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道隐无名 直至剑尊陨落百年后——……


    这可不像是个好消息。


    正如古战场不是什么好地方。


    这里既没有江南的小桥流水, 也没有北域的雪岭重山。


    倒有的是红褐色的土地、重重禁制与结界、躲藏在此的邪修罪犯,以及无数狡黠凶残的妖兽。


    殷不染垂下眼帘,眸底沉沉如墨:“或许是有人给颜菱歌施加暗示, 篡改了她的记忆。”


    她抿了一口热茶,慢吞吞地整理思绪。


    “此人先用颜菱歌引你去明光阁, 与我重逢。再将第二封信寄给楚煊,驱使我们赶去与她汇合。”


    殷不染停顿几息,眉头皱得更深:“此人很了解我们。而且我一直怀疑……”


    她看向宁若缺:“或许并非是蜃海境失控, 你才落入了妖狐的幻境之中。而是有人为了让你找回记忆,强行令蜃海境过度运转。”


    想要钓上大鱼,就得用大鱼爱吃的饵料。


    若想要钓上赫赫有名的剑修,当然要用剑修最珍视的剑。


    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三人无不惊愕,而楚煊更是差点被花生米呛到。


    她猛捶自己胸口, 好不容易咽下去了, 才脱口而出:“你怎么推断出来的?”


    司明月也帮着拍拍楚煊的背,插话道:“因为蜃海境的核心丢了,对吧?鲲讲过, 是有人抢走了它。”


    包括最后妖狐逃走, 也像是有人在暗中帮它。


    她满脸忧心忡忡:“后来我命天衍宫众人前去寻找,也算过好几卦,可核心至今下落未明。”


    所以殷不染的推论虽然乍听起来难以置信,但冷静下来后仔细一想,竟然很有道理。


    楚煊也搞不明白:“这人做这么多到底图什么?”


    事态发展到现在,卷入的人和仙门越来越多。


    妖族蠢蠢欲动,而仙盟借此大肆清理内部。已经不是她们四人能控制住的了。


    又或者,这才是背后之人的最终目的?


    殷不染眼眸暗了暗, 沉吟道:“镯子内有玄机,是否也是那人故意引我们来古战场?”


    楚煊:“还有镯子的来源也很可疑。”


    太一宗是四大仙门之一,物件很少在外流通,只有内门才有可能接触。


    殷不染颔首:“不管怎样,我会把此事告知师尊,请她多加注意太一宗。”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她口渴。


    她掂量了一下热茶,又摸摸宁若缺的杯子,随后毫不犹豫地把后者抢过来,咕咚了一大口。


    宁若缺面露迟疑:“染染……”


    殷不染乜她:“水也要护?”


    她像是为了帮宁若缺脱敏似的,说完就又喝了一口。


    “不是,”宁若缺怕她误会,连忙解释:“我只是想说,要不我们不去古战场了。”


    她一个人倒不怕那些阴谋诡计,可是带着殷不染,就是总控制不住地担心。


    如果可以,她巴不得能把殷不染变小、揣怀里护着。


    殷不染一眼就看出了她的顾虑。


    她歪了歪头:“现在打道回府吗?这般瞻前顾后,可不像你。”


    宁若缺抿唇,并没有反驳。


    其实直觉告诉她,这一趟应该会有所收获,她们已经离真相很近了。


    但比起真相,她更想先保证殷不染的安全。


    她现在并非身无牵挂了。


    恰此时,司明月柔声提醒:“听闻剑阁要在你陨落之处重开论剑大典,选出新一任剑尊。那里现在应该挺热闹的。”


    她那双紫色的眼眸弯成月牙,笑眯眯的:“我出发前也算过一卦。”


    楚煊好奇:“结果呢?”


    “嗯,我忘记了……”司明月仗着别人看不见她面纱下的脸,小孩子气地撇嘴。


    然而她很快就安慰道:“不过只是去看看,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要是真遇上打不过的妖怪,我们就逃跑。就算天塌下来,也有楚煊顶着。”


    楚煊配合地点头:“是是是,谁让我是个重情重义的天才呢。”


    听她俩一来一回地说,宁若缺忽地安心了不少。


    她偏头,恰见殷不染也在看自己,眸光澄澈,没有丝毫的怀疑或者纠结。


    桌面下,一只微凉的手也随之探了过来。


    这次殷不染并没有去捉衣袖,而是轻轻地牵住宁若缺的手。


    “怕什么?我说过,我总会跟上你的。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的剑?”


    怔然片刻,宁若缺心里一松,最后一块石头也落地了。


    她回握住殷不染,嘴角也不自知地勾起:“好,我们一起去。”


    *


    宁若缺想检查古战场的结界和禁制。


    顺便去一趟自己陨落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找到自己本命剑的线索。


    出了回崖关,沿途再无城镇,四人改乘楚煊的小型飞舟。


    不知道是天气太冷、还是舟车劳顿,殷不染始终蔫蔫的,提不起精神,一上飞舟就寻了个软榻窝着睡觉。


    宁若缺先去看了会儿楚煊和司明月下棋。


    这两人棋下得可谓是惨不忍睹。


    开始还照着规矩来,到了后面就主打一个随心所欲。


    悔棋已经是寻常,楚煊还用棋子堆小动物、当飞镖、和司明月比谁丢得更远。


    宁若缺看得无言以对。


    两大仙门的掌门人其实都是幼稚鬼,说出去谁信?


