眼,一滴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如同晶莹的水晶。
宁若缺还是不敢相信。
自己做了什么?
自己居然亲吻了殷不染!
殷不染真可爱。
这个念头在一瞬间占据了上风,但很快就被巨大的愧疚和慌乱压了下去。
她哑着嗓子道歉:“对不起。”
很显然这一声也唤回了殷不染的神智。
她眸光晃了晃,想说的话要么抛在脑后、要么堵在喉咙里, 说不出来。
若不是脸颊上残留的些许痒意, 她会以为那是一个梦。
可抬眼,却正撞见宁若缺抿唇,就像是在品尝她泪水的味道。
连带着她自己也好像被宁若缺舔了一口, 浑身一紧、腰却酸软。
殷不染蹙眉顺着自己的白发, 缓了几息后,小声嘀咕。
“你,就这点出息?”
宁若缺没听清:“什么?”
殷不染耳根薄红,岔开话题:“没什么。”
被宁若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忍不住掩袖轻咳了好几下,非常刻意。
然而宁若缺竟然没察觉出来,还紧张地催促道:“进屋去,别着凉了。”
随后自然而然地捉住殷不染的手腕, 将她牵进屋里。
相比起阴雨绵绵的室外,屋内明显要温暖许多。
只是榻上毛毯堆叠、软枕滚落到地上也没人捡,桌案上的笔墨纸砚更是摆放得乱七八糟。
宁若缺伸手去拿茶杯时,不经意地望见了宣纸上的画。
画中人身姿俊秀挺拔,挽剑而立,如松如竹。
旁边的小字被墨水糊掉了,另有一行新写的、端秀清新的字迹——
【猪头宁若缺】
宁若缺:“……”
殷不染面不改色地将那一张画收回去,转而摸出一个盒子,推给宁若缺。
其实看到那幅眼熟的画时,宁若缺心里就早已预感。
但当她打开锦盒,嘴角依旧不自知地上扬,雀跃之情化作一点暖意,将她浑身上下包裹其中。
红绒缎盛着一块毫无杂质的乌金,其上的星河纹路璀璨夺目。
这是、一千万!
原来兰字号雅间里那位财大气粗的主顾是殷不染!
短暂的喜悦过后,宁若缺又开始觉得受之有愧。
哪有惹人生气,还收人礼物的道理。更何况一百万她都拿不出来,一千万要用什么还呢?
“太贵重了,我——”
她下意识地想把盒子还回去,就见殷不染撩起眼皮,冷冷地盯着她。
毫无疑问,只要宁若缺敢说出那句话,她就会立马炸毛、然后咬人。
于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宁若缺急忙改口道:“我很喜欢。”
意识到前后文连起来有歧义,她又忙不迭地解释:“不是因为它贵重我才喜欢,我的意思是……”
她急得很,怕殷不染误会,人也不自觉地往前探,手里凉掉的茶杯都被她的灵气捂热了。
停顿了几息后,才巴巴地开口:“谢谢你为我考虑。”
宁若缺将温热的茶水递给殷不染。
后者接过去,矜持地用嘴唇碰了碰杯壁。
于是房间里又安静了,只余雨打青瓦、又顺着屋檐滴滴答答地落下。
宁若缺本来也习惯安静,也不怎么爱说话。
她借着把玩乌金的功夫,余光瞄了好几眼殷不染。
看她半挽的白发、秀美的下巴,以及薄厚适中、瞧着就柔软的唇。
好不容易安分下来的心,又跳得扑通直响。
她生怕殷不染听见,察觉出自己那胆大包天的心思,连忙不动声色地调整呼吸。
却见那唇瓣翕动,突然开口道:“那天我情绪不好,对你发脾气了,抱歉。”
殷不染飞快地说完这一句,微微蹙着眉,手指摩挲着茶杯:“但你也不是一点错都没有。”
“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找你,你就不会主动来找我吗?你——”
她再一次撇过头,很是别扭地嘟囔:“你就不能说点软话、抱抱我吗”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这些话,殷不染耳朵尖都在发烫。
可等了好几息,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一下子急了,蹭地抓住宁若缺的手,凶巴巴地质问:“在想什么?为什么又不说话?”
宁若缺霎时像受惊兔子一下,回握住殷不染的手,期期艾艾道:“染、染染,你对我真好。”
殷不染:“……”
她再一次怀疑起是不是自己施术时出了问题,导致宁若缺重生后某一部分没长好。
有时候会问一些奇怪的问题,思路异常清奇,妄自菲薄到过了头,老毛病倒是一点都没改。
宁若缺把殷不染的沉默理解成了不满。
她小心翼翼地捏着那只冰凉的手,渡过去温热的灵气。
“我不知道该怎么哄你,以前我是怎么哄的?你能告诉我吗?”
气上头的时候,她总不能还拿食物堵殷不染的嘴。
殷不染看着宁若缺那双眼睛,就跟看湿漉漉的委屈小狗一样,舍不得苛责半分了。
她用茶润了润干涩的嗓子,方才幽幽道:“你以前没和我闹过矛盾。”
“但是,会摸头、牵手,送我各种各样的花。”
也会在自己被妖兽所伤时紧张到手忙脚乱,傻乎乎地朝伤口吹气,然后杀过去替她报仇。
那时的宁若缺好像没现在这样气人。
但毕竟百年光阴已过,就算殷不染记性再好,某些细节也有些模糊不清了。
唯有那股温暖的、安心的感觉,一直铭记在心底。
她抿了一下嘴,泪水就不争气地盈满了眼眶。
心知她是在伤怀过去,宁若缺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伸出手,轻柔地替她拈去眼尾的泪痕。
然后,那只手就被殷不染偏头蹭了一下。
顿时,宁若缺一颗心酸软得像是泡进了糖醋里。
然而下一秒,殷不染提着裙摆下榻,毫无征兆地按住宁若缺的肩膀,径直坐到她的腿上。
她眼泪都没擦干净,但语气相当严肃:“修复神魂这件事得尽快。”
说完想要贴近宁若缺的额头,她是舍不得再让自己受丁点的委屈了。
宁若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殷不染整个缠上:“等等、等——”
她企图把人推开,然而已经太迟,殷不染直接与她额头相贴,没有任何预告、就直接进入了她的识海。
这种行为简直大胆到了极致。
要知道修士的灵台都会有一层屏障,一旦受到入侵就会攻击。
入侵者的神魂轻则受伤、重则直接被打散。
宁若缺吓得放弃了反抗、尽量让自己放松,任由殷不染大摇大摆地闯进去。
殷不染哪管她在想什么,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灵台里。
上次来时,宁若缺的神魂像团破破烂烂的小垃圾,这一次,则烂得到处都是。
一些神魂碎片悬浮在主体边,还有的游离在不远处。
看来是从蜃海境出来后,这些碎片一直未能回到本体内。
殷不染做好了心理准备,方才操控自己的小光团去触碰本体。
一股酥麻感瞬间席卷全身,教人想要战栗。
忍着想要逃开的冲动,殷不染努力尝试将那些碎片“粘”回到发光的本体上。
然而医修的神魂太敏感,才清理了两三片,她就感觉自己像是被从头到脚揉搓了一遍,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可她回想起宁若缺那带着薄茧的手心,和雨中的吻,又忍不住凑了上去。
只是越贴越不满,越觉得不够。就像望梅止渴,填补不了半分内心的空缺。
迫不得已,殷不染试图退出去缓一缓。
比起殷不染,宁若缺更像是在享受一场舒适的泡澡按摩。
感受到怀中人在缓慢向下滑,她还不明所以,就托着殷不染的腰往上送了送,方便她与自己额头相贴。
哪知这一送,殷不染按着宁若缺肩膀的那只手猛地抓紧了。
宁若缺倒不觉得疼,只是那一声自耳边响起的绵软轻哼,以及若有似无的清甜香气,教她不知怎地红了脸。
她屏住呼吸,却忍不住越抱越紧,让某种占有欲悄无声息地膨胀。
宁若缺为自己的胆大包天的想法默默道歉。
恰此时,殷不染缓缓睁眼,紧接着毫不犹豫地抱住了她。
抱得很紧,满是依恋地把头埋在宁若缺颈边,小口小口地呼吸。
宁若缺还以为她很难受、或者被自己的神魂伤到了,连忙顺顺殷不染的背。
“没事吧?”
这个姿势,她很难看到殷不染的表情,确认对方的具体情况。
只能听见几句细若蚊蚋般的呢喃。
宁若缺集中精力、倾耳去听,一下子愣住了。
细雨绵绵,清风缓缓,两人依偎在一起分享彼此的体温。
而殷不染说:“好喜欢你。”
第74章 拨雪寻春 “我要和你同去。”……
宁若缺尚未回答, 殷不染再一次开口,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颤声说:“不要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很好,特别好……”
便如同一片花瓣落在平静的水面上, 一瞬间荡开了无数的涟漪。
而宁若缺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叶小舟,一颗心晃晃悠悠, 无意识地,抱紧了殷不染。
可怀里人一瞬间抖得更厉害,连呼吸都断断续续, 像是累极了。
宁若缺赶紧扯来毛毯给殷不染裹上:“很冷吗?”
殷不染没有回答她。
只是推了推她的肩,像是想要从宁若缺身上起来。
然而这点小猫力气,宁若缺还以为她在找舒服的姿势趴好。
她连人带毯子,小心翼翼地将殷不染搂紧,还拍拍她的背宽慰:“累的话就休息,要不要躺一会儿?”
殷不染不敢开口。
神魂直接相贴产生的后遗症超出她的预料, 残留的触感迟迟未消, 以至于影响到了她的身体。
哪怕是一丁点的触碰也让她心荡神怡、不能自持。
修复神魂的功法本来就应该配合双修,直接使用还是太勉强了。
再这样下去,后遗症可能会更加严重。
缓了好一阵, 她才慢慢闭上眼睛, 陷入了沉眠之中。
雨依旧没有停,只是小了很多,变得断断续续、滴滴答答。
白棠花的香气混合着潮湿的泥土味,沁人心脾。
这确实是个很好眠的天气,连带着宁若缺也心生困意。
但她只是将殷不染抱到床上,打算趁热打铁,让神魂更凝实一点。
然而刚替殷不染掖好被子,衣袖就被对方拉住了。
明明累得眼睛都睁不开, 声音也有气无力,殷不染还坚持道:“你要去哪里……”
宁若缺心一软,脱口而出:“我就在这,不会走。”
听到她如此保证,殷不染才放心地阖上眼,只是手依旧攥着衣袖不肯放。
宁若缺索性躺下,将软绵绵的殷不染揽入怀里。一边闭目养神,一边整理自己的灵台和识海。
抱着殷不染,又深知自己现在很安全,宁若缺放任自己的精神沉入识海深处,从中打捞起一片片神魂。
渐渐的,脑海里有了斑驳的画面。
和殷不染在上界重逢后,自己出于失约的愧疚,和某种隐秘的小心思,开始想方设法地补偿殷不染。
她想和殷不染产生联系,一点点就好,哪怕每年只说一句话,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于是宁若缺给殷不染送柿饼、带她猎妖,收集花种寄过去。
虽然从结果来看,这些补偿都挺失败的。
柿饼送得太多、种子里不小心混进了某种毒花,而猎妖时煮的那一锅蘑菇汤,成功让殷不染看见了跳舞小人。
为此,宁若缺的师尊笑了她整整一个月。
但一来二去,两人好歹重新恢复了往来。
山居不记年,更何况宁若缺成天除了追杀妖怪就是练剑。
但一到节庆时,殷不染就会给她寄信,像还在凡尘那样。
除夕寄仙茶和果脯,花朝寄药草香囊,等到了中秋,她还会寄一盒形状和味道都很奇怪的点心。
宁若缺有时能及时收到,有时候节日过了好几天,方才匆匆赶回玄素山。
得亏那些吃食能用特殊的食盒保存,不然早放坏了。
对此,宁若缺也回赠了自己做的茶点、封在琥珀里的小花、以及各种猎妖后的收获——
坚固的蛊雕角、可以入药的朏朏心脏、剧毒的螣蛇头……全都非常实用。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那酒鬼师尊还是嘲笑她,甚至笑得酒不喝了、拿剑的手也抖。
宁若缺根本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那时恰好赶上妖兽潮,索性眼不见心不烦,直接收拾了包裹前往古战场。
哪知在古战场后方营地里,她又见到了殷不染。
对方一袭青衣,长发以棠花簪挽起,正柔声和碧落川的人说话。
哪怕在空气污浊、风沙不止的古战场,亦是不染纤尘的模样。
宁若缺踌躇不前,不知道该不该去和她打个招呼。
可殷不染一抬眼,准确无比地锁定了她,笑着说:“宁若缺,好巧。”
“……”
宁若缺只能迎着周围人好奇或者探究的目光,硬着头皮走到殷不染面前,颔首致意。
“好巧。”
就见殷不染偏头和身边人说了几句话,后者迅速离开了。
她方才顺了顺耳边的发丝,恰似不经意地问:“我寄给你的东西收到了吗?”
宁若缺:“嗯,谢谢你的点心。”
殷不染笑吟吟道:“那是我亲手做的月饼。”
“……”
宁若缺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很难想象那种覆盖着黑壳,底部厚得可以用来砸核桃,内里甜苦交加的东西叫做月饼。
然而殷不染笑容不改,一字一顿地强调:“是、月、饼。”
后背莫名一寒,宁若缺改口得飞快:“谢谢你的月饼,很好吃。”
她全都吃光了,挺好的,就是有些废牙。
沉默几息后,殷不染偏过头,小声替自己辩解:“我不太擅长复杂的点心,有空你可以来素问峰,尝尝我做的药膳。”
“好。”宁若缺毫不犹豫。
事实上,她根本不在乎殷不染做的是月饼还是别的什么,只要是殷不染做的,她都能吃。
短暂的寒暄到此结束,两人本该就此别过。
可宁若缺走出没多远,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回过头,殷不染还站在原地,盯着她,仿佛从未挪开眼。
只是刚一接触宁若缺的视线,她就垂下了眼眸。
宁若缺低声叮嘱:“注意安全,有事可以找我。”
碧落川向来驻守后方,可妖兽潮比战争可怕多了,她有些放心不下。
眼前人答应得很乖:“嗯。”
又不动声色地看了殷不染好几眼,宁若缺这才转身离开。
她本来以为两个人至少要月余后才能再见了。
然而领下自己的任务,临行前,她又看见了殷不染。
还是那副青衣无尘,秀丽端庄的模样。
分明身处长风吹彻的荒原里,却如同站在烟雨江南的石桥上。
不待宁若缺开口,她就提着裙摆上前:“剑阁那位副阁主,是故意让你去杀那只朱厌的吧?”
不久前传来急讯,新一轮妖兽潮抵达前线。
而一只坐忘境的朱厌绕到了后方,企图攻击人族设立的防护大阵。
剑阁副阁主以分身乏术为由,请宁若缺去阻杀朱厌,而他自己领着其他人防守前线。
美名其曰:“宁道友年纪轻轻,剑术却已绝伦逸群,我门下修士皆不如。这等要事,老夫只得托于你,才能安心。”
碍于剑阁的地位、和他身为副阁主积累的威势。其余人都在观望,并没有发表看法。
宁若缺却没怎么犹豫,直接点头答应了。
所以她回复殷不染时,也相当坦然:“我知道。”
知道他是故意推自己出去,一来试探自己深浅,二来保住他门下的人。
“只是这种时候没必要和他计较。”
大阵覆盖整个后方,容不得丝毫闪失,就算别人不说,宁若缺也会主动请缨。
她有这个自信,在场能胜过她的人寥寥无几,包括那个副阁主。那么最危险的任务也该她去做。
可殷不染拧起眉,语气中难得透露出焦急:“这般让步,你可知他下次会如何待你?”
宁若缺平静道:“战场上我不会计较,等妖兽潮结束,我会亲自上门与他比试。”
“殷不染,回去吧,外面风沙大。”
后者却没动,反而毫无征兆地攥住她。
就如同当年那般,要跟着她去练武、去打猎、去前线。
如今殷不染也没有放手,一双漂亮的眼睛写满了固执。
她说:“我要和你同去。”
第75章 拨雪寻春 “能够重逢,我很欢喜。”……
宁若缺果断拒绝:“太危险, 你在这里等我就好。”
哪有让医修陪她一起打打杀杀的道理。
但殷不染没松手,依旧坚持道:“都这种时候了,你又何必和我计较。我现在也很厉害, 能自保,还能帮上你忙。”
“可是太危——”
宁若缺话没说完, 殷不染眯起眼睛,一拳打她肩上。
宁若缺:“……”
还挺痛的。
殷不染微微歪头观察她的表情,见宁若缺不吱声, 就昂首挺胸地开口。
“都说了,我很厉害。”
又迟疑了半晌,宁若缺才勉强同意带她一起,但事先得约法三章。
她叮嘱殷不染:“待会儿杀朱厌的时候,你躲远一点,藏好自己的气息。”
末了, 又忽地放软了语气:“不用紧张, 就像上次我带你猎鹿妖那样,很快就结束了。”
毕竟这是殷不染。
宁若缺在修真界无亲无友,身后更无宗门。只有殷不染, 算得上半个旧识。
她很难不对殷不染心软。
殷不染将一缕垂落的青丝顺至耳后, 语带调侃:“那杀完朱厌,你还会给我煮蘑菇汤吗?”
“……不会了。”
宁若缺攥了一把剑柄,耳尖通红:“我请你吃烤肉。”
既然已无分歧,两人即刻准备动身。
然而还没出营地,就听身后有人叫住她们:“宁道友且慢!要去杀朱厌是吧,带我一个。”
这声音可谓是嘹亮又张扬,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来人也同样显眼得很,一头微卷的长发, 衣袖直接撩到胳膊上,露出结实健壮的手臂。
哪怕被宁若缺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也笑得相当灿烂:“听说那老头请你去杀朱厌,带我一个呗,我正好缺点朱厌牙炼器。”
而后又一拊掌:“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楚煊,来自冶火门。这是见面礼,来来来,都收着。”
说完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人塞了几张防护用的符箓,自来熟得可怕。
宁若缺微不可察地皱眉,她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若非必要不会与人合作。
换作往常,她必定会把符箓塞回去,然后拒绝楚煊。
可殷不染突然轻声说:“多个人也好,能互相帮衬,自然更安全一些。”
宁若缺便想了想,觉得确实如此。
多个人也好,殷不染的安全就多一层保障。
她简洁至极地道了声“好”。
楚煊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得嘞!”
于是原本的两人行变成了三个人,杀朱厌也像宁若缺预计的那般,有惊无险。
唯一的“惊”是在宁若缺将朱厌逼至绝路后,愤怒的妖兽突然调转了方向冲向殷不染。
宁若缺没来得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殷不染翩然躲过朱厌攻击,随后抬手一掌拍过去。
看似绵软无力的一掌,却硬生生地让妖兽吐出口黑血,行动也迟缓了许多。
宁若缺紧接而来,剑若游龙,带起无数呼啸的长风。
朱厌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一剑刺穿心脏、结果了性命。
楚煊收起巨斧,啪啪鼓掌:“漂亮!殷姑娘那一掌可真如天降奇兵、盖世英雌!”
殷不染礼貌地朝她颔首,随后不急不缓地走到宁若缺面前。
不说话,就睁着那双漂亮的琉璃瞳,一直盯着宁若缺看。
宁若缺挽了个潇洒地剑花,还剑入鞘。
她被殷不染盯得有些茫然,还以为对方在向自己求助,就问:“你有伤到哪儿吗?”
殷不染摇摇头。
此时的楚煊正在朱厌尸体前打量:“哎哟,这么大一只,你们要不要?”
修者用妖兽来炼器、炼药是常事,只不过并非所有的妖兽都有用处。
宁若缺便又问殷不染:“你也想要那只朱厌?”
后者这次直接扬声:“楚道友,这朱厌归你了。”
楚煊乐呵呵地拖着朱厌一边处理去了。
这下宁若缺更加茫然:“那你是……”
她其实不擅长揣摩旁人的心思,还是更偏爱直接点的交流方式。
殷不染垂眸,顺便瞄了一眼远处的楚煊。
确定对方看不见,她才攥住宁若缺的衣摆:“我刚才可有帮到你?”
看似是在提问,实际上大有一种不得到满意的回答,就不松手的架势。
宁若缺:“……”
原来是在邀功。
她有一瞬间哑然失笑。
但很快抿唇,将那抹弧度压了下去,转而真心实意地回答道:“嗯,你很厉害,谢谢。”
殷不染轻哼:“我给你治伤。”
先前杀朱厌的时候,宁若缺的肩膀被妖兽的尖牙撕开了一道伤口。
皮肉撕裂、鲜血淋漓,看起来狰狞无比。
宁若缺本来想说不用。
可显然,殷不染对她极其了解,以至于根本没放手,刚才那句话只是通知而已。
一股阴寒的灵气随即沿着肌肤游走,令伤患处缓缓愈合。
宁若缺不禁又皱了一次眉。
殷不染治伤,简直像是用火燎她的肉,比她被妖兽咬的那一下还要疼。
偏偏眼前人还温声软语地问:“很疼吗?”
宁若缺神色如常,甚至连手都没有抖一下。
“还好。”
最后一点伤口愈合,殷不染轻轻叹了口气:“抱歉,这是修习毒蛊之术的代价。”
她塞给宁若缺一包东西,里面有精致的药瓶、还有好几盒药膏。
“不嫌弃的话,以后你受了伤,也可以来素问峰寻我。”
宁若缺还是想拒绝:“太麻烦你了。”
什么都没做就白得一堆伤药,她总觉得受之有愧。
话音刚落,殷不染就给了她一拳,推得宁若缺趔趄半步。
而罪魁祸首掩袖轻咳几声,若无其事地柔声劝:“以前你的伤不也是找我治的?你我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再说了,我想让你陪我——”
话音戛然而止,两个身边突然凑过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楚煊一手拍一个人的肩,咧嘴笑出一口大白牙:“你们俩在做什么?要不要去喝酒庆祝?”
宁若缺无动于衷:“我准备去修炼。”
常人此时就该礼貌离开了。
然而楚煊岂是常人,她硬是推着两个人往前走,嘴里还叭叭个不停。
“来都来了,这可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啊,还能看星星咧。别害羞,我请大家吃特色烤肉。”
说做就做,她挽起袖子就开始搭建营火,嘴里还在哼愉快的小曲。
徒留宁若缺呆立在一边,默默无语。
她用余光瞄了眼笑容温婉、看不出喜怒的殷不染:“殷不染,你刚才想说什么?”
殷不染面不改色:“没什么。”
见她不想说,宁若缺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
“对了,这个送给你。”
她竟然从储物袋里捧出一块巴掌大的冰块,里面封着朵蓝紫色的莲花。
花瓣薄如蝉翼、纹理清晰可见,花蕊是让人欣喜的嫩黄,实在奇特。
殷不染小声惊叹:“蓝色的莲花,好漂亮。从昆仑带回来的吗?”
“嗯,是给你的回礼。谢谢你的月饼。”宁若缺又一次认真道谢。
她觉得这朵莲花与殷不染相衬。
风不知何时停了,古战场残阳如血。
殷不染捧着莲花,眼中如映万千霞光,笑容比花还甜美。
而在这双温柔眼眸里,宁若缺看见了怔愣的自己。
“昆仑很危险,你以后独自在外,要千万小心。”殷不染轻轻地、小心翼翼地牵住宁若缺的手。
太阳坠入地平线的那一刻,她的面容和声音都变得斑驳不清。
但宁若缺知道她当时说了什么。
“你来见我,就算什么都不带也没有关系。能够重逢,我很欢喜。”
太阳穴猛地一跳,耳边响起尖锐的嗡鸣。
回忆到此为止,只剩下一些破碎的、分不清时间地点的画面和声音。
宁若缺无意识地将怀中人抱紧,直到听到几声不耐烦地低吟。
抱太紧了,殷不染睡得不舒服。索性伸了个懒腰,再揪住宁若缺的衣襟用头蹭了几下。
宁若缺的心就像泡在甜汤里的馒头,一软再软。
殷不染在她怀里伸懒腰。
殷不染好可爱。
她忍不住用指腹搓了搓殷不染的脸,柔软滑腻,手感一如既往的好。
于是宁若缺搓了一次、又搓了一次。
一时上瘾,没注意到殷不染已经蹙起眉,眼睫轻颤。
直到她准备最后摸一次时,怀中人猛地蹭起身,狠狠给了她一拳。
随后凉丝丝地威胁:“你最好有事找我。”
一点都不疼,但宁若缺老实了。
她先默默地谴责自己,太放肆了!怎么能得意忘形,摸那么多次。
然后笨拙地给找借口。
此时已至午后,素问峰的雨停了。
她给殷不染披上外衣,缓缓道:“染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在蜃海境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有一部分记忆被替换掉了。我以为自己的愿望是养一只小猫,实际上……”
实际上,她想要一起打猎、吃柿饼的对象都是殷不染。
殷不染说过的话她都记下了,却被改得面目全非。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般伪造的记忆让她很难发现端倪。
宁若缺不禁皱起眉,很难相信,天道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她时不时地观察殷不染的神色,加快了语速。
“后来我又养了一只白猫,它会在我修炼的时候团我腿上、吃我做的馒头、去我练剑的地方睡觉。”
殷不染面露不快:“你觉得那只白猫其实是我?”
宁若缺顿了顿,偏头小声嘀咕:“小白好像还会捉老鼠,时间也对不上……”
下一秒,她就被殷不染攥住领口,冷声质问。
“所以你兜里那些草蜻蜓草蝴蝶都是用来逗猫的?你把这些送我是什么意思?当我是小宠物?”
眼瞅着人有炸毛的趋势,宁若缺连忙尝试补救,第一步便是结结巴巴地哄。
“染、染染,我可以亲亲你吗?”
她还是很不习惯那些亲密的动作,说出这句话时,脸热到发烫。
浇上一壶水,或许还会冒出白烟。
殷不染:“……”
殷不染还真就吃这一套。
她那点起床气顿时烟消云散,仰着小脸等亲。
然后得到了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印在眉心的吻。
要不是宁若缺确实捂着脸撇过头,眼神飘忽,她还以为那是一个幻觉。
殷不染面无表情,内心也毫无波动:“下次亲脸不用问我。”
“好、好的。”
宁若缺乖乖应下来。
她给自己倒了杯凉掉的茶,冷静一下的同时,也润一润略微沙哑的喉咙。
这才解释:“我小时候就会编这些,用来哄妹妹们。慈幼局没几样玩具,我找阿娘学的。”
殷不染撩起眼皮看她:“那猫呢?”
“送走了。”
宁若缺声音低缓:“那段时间妖族活跃,我忙于追杀妖怪,很难照看好它。
“有一次回玄素山,它不知怎么的摔伤了腿,没办法捕猎,饿得直叫唤。身上也脏兮兮的,皮毛都不亮了。”
“看见我回来,还拖着伤腿来蹭我,翻出肚皮让我摸。”
“后来我要出发去古战场,就把它送给了一个凡人小姑娘。”
那只是一只普通的小猫,寿命并不长久。所以这一别过后,宁若缺就再也没有见过它。
可她记了很久。
和自己看过的大漠孤烟、沧海落日一样久,和自己经历过的饿殍遍野、民不聊生一样久。
宁若缺并非第一次庇护一个小生命,在收养小猫前,她已经庇护了许许多多的人。
但那只小白猫太黏人了。
黏人到无时无刻都要呆在宁若缺身边,宁若缺走时它会喵喵相送,回来时又巴巴地来迎。
好像宁若缺是它生命里极其重要的一部分,它是这般全心全意地喜欢着宁若缺。
宁若缺没遇见过这样的,所以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师尊一本正经地对她说:“它喜欢、依赖你,你应该对它负责。”
宁若缺深以为然,于是本着对猫负责的缘故,她将猫送走了。
然后从古战场回来,她就被师尊按着揍了半个月。
揍到一半,师尊咂摸一口酒,意味不明地笑了好几声,又晃晃悠悠离开了。
如今重新回忆起这件事……
宁若缺有一点点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所以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的落寞。
恰此时,殷不染冷不丁地出声:“我又不是猫,你要去哪里,我总能跟上去的。”
她轻轻攥住了宁若缺的衣袖:“碧落川的演武台现在很热闹,你要同我一起去看吗?”
宁若缺霎时回过神,又撞进了一双温柔眉眼里。
在回答这一问题之前,她先倾身,小心翼翼地吻了殷不染的眼尾。
第76章 拨雪寻春 “那你、能教我吗?”……
依旧是轻如花瓣拂过的一吻。
宁若缺甚至屏住了呼吸。
她也不想这样, 亲那么多次,显得自己很不稳重,可就是、忍不住。
失而复得的记忆好像给现实中的殷不染蒙上了一层暖色调的纱。
殷不染攥住她衣袖时, 她就心软得一塌糊涂,又雀跃得想要把殷不染举高。
她小心地观察殷不染的表情, 见对方依旧仰着头、微微眯着眼睛,像晒太阳的猫。
宁若缺就轻轻笑了笑,道了声:“好, 都随你。”
殷不染就懒洋洋地吩咐:“来帮我更衣。”
她其实到现在还腿软手软,若不是想和宁若缺出去散散步,是绝不会动弹半分的。
一回生两回熟,宁若缺低头给殷不染穿外衫,顺便小声问:“你身体好些没?”
殷不染冷哼:“没有,被你气得喝不下药。”
宁若缺眼中闪过一丝慌张, 手一抖, 差点没把衣带扯断。
见有人愧疚得快把她自己埋地里了,殷不染屈指,用力弹了一下宁若缺的额头。
“笨, 我若是没好转, 师娘哪会允我出去散步。”
她嘟囔完,把一块小牌子塞宁若缺怀里,又自顾自地将雪色短剑系在自己腰边。
这把短剑铸得好看,楚煊在剑鞘上也花了些心思。
除却按照宁若缺的要求雕刻了莲花与云纹,她还额外镶嵌了几颗蓝宝石。
因此哪怕是缀在殷不染腰间,也没有半点肃杀气,反而更添了几分矜贵,像是哪家文武双绝的小姐。
宁若缺看愣了一会儿, 最后强行挪开视线,盯自己手里的牌子。
是块翠色的玉牌,刻有莲花纹样,这相当于进入碧落川“钥匙”。
殷不染踢了宁若缺一脚,随后将手伸过去,示意宁若缺扶自己起来。
“以前我也给过你一块,不知道被你放哪儿去了。”
宁若缺索性直接将殷不染抱起,认真承诺:“我会尽快想起来。”
殷不染没答话。
她打了个哈欠,将头枕到了宁若缺颈边。
*
深冬,天寒地冻,碧落川的人都懒得动弹,草木亦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然而药王一道“悬赏令”,这下演武台可谓是热闹非凡。
宁若缺和殷不染到时,就见广场乌压压一大群背着剑的人,身着青衣的碧落川医修同样不少。
而演武台上正打得火热,剑刃碰撞之声不绝于耳。台下也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输赢。
清桐和切玉也在,支了个免费提供养生茶的小摊。
眼下摊前无人,小姑娘痛苦地抱住头:“啊啊啊,噩梦成真,到处都是剑修!”
剑修高冷的形象早已在她心中荡然无存。
倘若只有一个剑修,那还尚可一观;两个剑修,勉强能看;三个剑修足以让她难以忍受。
一群剑修,那就是一堆吵闹的呆头大鹅!
切玉在一旁给炉子扇风,笑着宽慰道:“可是热闹呀,碧落川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说话间,演武台上已然决出胜负。
红衣女子还剑归鞘,笑嘻嘻地抱拳:“道友,承让了。”
人群一片欢呼声。
殷不染攥着宁若缺的衣袖,向她解释:“师尊下令在此比武,选出优胜的十名剑修奖赏,一来为我出气,二来……”
她的视线落在红衣女子的腰牌上,淡淡道:“剑阁势力庞大,碧落川偶尔笼络一下她们,有利无害。”
尤其是在这种妖族频频动作,风谲云诡的时候,碧落川更需要强大的盟友。
说完,殷不染走到清桐身后,猛地拍向她的肩膀。
宁若缺看得出来,她是故意使坏,连脚步都放得很轻。
果不其然,清桐吓了一大跳,蹿起来差点撞到头。
看清楚来人后,她才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吓死了,我还以为自己背后说人坏话被大师姐发现了呢。”
殷不染压下上扬的嘴角,语气温和:“去休息吧,这里我来帮你们守。”
清桐本来想拒绝的,然而一看演武台又来了人,立马甜甜地笑开来。
“谢谢小师姐!我就看这一场,很快就回来。”
随后拉起切玉就往人群里钻。
再瞧台上,站在红衣女子前的人已经变成了秦将离。
看旁人比武,自己也手痒想练上一把,再正常不过了。
殷不染直接坐下,没骨头似的倚着软垫,听附近的人八卦。
“那红衣人不是这届剑阁七子之首吗?她也缺钱?”
她的同伴啧啧几声:“听说是前段时间花了大价钱重铸本命剑,欠了一屁股债,现在已经穷得连传音符都买不起了。”
宁若缺表示不理解,买不起传音符很可怜吗?
她有段时间也买不起,但影响不大,反正也没人联系她。
一声钟响,演武台上的比试开始了。
红衣女子率先出击,剑气细密如雨,而秦将离以一把折扇防御。
剑锋与折扇相撞,竟也能崩溅出火花。
她的剑以刁钻地角度攻向秦将离的手腕,企图打乱对方的节奏。
然而一道青碧色的蛇影突然蹿出,径直咬向前者的喉咙。反而逼得女子不得不转变招数。
一个拼命猛攻一个只管回防,可谓是难舍难分、战况胶着。
殷不染百无聊赖地把玩着短剑,随口问:“你觉得这场比试谁会赢?”
宁若缺脱口而出:“秦将离。”
“那女子看似占了上风,实则后劲不足。毒素扰乱了她的灵气运转,她心里清楚。可越急着结束战局,就越没有机会。”
宁若缺垂眸:“如果是我的话……”
她皱起眉来,换作重生前,她有数种方法能破秦将离的防御。
可是现在她修为低,哪怕有再好的剑招都免谈。
要不她早就把殷不染偷出去了,怎么会和秦将离玩躲猫猫呢。
一想到这里,宁若缺又开始焦虑起修为来。
思绪百转千回,直到数声喝彩将她重新拉回现实。
演武台上此时只剩下一人,身姿清丽,不紧不慢地躬身行礼:“承让。”
果然是秦将离胜了!
碧落川的人齐声喊:“少虞君!大师姐!”
喊得最大声的,正是钻到人群前面去的清桐。
宁若缺也和着氛围鼓掌,然而余光一滑,又不自觉地落到了殷不染身上。
殷不染当年也用毒如神,和秦将离一样好,宵小和妖兽都惧她三分。
宁若缺难免替她感到难过和可惜。
她迟疑半晌,最终还是半蹲下来:“殷不染,如果不是我——”
没说完,殷不染干净利落地将一块梅花糕塞过去,成功堵住了宁若缺的嘴。
宁若缺腮帮子鼓鼓,只能“啊呜啊呜”,艰难地把糕饼咽下去。
而殷不染支着头,面无表情:“从前我和你说过,我其实不喜欢练毒蛊,更想要专心研究医术。”
“你当时犹犹豫豫的,好久没说话。反应冷淡地‘嗯’了声,就走了。”
“再见面的时候你送我一只玉镯,说里面有你的剑气,还说你会护我安稳。”
她低头摸了摸短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两个字。
“骗子。”
宁若缺后背一寒,不敢吱声。
殷不染便趁机捏了把宁若缺的脸,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没了就没了,我现在走在自己认定的道路上,有什么好可惜的。”
她说得理所当然,仿佛放弃医修自保和攻击的手段,在她看来如此不值一提。
而后又像拍小狗一样,拍拍宁若缺的脑袋。
“对了,据说你为了送我镯子,花光了所有的积蓄。那段时间也穷得连传音符都买不起。”
宁若缺:“……”
“染染。”宁若缺捉住殷不染的手,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与它十指相扣。
但显然,这个姿势让她很不适应。
所以只牵了几息,宁若缺吓了一跳,主动松开手。
转而像含羞草一样缩起肩、偏过头,耳根薄红。
“我、不记得从前自己是怎么和你相处的了。也不太擅长感情方面的事。”
“所以如果我让你难受了,你可以直说。或者、教我一下。”
她越说越小声,也不敢看人,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这话听起来也奇怪,但她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喜欢、甚至是爱一个人。
从前那个宁若缺会做的事,不代表她也会。
没人教过她,唯一亲近些的长辈是师尊,成天只会喝酒揍人、然后莫名其妙地笑她。
也没人爱过她,唯一喜欢她的人,就是殷不染。
殷不染眼睛睁大了些,“嗯嗯”几声,用温热的茶杯遮住下半张脸。
她若无其事地清了清嗓子,接着问:“去古战场很危险,在那之前你有什么打算?”
宁若缺没有一丝犹豫:“我想修炼几天。”
有了修为,一切都会好办很多。所以哪怕是一息时间她都不想浪费,能修多久修多久。
殷不染用指尖敲了敲桌面。
秦将离在演武台上可谓是出尽了风头,已经拿下了七连胜。
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
喝彩欢呼、还有人群的讨论声,足以掩盖住这小小茶摊发生的一切。
但殷不染还是悄无声息地布下防止窥听的结界。
她呷了口茶,轻描淡写道:“我看双修就挺不错的,又能修复神魂,又能修炼,两不耽误。”
不待宁若缺反应,她又追问:“我上次让你看的书呢?你看的哪一本?”
宁若缺愣了几息,恍恍惚惚地摸出那本书给殷不染看。
哪知殷不染劈手夺过,没收了。
她眼角眉梢都写着不满意,骄矜地扬起下巴:“这本是写得最差的,你去找本带图的看。”
宁若缺还是呆着,仿佛一只木偶,浑身都僵硬无比,唯有眼睛还眨也不眨地盯着殷不染。
殷不染蹙眉:“瞧我做甚?转过去,不许再看我了。”
她又掰着宁若缺说肩膀,强行让她转过身去,才又抿唇。
摸摸脸、又捏捏耳垂,眸光流转如春水。
后者乖乖照做,背对着殷不染,期期艾艾地开口:“染染,你很懂这些吗?”
殷不染差点没被水呛到。
她胡乱用衣袖糊了下脸,很快就恢复了淡定:“自然,我们之前是什么关系,该做的都做了。”
就听宁若缺轻呵出一口气,问道:“那你、能教我吗?”
第77章 道隐无名 “我喜欢你,所以想要占有你……
身后静悄悄的, 一点声音都没有。
宁若缺有些疑惑,想看看怎么回事,又不敢回头:“殷不染?”
难道是自己这也不会那也不会, 让殷不染嫌弃了?
宁若缺连忙闷声闷气地道歉:“抱歉,你要是不愿意, 我就自己去看书。”
正如殷不染所说的那样,双修也只是修炼的一种,要理性看待。
她自觉不能再找各种各样的理由逃避, 让殷不染难过了。
过了好几息,殷不染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教,当然可以教,只要你想学我就教。”
说得那叫一个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然而宁若缺刚想回头看看她,就又被喝止住:“转过去!”
尾音偏低, 不像是在生气, 更像撒娇。
宁若缺的思维便止不住地开始发散,殷不染,不会也害羞了吧?
这一念头刚冒出来, 她就忍不住想偷瞄一眼、竖起耳朵仔细听后面的动静。
但她依旧老老实实地站着, 继续道:“我不看,双修的事我还得准备一下。”
“我……”
宁若缺犹犹豫豫的,她心里各种意义上的没底,且还是有些难为情。
蹙眉思考间,远处倏尔响起一阵惊呼。
锋利的剑气裹携着冷风,无差别地冲向四面八方,其中一道直直地冲着小茶摊来。
结界应声而碎,殷不染眼睛都没眨。
电光石火之间, 她腰间的短剑自行出鞘,“砰”的一声,将那道剑气尽数挡下。
恰此时,秦将离出手制住演武台上的剑修,而宁若缺也挡在了殷不染身前。
四周传来好几道痛呼,显然有人因此受伤。
而闯祸的剑修虽然被秦将离缚住,她的剑却无端脱手。
长剑化作一道流光,再度向茶摊冲过去。
准确来说,是冲着殷不染身边那把秀气的短剑刺去。
剑修急得大喊:“长渊,回来!”
宁若缺反应极快,骤雨剑的剑锋起势轻如点水,递出去的力道却重若千钧。
长渊剑被挡了一下,极有灵性地嗡鸣一声,仿佛气晕了头。
它调转目标,开始不管不顾地朝宁若缺进攻,像是有无形的人在操纵。
上好的法器都有自己的脾气,宝剑更是如此。
一把好的剑甚至会自己挑选主人,不被剑所认可的人轻则难以控制它,重则被它反噬。
很显然,这把剑属于前者。
它浑身散发出浓烈的煞气,招式狠厉、像是恨不得将宁若缺就地斩杀。
然而宁若缺好像比它更狠,更何况打死物无需顾忌什么。
骤雨剑在她手中挥出了残影,每一次出招都能将长渊剑打落几分。
带起的剑气更是横扫广场,围观的人群不由得支起结界。
秦将离没急着出手,只翩然飞到茶摊边,顺手将想去帮忙的殷不染提溜到自己身后。
“长渊!”白衣剑修挤开人群,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宁若缺身形柔韧如竹,轻盈地让过剑锋后,一剑斩断了长渊剑的剑穗。
侧脸被划开一道口子,她浑然不觉,径直伸手攥住剑柄,猛地将它贯到地上。
一用力,剑身刺穿石砖,几乎尽数没入土里、动弹不得。
白衣剑修一下子急了,就想凭自己的修为强行震开宁若缺。
一道红影凭空闪现,用剑鞘拍开前者的手,同时打断了她的术法。
红衣女子笑了笑:“道友,既然自己的剑控制不住,就不要妨碍别人替你教训它了吧?”
白衣剑修霎时涨红了脸。
两人谈话间,宁若缺已然将长渊剑拔了出来。
方才还发疯的剑,眼下在宁若缺手里安分如鹌鹑。甚至轻轻颤动剑身,像是在讨好。
短剑原本静静地悬停在殷不染身边,见此它也晃了晃。
随后突然冲上去猛敲长渊剑的剑身,还一连敲了三下。
气得长渊剑发出尖锐嗡鸣,方才慢悠悠地回到了殷不染手中。
众人竟从一把短剑上看出了明显的仗势欺“剑”、耀武扬威、冷嘲热讽。
清桐原本还在疑惑这是哪个剑修的剑,样子好看脾气却不小。
最后见它进了自家小师姐手里,突然就觉得合理了。
小师姐的法器当然随小师姐,就该这样!
风波平息,人群又重新热闹起来,叽叽喳喳地讨论起刚才的对战。
白衣剑修匆忙跑过来,朝宁若缺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这把剑不属于你。”宁若缺直接打断。
她在剑修怔愣的神情中,将长渊剑递过去:“换一把更趁手的剑吧。”
她不喜欢被围观,就想着赶紧结束这件事,然后继续和殷不染窝在小茶摊里聊天。
可红衣女子突然追上来,热情地打招呼:“在下缪红香,来自云中剑阁。道友,你是哪个门派的剑修?”
她就是那个买不起传音符的剑修,剑阁七子之首。
宁若缺面无表情地抹掉脸上的血珠,轻声道:“无门无派。”
说完抬脚就要走。
缪红香不依不饶:“那师从何处啊?能不能和我打一场?我把修为压到和你一样,保证不占便宜。”
宁若缺皱眉:“……不打。”
缪红香哪能放她离开,就直接挡在她身前,可怜巴巴道:“打一场吧,就打一场!拜托拜托!”
周围人也开始起哄:“来一场,怕什么!”
宁若缺确实有些心动。
但她没有理会,绕开缪红香,目不斜视地朝殷不染走去。
可她忽地看见殷不染薄唇轻启,无声翕动几下。
宁若缺读懂了。
殷不染说:“我想看。”
于是她的心脏跳快了几分,浑身的血液也仿佛沸腾。滚过四肢百骸,兴奋得让指尖都微微战栗。
宁若缺止住了脚步。
她将手搭在剑鞘上,转过身,依旧平静地开口:“道友,你只需要将修为压到比我高一阶就好。”
倘若修为一样,那就是她占便宜了。
缪红香不明白宁若缺为何突然改变了注意,也懒得思考。
她同样拍拍自己剑,笑容灿烂:“这么狂?我喜欢!”
宁若缺:“……”
换往常,她不会把这句话放心上,但现在……
她又皱了一下眉,下意识地去看殷不染。
后者靠在椅子上,垂着眼帘,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短剑,像是没听见这句话一般。
人群自觉腾出一片空地来,直到缪红香招呼宁若缺过去,她才回过神。
钟声响起,两人同时拔剑出鞘。
缪红香招式大开大合,摧枯拉朽般地袭来。
而宁若缺横剑回防,绵如细雨,竟能将其全部接下。
缪红香有些惊讶:“唉?看你刚才出手,不是这种风格啊!”
她出其不意地扫向宁若缺的下盘。
宁若缺轻盈一跃,如燕子掠水般点过缪红香的剑尖,跃到了后方。
缪红香发自内心地赞叹:“好招!我喜欢!”
又是一次交锋,宁若缺依旧没有反击。
像是为了逼迫她出手,无数虚幻的剑影自缪红香身后出现。
随着她挥剑,无数剑光倾泻而下,将宁若缺淹没其中。
殷不染看得目不转睛时,肩膀忽地被人拍了一下。
她吓得一颤,紧张地回头,看见了笑眯眯的秦将离。
“担心她?”
殷不染重新看向宁若缺那边,若无其事地说:“不担心,她很强。”
秦将离:“那你把剑攥那么紧做甚,你也想上去打?”
原本冰凉的剑柄都快被她捂热了。
殷不染撇嘴,用力推她:“大师姐无事可做了?去守着清桐罢。”
奈何秦将离一本正经道:“不了,逗你玩比较有意思。”
她就喜欢看师妹炸毛。
殷不染:“……”
师姐妹在这里拌嘴,而剑光过处,宁若缺站着的地方早已空无一人。
缪红香回身,果然看见了一身黑衣、不见半点狼狈的宁若缺。出了些细汗,但提剑的手还是很稳。
她不禁扬声喊:“好快的反应,这个我也喜欢!”
于是远处的殷不染眯了眯眼睛,坐直了。
剑刃碰撞,发出清越的脆响,一黑一红两道身影交错,看起来竟还挺相配。
缪红香一剑砸向宁若缺,石砖崩裂,灰尘甚至没染上后者的衣角。
她高呼道:“你真不错,要不要加入剑阁当我师妹啊?”
回应她的只有又短又冷的两个字。
“不了。”
话音刚落,缪红香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青锋落在她颈边,带来阵阵寒意。
更让缪红香寒毛直竖的是,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破绽在哪,又是如何被宁若缺发现的。
宁若缺只攻击了这一次。
一击致命。
剑身映出她清秀的面容,和那双冷如霜雪的眼睛。
刹那间,缪红香感觉与自己对战的不是什么天赋高超的年轻剑修,而是某个身经百战的前辈。
她愣住了,说不出话来。
短暂的安静后,人群里响起数声喝彩,欢呼声此起彼伏。
宁若缺没有理会,她的目光掠过无数人,一眼看见了殷不染。
神色淡淡,却满眼都是自己的殷不染。
她好像真的有认真看自己的比试,不像往常那般懒懒散散,坐得好端正。
宁若缺忽然就想走过去,摸摸她的头。
很快,缪红香平复了呼吸,反而更加兴奋:“再来一场,我还没尽兴呢!”
宁若缺直接拒绝:“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先走一步。”
末了还丢下一句:“对了,你性子有些急,有时候追求速战速决并不是好事。以及——”
“打架的时候话不要这么多。”
现在的小辈说话怎么这么直白,动不动就说喜欢,她接受不了。
宁若缺走出攒动的人群,来到殷不染面前,朝秦将离颔首致意。
后者同样礼貌地点点头:“你再和那缪红香多说几句话,染染就要挠你了。”
殷不染低斥:“大师姐!”
秦将离笑了笑,在殷不染出拳揍她之前离开了。
一道结界设下,隔绝了众人的视线和声音。
她半蹲下来,小心翼翼地问:“你、不开心吗?”
“我哪有不开心。”殷不染支着头,面色如常。
宁若缺皱了皱眉,总觉得她在说反话。
殷不染拍拍她的肩,理直气壮地发号施令:“背我回去了。”
宁若缺便乖乖转过身,把殷不染背起来。
这里离素问峰其实不远,碧落川的风景也很美。趁着许多人在广场围观,她俩可以慢慢走回去。
临近黄昏,白鹤掠过芦苇荡,夕阳和水泽融为一体,同样的温柔。
宁若缺不觉得殷不染重,但温热的呼吸洒在她耳朵边,很痒。
她不自觉地偏头,然后又被殷不染掰回去,还把冰冰凉凉的手放到她后颈窝上取暖。
宁若缺想了想,还是问:“为什么不开心?是因为我不小心把脸划伤了,还是不想看见我打架?”
殷不染戳她脸,又轻哼一声。
宁若缺等了半晌,耳边才响起一道凉丝丝的声音:“你是我的,知道吗?”
哪怕知道缪红香不是那个意思,殷不染还是觉得不舒服。
她就是这般小气,失而复得的人,巴不得和自己绑一块儿才好。
她还要发脾气,所以一口咬到宁若缺的耳垂上。
宁若缺轻嘶一声,差点没把人丢下去。
殷不染理直气壮地解释:“就像你护食那样。我喜欢你,所以想要占有你,这很正常。”
“你不准觉得我无理取闹。”
宁若缺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走:“嗯,我不会。”
她只感觉殷不染说话好直率。
真可爱!
她咂摸着其中的滋味,竟然和吃到了香甜的馒头一样,很满足。
只是这般满足尚未持续多久,储物袋里的传音符忽地亮起,楚煊的声音惊飞了歇息的麻雀。
对方开门见山:“我把那镯子拆了,有了点线索,五天后回崖关见!”
第78章 道隐无名 “这是我、所有的钱。”……
楚煊说得急走得也急, 招呼都不打就掐灭了传音。
随着符箓的灵光熄灭,宁若缺二话不说召出骤雨剑,踩了上去。
殷不染拍她的肩:“这么急干嘛?”
宁若缺正色道:“回去修炼。”
她必须尽快提升实力, 修为多一分,意外就能少一点。
远处长天落日、水泽烟波她也没心情看了, 满脑子都是修炼。
殷不染面无表情地蒙住宁若缺的眼睛,后者依旧飞得稳稳当当,目标明确。
所以殷不染又偏头, 亲了亲宁若缺的耳朵尖。
此举效果实在拔群,骤雨剑飞歪了一下,宁若缺慌忙降低速度,手忙脚乱地去躲。
“欸!别乱动,染染!”
殷不染抱住她,蹙起眉来:“我想看会儿风景。”
听起来委屈又可怜, 甚至让宁若缺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连这点要求都不能满足她。
骤雨剑就此悬停在空中,正对着远山和落日。数只白鹤就这样从她们身边飞过,风吹动衣袂和发丝。
殷不染跳下来, 因为剑身太窄, 她只能紧紧贴着宁若缺站。
于是自然而然地牵住了宁若缺的手,十指相扣。
微凉如玉的触感源源不断地传来,起初宁若缺还很不习惯。
她的手拿惯了剑,这般牵住殷不染时,总担心自己手劲太大,会让人难受。
可听着身边人轻浅的呼吸,沐浴在暖融融的夕阳下,心里的担忧忽地一扫而空。
宁若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放松了不少。
至少这陪殷不染看日落的时间,她可以毫不吝啬地给出去。
白鹤自水面上掠过,飞入湖边的梅林里。
它悠哉悠哉地踱步觅食,一转头,被身边突然出现的两个人影吓了一大跳,惊叫着飞走了。
药王啧啧几声,去搂墨珏的腰:“你看,这不又和好了吗,多腻歪。年轻人就是这样的,脾气大,不如我们稳定。”
墨珏反手就是一个肘击,满脸恼火。
药王轻松让过去,又亲昵地贴上去,拉她的手。
甜甜地喊:“哎呀,光天化日之下怎么好打架,要打我们去床上打。”
这话说得已经相当直白了,墨珏耳根薄红,拂袖低斥道:“你、不知羞。”
话音刚落,药王就毫无顾忌地伸手掐她脸:“气呼呼,可爱~”
墨珏被纠缠得没了脾气,到最后无可奈何地杵着,任由药王从身后抱住自己。
她没把人推开,只叹了口气:“别闹了,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药王没说话,她将头搁在墨珏的肩上,望着远处的落日,眉目温柔。
碧落川的旗帜在风中猎猎,远处的比试仍未结束,时不时地传来欢呼声。
残阳晚钟,倦鸟归巢。碧落川仿佛永远都是这般静好的模样。
直到最后一抹余晖坠入湖中,天地一暗,药王才轻声开口。
“昨晚剑阁阁主给我发来一条消息,仙盟以清查妖邪为理由,抓了好几个没有背景的散修。”
“她正在想办法介入。”
墨珏皱起眉:“这群家伙,究竟是在肃清流毒还是诛锄异己?”
已经有好几个散修公开斥责过某些小人的行为,仙盟内部也有人看不惯这些,几度与他们作对。
药王话音一转,又道:“我刚收到楚煊消息,询问我是否需要加固碧落川的护山大阵。”
“当然是要的。”她歪头亲亲墨珏的脸,收起了慵懒的笑意。
随后无比认真地说:“我希望碧落川能在风雨来时,给予你们足够的庇护。”
“……”
半晌,风中响起一声轻叹。
墨珏回身将药王拥入了怀里,便借着一点月色,见怀中人笑靥如花,凑上来吻她的唇。
“感不感动呢?”
墨珏顿时面红耳赤:“胡闹!”
*
时间紧任务重,宁若缺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三份。
一份修炼,一份学习双修,还有一份陪殷不染打发时间。
于是宁若缺白天修炼,晚上看书,偶尔抽空陪殷不染赏赏花,做些甜点心。
她修炼的时候,殷不染就裹着披肩,团在她身边看书或者睡觉。
四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临到出发前一晚,宁若缺还特意从书房拿了新的书看。
她本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然而第一章竟然出乎意料地有用。
如何让灵气在两人间运转,如何吸纳更多的灵气,将双修的心诀要点讲得明明白白。
看来是她自己太肤浅了,听信了那些传言,还以为这东西不正经。
双修确实只是一种修炼方式而已。
按照书中所说,她只需要和殷不染双修上三天,就相当于自己一个人连续修炼五天。
宁若缺专心致志地看书,就见身边的烛光晃了晃,面前的墙上印出另一道身影。
清甜的香气霸道地占领这片空间,随后肩膀一重,殷不染把下巴搁了上来,却一言不发。
宁若缺还以为她在浅眠,就没动。
之前修炼,殷不染也会突然这样窝进她怀里,或者抱住她的腰。
起初她还无所适从,注意力总是不集中。
后来慢慢地习惯了,还发现只要亲一下殷不染的脸,这人就会心满意足地睡觉。
等到宁若缺想要翻看下一页时,身后却突然伸出一只冰凉的手,按住她的手腕。
宁若缺感到疑惑:“殷不染?你也在学习吗?”
殷不染面不改色:“我来检查一下你有没有认真。”
说完才松手,顺便帮宁若缺翻了一页。而后才坐到对面,也摸出一本书来。
那本书卷着,宁若缺看不清封面。
便只见灯光将殷不染的白狐毛披肩染上一层暖色,整个人看起来毛茸茸的,很好摸。
然而宁若缺盯久了,殷不染就会乜她:“瞧我干什么?”
宁若缺连忙低头,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到书页上。
夜晚沉静如水,时间在指尖溜走,一时只余书页的飒飒声。
她压低声音,像是随口一问:“从前,我们也是这样相处吗?”
“……”
过了许久,宁若缺才听见殷不染平静无波地开口。
“你那时候在外游历,常常是徬晚来,天亮走,我们每次相见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天。”
这和宁若缺想象的不同,她还以为自己和殷不染会一起去游历,遍历山川湖海、秘境奇景。
不过自己找回来的记忆里,殷不染的性子也和现在不太一样。
毕竟过去了一百年,有所改变很正常。
没过多纠结,宁若缺翻开下一页。
入目即是一幅笔触细腻的插图,桃花流水、轻纱半掩,软玉温香——
宁若缺看愣了一下。
宁若缺猛地合上书,脸上迅速升温。
宁若缺开始坐立不安,又生怕被殷不染发现端倪。
就只好端起茶杯豪饮,然后目光越过杯沿,偷偷去瞧殷不染的反应。
殷不染没什么反应。
她已经靠着窗闭上了眼睛,眉间一道浅浅的折痕,显然睡得不太舒服。
宁若缺下榻,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人抱到了床上。
而后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在殷不染眉间亲了一口。
“晚安,好梦。”
她回到榻上,暂时不想去碰那本书,就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的白棠花。
末了,宁若缺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个小瓷瓶。
很普通的瓶子,莫约三寸长,晃一晃有很明显的水声。
这是她前段时间回玄素山,师尊丢给她的东西,说是师门秘宝,喝了就知道的好东西。
宁若缺摩挲着瓷瓶,陷入了沉吟之中。
虽然酒鬼师尊爱捉弄人,但她提的建议都挺有用的,也从来没有害过自己。
宁若缺打开瓶塞,先谨慎地嗅了嗅。
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些许甜腻的味道。
看起来像是一小瓶烈酒。
宁若缺没察觉出什么问题,猜想这可能是师尊珍藏的酒。
她的师尊不仅爱喝酒,还擅长酿酒,玄素山还有一个专门的酒窖。
偶尔师尊也会分一口给宁若缺尝,但宁若缺不喜欢。
比起辣喉咙的酒,她还是更喜欢果汁或者茶。
宁若缺又晃了晃酒瓶。
难道这真的是好东西,那种喝了能让修为猛涨的玉露琼浆?
介于自己从来没有喝醉过,甚至能与师尊对饮一整晚,宁若缺只纠结了片刻,就决定试一试。
她先是抿了一小口,咂摸几下,没尝出什么味来。
随着酒液入喉,身体渐渐暖和起来,心诀的运转速度也变快了。
好像没什么问题。
宁若缺又喝了一口,这一次终于尝到了如蜂蜜般的甜。
怪好喝的,不辣喉咙。
她很快喝掉第三口、第四口、小半瓶。
丝毫没有注意到,浓烈的酒香已经浸透了整间屋子,迟迟未散。
半个时辰后,殷不染被酒香薰醒了。
其实这种甜酒香不难闻,但她一翻身,没摸到人,心霎时跳乱了几分。
起得太过匆忙,狐毛披肩落到床下,殷不染都没有理会。走出卧室后直接去查看宁若缺的情况。
窗户半开着,酒香氤氲,久久散不去。
她手一挥,便有清风入户,吹动帘幕和衣袖。
空气倏尔一净,却也熄灭了烛火。
好在今夜的月色足够皎洁。
而宁若缺人也很醒目,就傻乎乎地端坐在榻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借着月光,殷不染扫了一眼桌案上的瓷瓶,又去看目光涣散的宁若缺。
“你在喝什么?”
听见熟悉的声音,宁若缺的瞳孔终于有了焦点。
她茫然地摇头,老实交代:“不知道,师尊说这是好东西,我就尝尝。”
殷不染拎起那半瓶酒,先凑上去闻几下,眉头微微皱起。
又用唇瓣沾了一点,抿了抿。
不过几息时间,她蓦然睁大眼睛,二话不说去捏宁若缺的下巴。
“快吐出来,这酒有剧毒,不能喝!”
殷不染尝出来了,这是用名为“醉生”的花酿成的酒。
可醉生花有剧毒,闻过花香的人轻则产生幻觉,重则痴呆。且无药可救,管你修为几何。
可这花早在千百年前就被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只余几朵干花收藏于碧落川的药阁中。
宁若缺从哪来的酒?
殷不染急得去掐宁若缺的脸,想让她把这酒吐出来。
可宁若缺不知怎么想的,反手攥住她的手腕,茫然地盯着她看。
殷不染怎么都挣脱不开,又心急如焚,泪水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你怎么又乱吃东西!”
宁若缺被吓得缩了缩肩,总算回过神来。
笨拙地给她擦眼泪,安慰道:“别哭、别哭,我没事。”
“就是,有点晕。”
宁若缺长长地吸了口气,满嘴都是那股甜香,浓郁到让她眩晕,连思维都变迟钝了。
殷不染哪肯信,又试图去给宁若缺把脉治疗。
后者配合地伸出手,顺便慢吞吞地摸出一个储物袋,强行塞到殷不染怀里。
殷不染正烦着,不想看,就把储物袋拂开。
然而宁若缺又把东西捡起来,锲而不舍地塞,还磕磕绊绊地解释:“这是我,所有的钱。”
殷不染眯起眼睛。
宁若缺从储物袋里摸出几块玉符,接着说:“这是玄素山的钥匙、地库的钥匙,还有……”
“厨房的钥匙。”
她好不容易说完,就眼巴巴地盯着殷不染看,像是在讨要奖励一样。
殷不染松开手,神色复杂。
居然没中毒,只是喝醉了?!
第79章 道隐无名 “在等你来亲我。”
虽然是虚惊一场, 但殷不染还是把酒瓶封好放远,并且尝试给宁若缺解酒。
她其实不是第一次见宁若缺喝醉,却是第一次施术替她解酒。
或许因为她不太熟练, 所以见效很慢。
好在醉酒的宁若缺既不会大吵大闹,也没有暴力倾向。
她乖巧地跪坐在榻上, 除了眼神时而涣散,和正常时别无二致。
殷不染一手按着宁若缺的肩,一手拎起她那储物袋, 面无表情地问:“又把这东西丢给我做什么?”
宁若缺满脸严肃:“等我死了,这些都归你。”
殷不染听得烦躁不已,转而掐住宁若缺的脸,不让她开口。
然而某人非要把话说完,哪怕发音不准:“吾活著,你也那曲用。”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人, 眼眸如盛一泓月光, 潋滟而明亮。
殷不染:“……”
“啧。”殷不染松开手,继续给宁若缺治疗。
她坐得有些累,索性把宁若缺扒拉开, 自己坐上去, 拿对方当靠垫。
当然,手还紧紧抓着宁若缺的胳膊,没松开。
宁若缺无比自然地环住了殷不染的腰。
“染染。”
殷不染闭目养神:“嗯?”
就听宁若缺缓缓说道:“我没有钱,只有把剑卖了,才能给你盖房子,换大床和绒被。”
她说得可怜,更别提喝醉了酒,语气更加黏黏糊糊, 像一块半融化的麦芽糖。
隔壁山头的阿汪难过起来也这样,耳朵耷拉着,会从喉咙里发出细小的呜咽。
殷不染轻叹一声:“我要房子做什么,你那些剑还是留着罢。”
“可是、我想把你养好一点。”
宁若缺皱着眉,小声嘀咕:“你都瘦了,没肉。”
她说完还认真比了比,手指从背沟划下来,双手掐住殷不染的腰侧摩挲。
脊背处传来一阵过电似的酥麻感,猝不及防之下,殷不染轻哼出声:“唔……”
她浑身一软,猛地按住宁若缺的手。
后者不明所以,借着月色观察她的表情。
见殷不染轻轻蹙着眉,便满是愧疚地道歉:“弄疼你了?对不起。”
宁若缺将手背到了身后去。
殷不染调整气息时,她也不说话,等殷不染余光一瞥,却发现某人也在歪头偷瞄她。
被自己发现就立马垂下眼帘,可怜巴巴地抿起唇。
这般操作十分粗糙,然而管用。
殷不染最见不得她这样,烦躁地揉揉她的脑袋,起身下榻。
宁若缺毫不犹豫地跟上去,和殷不染隔了半步远。
然而刚推开门,她就不知从哪摸来一条披肩,二话不说套在了殷不染肩上。
殷不染回头,这人又后退半步,垂眸盯着地板。
原本修长的一个剑修,此刻却怯怯地缩着肩,看起来拧巴极了。
殷不染试着去拉她衣袖。
只扯了扯,一只温暖的手就顺势牵了上来。手掌处的薄茧十分明显,殷不染忍不住摸了好几下。
两人手牵着手走在铺满月光的院子里。
醉酒的宁若缺,给殷不染的感觉就是既聪明又笨笨的。
说她笨吧,可这人竟然学会了卖惨装可怜,说她聪明了,尽说些惹人生气的话。
比如现在,宁若缺就闷声闷气地问:“我让你讨厌了吗?”
“没有,”殷不染迟疑了一阵,又补充道:“刚才也不疼。”
是自己太敏感了,这事也怪不得宁若缺。
宁若缺又斜着眼睛偷瞄她:“那、染染不喜欢被摸腰?”
殷不染顿时有点炸毛,却脱口而出:“没有!”
她凶巴巴地瞪了一眼宁若缺,走路的速度都变快了不少。
幸好天黑,尽管她脸再热,宁若缺应该也是看不清的。
术法好像不太管用,殷不染只好取了药材,去厨房给她熬碗葛花汤试试。
甫一踏进厨房,宁若缺还以为她嘴馋了,就自觉撩起衣袖:“染染,你想吃什么?”
殷不染把人按到椅子上:“坐好!”
宁若缺连忙坐好。
她还醉着,脸颊绯红,感觉自己被放在了蒸笼里,呼吸间尽是温热的甜香。
而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只见殷不染将一只木簪衔在唇间,双手挽起白发。
厨房的灯火昏黄,小泥炉上烧开的水咕咚咕咚冒着泡。
她垂眸分拣药材,细细熬汤,时间落在她的眉上,仿佛被放慢了无数倍。
恍惚中,水汽好像氤氲了整间屋子,连带着殷不染的身影也看不太清了。
宁若缺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满头青丝的殷不染正在替她处理手臂上的伤口。
她满眼心疼:“你就不能小心点吗?”
嘴上嗔怪,手里的动作却很是温柔。
宁若缺反应迟钝,没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全凭本能回答道:“没关系,不疼。”
又过了一会儿,月色自窗边溜走,殷不染的脸隐于昏暗的阴影中,声音沙哑地开口。
“我,有喜欢的人了。”
她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宁若缺的手心,冰凉微痒,像水里的小鱼。
在宁若缺注意到之前,迅速缩了回去。
“嗯?”宁若缺愣了一下。
她有点胸闷,不知道为什么,就连本来包扎好的伤口,都隐隐觉得有些疼。
斟酌良久,她对着那道模糊的影子问:“殷不染,你喜欢那个音修吗?”
她记得,还在古战场时,就有个音修就经常来找殷不染。
今天送花、明天送首饰,嘘寒问暖、体贴入微。嘴巴可甜了,是宁若缺一辈子都学不会的。
殷不染刚端来药汤,就听见宁若缺搁这痴呆地自言自语。
霎时气得一拳打过去:“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被推得一晃,宁若缺茫然地抬头,还在傻乎乎地解释:“我的意思是,你值得更好的人。”
那个音修送的花都很普通,也不如自己能打。
皮脆,被妖怪摸一爪子就像是要死了,还会哭。虽然长得漂亮,但根本不能保护好殷不染。
然而殷不染更气了,她还以为宁若缺又在妄自菲薄。索性药也不喂了,直接坐到宁若缺腿上。
然后咬牙切齿地扯她的脸:“你平时那股护食的劲呢?”
宁若缺疑惑:“什、什么意思?”
殷不染语速飞快:“哪有把喜欢的人推出去的道理。除非、你还不够喜欢我。”
宁若缺又愣了一下。
眼眸缓慢地转动,像是在调动她残余的、尚未被酒精蒸发掉的脑子思考。
“可是——”
殷不染瞬间炸毛,打断她:“没有可是!”
怎么会有这样扭捏的剑修!
她气急到口不择言:“喜欢的东西就是想要占有,你到底在纠结什么?堂堂剑尊,连我都不如。”
“我现在想亲你,所以我马上就会亲你一下,听明白了吗?”
直到最后一个字落地,殷不染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四周安静到落针可闻,而宁若缺安安静静地望着她,连眼睛都不眨。
她的手不知何时又放到了殷不染腰上,将人稳当地抱着。
殷不染被看得有些难为情,爪子抵住宁若缺的肩:“怎么、不说话?你又清醒了?”
宁若缺认真且严肃:“我在等你来亲我。”
“……”
要不是嗅到了甜腻的酒香,殷不染甚至怀疑这一切都是宁若缺的陷阱。就是为了骗自己去亲她。
可话都放出去了,她又不像某个骗子,自然是要说到做到的。
就让宁若缺一次,到时候再加倍讨回来。
殷不染咬了一下唇,忽地伸手,捂住了宁若缺的眼睛。
细密的睫毛挠在手心里,很痒。
她倾下身,在离那张熟悉的脸越来越近时,殷不染同样闭上了眼。
她好像也被酒香影响了,脑袋晕乎乎的,屏住呼吸,然后听到了自己过快的心跳。
她轻轻地贴上宁若缺的唇。
似乎尝到了满口的甜香,便又忍不住像小猫一样舔了舔。
好像真的很甜,还很软。
手心里又传来熟悉的痒意,宁若缺眨了一下眼。
这可把殷不染吓坏了。
她蓦然惊醒似的,从宁若缺怀里挣扎出来,拉开了距离。
殷不染偏过头,撑了一下桌子,免得因为腿软而摔倒。
相比起她来,宁若缺异常淡定,还坐得端端正正。
“我知道了,护食是坏习惯。”宁若缺抿了抿嘴,烛光照出她唇瓣上的水渍。
最后她一本正经地总结:“但正如染染所说,因为我也喜欢你,所以想要占有你不是坏习惯,是正确的想法。”
殷不染浑身一僵。
心脏被那句“喜欢”高高吊起,又轻飘飘地放下。
她端起碗,恼羞成怒地怼到宁若缺面前:“我没说过这种话,喝你的解酒药去!”
盯着宁若缺把葛花汤喝完,殷不染看了看时间,都已经快到出发的时候了。
丑时出发,让飞舟借由夜色和术法隐匿起来,尽量避免暴露身份。
纵使修真界现在尚未知晓宁若缺重生的事,但不代表那些妖怪也不知道。
为此她们必须万般谨慎。
本来打算小憩片刻,因为宁若缺,殷不染也没能睡成。
她越想越气,幼稚地把宁若缺面前的空碗拍开。
空碗在桌子上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她抬头,恰好对上了一双黝黑却清明的眼眸。
宁若缺没说话,唇瓣好像比之前红了点,看起来很润。
两人对视片刻,殷不染率先挪开目光。
宁若缺斟酌着开口,嗓音低哑:“我记得刚才——”
话音未落,就被某人抢答:“你喝醉了,非要让我亲你。”
“……”
宁若缺没有丝毫挣扎,顺从地应下:“嗯,确实是这样的,很抱歉。”
她将碎发撩到通红的耳朵后,也撇过头。
见此,殷不染轻哼一声。
又过了半晌,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等等,你什么时候清醒的?”
第80章 道隐无名 她其实是在乎的。
宁若缺老实巴交地回答:“喝完你熬的汤, 出了点汗,就醒了。”
闻言,殷不染矜持地点了点头。
主动凑上去亲吻嘴唇, 还出格地舔了舔,以她的性子做出这种事情, 总归是有点别扭的。
她挽着披肩跨出门,若无其事道:“该走了,别误了时辰。”
宁若缺深呼吸, 随后快步跟了上去。
看似人还好好的,其实已经碎了有一会儿了。
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她朝殷不染说胡话,对殷不染上下其手,顺杆爬,胆大包天地让殷不染亲她。
每一件都足以让宁若缺心神俱颤,怀疑自己最近是不是吃得太好, 人也飘了。
她甚至还隐瞒了一些事实!
其实宁若缺在殷不染亲她的时候, 就已经知道自己喝醉了。
但知道是一回事,能控制住自己是另外一回事。
她护食,也确实有无数个瞬间, 想像护食一样将殷不染藏起来。
“护食”是坏习惯, 且殷不染并非她的食物,所以宁若缺一直压制着这样的想法。
却不想醉酒之后毁于一旦。
现在的宁若缺恨不得再失忆一次,忘掉那些胡话,至于那个湿漉漉的吻……
好甜,她不想忘记。
因为这次醉酒,宁若缺还想起了一些事——
她其实不是第一次喝醉了。
醉酒时产生的幻觉,是真实发生过的。
当年的妖兽潮结束后,自己依然四处猎妖。
给殷不染带去礼物的同时, 会顺便请她为自己治伤。
某天傍晚,殷不染替她包扎好伤口,突然说,她有了心上人。
不同的是,自己只“嗯”了一声,什么都没没问。
后来又觉得胸闷,回到玄素山练剑也心不在焉。
那时的自己并不知道何为喜欢,还在为集中不了注意力而烦躁。
直到师尊递给她一个小瓶子,似笑非笑地说:“这是师门秘宝,好东西,喝了你就知道了。”
宁若缺将信将疑地灌了一整瓶。
她丑时喝醉,寅时就摸到碧落川,自信满满地邀请殷不染去看日出。
得亏殷不染脾气好,大半夜被吵醒,竟然只是温声让她稍等,梳洗一番后就跟着她一起出了门。
然而师尊在玄素山设了禁制,想要攀上山顶便不可使用术法。
宁若缺最后借着酒劲,背着殷不染走过几千级台阶,才赶在日出之前爬了上去。
一路上她都在絮絮叨叨,问殷不染喜欢什么花,喜欢什么吃的,喜欢什么礼物……
以及,喜欢什么样的人。
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连同再后面的事情,宁若缺都记不清了。
她只能回想起,那时的殷不染搂着她,身上的甜香和着山间的雾气,浸透了她的呼吸。
现在想来,她会在醉后看到这种幻觉,应该还是受了那场“剑修选拔大赛”的影响。
原来自己其实是在乎的。
天底下那么多剑修,殷不染凭什么选择自己?
可是那么多的剑修,哪一个能配得上殷不染。
夜已深,万籁俱寂,明月如霜。
一艘小型飞舟停靠在崖边,等待出发。
宁若缺垂下细密的眼睫,将心底的情绪藏好。
她拢紧殷不染的披肩,将人打横抱起,如一只雀鸟般轻盈地跳了上去。
在飞舟启动时,她已自觉铺好柔软的床榻、倒上一杯热水。
然后坐到床边,眉头紧锁,嘴角也耷拉着。
殷不染抿了一口水,歪头问:“在发什么呆?”
沉默片刻后,宁若缺闷闷不乐地摸了摸剑柄。
“想去和我师尊打一架。”
她想不通,自己怎么能在同一个陷阱上栽倒两次?
以她对酒鬼师尊的了解,这人就是故意的,明知道这酒喝多了会醉,却不提醒她。
殷不染不想坐床上,她裹着绒毯,熟练地坐到了宁若缺的腿上,去捏她的脸。
“这种酒有剧毒,是你师尊给的?”
宁若缺听完眉头皱得更深:“嗯,她说喝了有好处。”
殷不染忍不住轻叹。
对于不熟的人,宁若缺可谓是万般警惕,然而面对信任的人,就变得极其好骗。
她用指尖戳宁若缺的锁骨:“那好处呢?”
听殷不染问,宁若缺这才想起来检查自己的身体。
灵气流转全身,她确认道:“嗯,神魂好像凝实了一点。”
除此以外,修为也有所增长。
殷不染沉吟半晌,不太确定地开口:“难道除了剧毒,醉生花还有蕴养神魂的功效?早知道就把剩下的酒带上了。”
“可惜,现在没有新鲜的醉生花供我研究。”
宁若缺当即主动请缨:“哪有?我去给你摘来。”
殷不染抬眸,不出所料的,对上了宁若缺明亮的眼睛。
她知道对方并非一时心血来潮,而是认真的。
只要自己答应下来,宁若缺就会马上计划着去做。
殷不染不戳宁若缺锁骨了,转而搂住她劲瘦的腰身,像树熊抱住她心爱的树一样。
随后低声解释:“这种花对环境要求苛刻,曾经只有昆仑山巅的石缝中长有一小片。”
“可据传神女厌恶此花,便有人一把火将它烧了个干净。”
殷不染口中的神女,是千年前以身合道、飞升成神的尘簌音。
哪怕在今日,人间也有不少神女的信徒。
既然没办法再寻得醉生花,宁若缺只好另寻它法。
“那我下次回玄素山问一下师尊,或许她知道醉生花的药效。”
她已拿定了主意,先和师尊打一架、然后再问。
殷不染打了个哈欠,飞舟行于流云之间,而她已经睡眼朦胧了。
她趴在宁若缺身上,听着对方的心跳,语速缓缓:“你师尊为什么会有这种酒?”
宁若缺摇头。
殷不染又问:“那你可知你师尊的身份?”
宁若缺面露迟疑:“只知道她的名字。她警告过我,在外切勿报她名号。”
她有段时间实在招人记恨。仗着手中有三尺青锋,又无门无派,行事百无禁忌。
遇到作奸犯科的恶人,管他什么身份,都一剑劈了。
宁若缺猜测道:“可能是怕我闯祸太多,仇家找上门吧。”
怀中人听完软软地“嗯”了声,呼吸越来越绵长。
在充满安全感的环境里,殷不染睡得毫无防备,任由宁若缺将她抱起来、塞进被窝里。
末了,宁若缺盯着殷不染红润的唇看了好一会儿。
最后还是仔细替她掖好被子,极尽克制地在她眉心落下了一吻。
*
飞舟行一日,四周景色从江南换成了塞北。
回崖关,古战场与人间的交界处,常年大风不止。风沙夹杂着雪粒落下,砭人肌骨。
宁若缺用披风将殷不染裹成一团,又给她带了帷帽,生怕把人吹着。
饶是如此,殷不染也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回崖关内有一个小型城镇,客栈茶楼集市一应俱全,往来的修士大多会在此歇息。
她俩都做了简单的伪装,走在人群中并不突兀。
而后再拐进她们常住的酒家,俩人在靠窗的角落里看见了楚煊和司明月。
甫一坐下,司明月就笑眯眯地打招呼:“下午好呀,都吃了吗?”
殷不染没回答,摸出两瓶丹药递过去。
楚煊毫不客气地将其中一瓶收入怀中,也笑:“你这是把九转凝魂丹当糖丸送啊。”
而后又盯着宁若缺新换的易容打量,并且试图上手扯她的脸。
“不愧是师门秘传的易容术,你师尊干什么的?”
宁若缺把楚煊的手拍开:“说正事。”
楚煊吊儿郎当地翘起腿,斜眼看她。
“那就长话短说。我把那镯子拆开后,在里面发现了一个监听装置,不过已经很久没启用了。”
即便如此,也很难不让人怀疑,送出这镯子的人是何居心。
宁若缺一边给殷不染倒茶,一边解释:“那玉镯是颜菱歌送给我的。”
按照约定,这其实是她护送颜菱歌到明光阁的报酬。
宁若缺其实不愿意收,但耐不住颜菱歌硬要塞给她。眼下想来,这番举动也很可疑。
可殷不染摇了摇头:“幕后之人应该不是颜菱歌,她只是一枚棋子。”
修为尚且可以伪装,可阅历和行为习惯很难隐藏。
在她看来,颜菱歌就只是一个性子温和的后辈罢了。
楚煊同样没急着下结论,话音一转,说起另一件事来。
“先前殷不染也让我追查颜菱歌的身份。我和明月跑了一趟,确如她自述的那样,母亲死于妖祸,父亲则失踪已久。”
一般人查到这里也就放弃了,但楚煊岂是一般人。
她向左邻右舍打听、找卷宗、画画像,甚至偷偷抽了一管颜菱歌的血,可算把那抛妻弃女的男人揪了出来。
说起这个楚煊就来气:“这男就是畜牲不如。长了一副好皮囊,不知道骗了多少小姑娘为他生儿育女。”
“这是来问道修仙的吗?”楚煊一拍桌子,嗤笑道:“我直接用麻袋那么一捆,给他灌了一方好药。”
“保准让他以后一心向道,再无它想咯!”
说完她心里舒坦了不少,将杯子的茶水一饮而尽。
司明月压低声音,毛茸茸的脑袋凑过去问:“我们会不会太、太阴险了?”
楚煊顺手薅了一把司明月的白毛,自信满满地说:“这就不懂了吧,越是下作的人,就越要对他使用阴险残忍的手段!”
司明月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随后就听殷不染淡声提醒:“说重点。”
“偏题了,”楚煊正襟危坐,认真道:“重点是我发现这玉镯的工艺很巧妙,像是太一宗的东西。”
“后来我又回去揍了那男人一顿,他说,他从来没送过什么镯子。”
司明月适时接话,柔柔地开口:“我也卜过了,监听装置的另一端,指向的正是古战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