    她又回去照顾殷不染。


    点了暖炉和熏香的船舱里,殷不染缩成一团,睡得很熟。


    然而宁若缺刚一坐过去,她就好像有感应似的。扒拉几下,把头搁到了宁若缺腿上。


    随后毛毯一掀,蒙住头、也遮挡住了细碎的阳光。


    宁若缺怕她闷着,轻手轻脚地将毛毯掀开一点。


    然后就见殷不染抬手捂住了脸,还往里面蜷了蜷。


    她柔滑如绸缎般的白发从宁若缺腿上滑落,脸颊因为微微鼓起,看起来很软很好戳。


    宁若缺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觉得殷不染好可爱,像一只白色小猫。


    她又将毛毯往上拉了点,给殷不染遮挡阳光。


    可是没过多久,就忍不住想要看看殷不染的脸,就轻轻地掀开一丝缝隙。


    就这样乐此不疲地掀开,盖好。掀开,盖好。


    掀开——


    殷不染猛地蹭起来,给了宁若缺下巴一拳。


    随后凉丝丝地开口威胁:“你再来一次试试?”


    意识到自己做得太过了,宁若缺手忙脚乱地给殷不染裹好。


    “对不起!”


    耳边突然响起“咔嚓咔嚓”的声音,宁若缺一回头,发现楚煊坐在船舷上嗑瓜子。


    一边磕一边感叹:“啧啧啧,鼎鼎大名的剑尊居然是幼稚鬼,说出去谁信啊。”


    宁若缺:“……”


    她这下安分了,殷不染则异常沉默。


    飞舟从云间飞速掠过,直到原本明亮的天色突然昏暗了许多。


    司明月棋子也不玩了,跑到船舷边,差点跳起来:“啊!能看到了!”


    只见远处大片的光幕自空中垂落,绵延不绝,望不到尽头。


    山脉断断续续地铺在地平线上,而浓重的黑色毒雾被挡在了光幕的另一头,使得天空一分为二。


    隔得太远,宁若缺尚未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便忽地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剑鸣。


    凌冽的寒风呼啸而来,如伴奏。并不悲怆,反而铿锵如金石碰撞。


    所过之处灵气躁动,天地浑然一净,无论是妖气还是浊气都一并清空。


    而剑鸣声一阵又一阵,源源不断地横扫这片区域,似是在昭示一个事实——


    此处,诸邪勿侵!


    直至剑尊陨落百年,她残存的剑光依旧劈开了混沌的古战场,庇佑后人无数。


    楚煊和司明月都在船头叽叽喳喳地讨论,这一近乎神迹的现象究竟是如何形成的。


    宁若缺则回头,看见了殷不染。


    端正地坐在榻上,一声不吭的殷不染。


    她的身形和面容都隐没在阴影中,看不太真切。


    只觉得仿佛有一堵透明的墙,将她与外面的一切隔离开来。


    所以她出不去,只能如一只弃猫一般,孤零零地呆在原地。


    不知为何,宁若缺喉咙酸涩泛苦,苦得她也说不出话。


    她三两步走上前,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殷不染没有反抗,只是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宁若缺眼巴巴地望着她,哑声问:“染染,我可以亲你吗?”


    殷不染面无表情:“说过了,亲脸不用问。”


    下一秒,她忽觉唇上一软,骤然睁大了眼睛。


    第82章 道隐无名 “只要留在我身边。”


    停顿几息后, 宁若缺将殷不染放下,才开始小心翼翼地呼吸、观察对方的神色。


    她现在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或者练个三天三夜的剑逃避现实。


    怎么脑子一抽, 直接亲了上去。


    真是越来越胆大妄为了!


    可另一方面,那温软的触感还残留在唇上, 宁若缺有些意犹未尽。


    她偷摸着观察半晌,发现殷不染并没有因此生气。


    只是低垂着眼帘,遮挡住了眼底的情绪。


    宁若缺不确定殷不染有没有觉得好受点, 她又拿出一块栗子糕。


    不敢直接塞对方嘴里,便试探性地递到不染嘴边,温声哄:“要不要吃点甜的?”


    殷不染只咬了一小口,随后毫无征兆的,鼓着腮帮子抱住了她。抱得很用力。


    甜甜的栗子香扑了宁若缺满怀,殷不染在宁若缺颈边蹭几下, 深吸了一口气。


    像是在做标记, 或者确认这人是不是真实存在着。


    “你离开的一百年,我每天都很想你。”


    她把脸埋在宁若缺怀里,语气半是委屈、半是埋怨。


    以殷不染的性子, 这般直白地表达其实很难得。


    所以纵使宁若缺听过好几次, 如今也还是心口酸软。像是有一颗种子,在她心里生根抽芽。


    她拍拍殷不染的背,正想再安慰几句。


    殷不染却忽地开口:“若要令死去之人回生,最后一步是为其招魂。”


    “十年,我去了许多你去过的地方,在边关听雨,沧州寻梅,燃引魂香三千夜。”


    她很平静, 话里的风刀霜剑、千里迢迢都被一句带过,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而后话音一转,她皱起眉来:“但术成之后毫无动静,并不是书中所说那样。”


    “我不信自己失败了,可是、可是——”


    宁若缺听得愣在原地。


    曾经因为失去记忆的缘故,她很难理解殷不染的情绪。


    孤身一人,便不信人间有白头。


    如今有如水到渠成般,再见她青丝尽白雪,方知这百年离恨苦多。


    不过一眨眼,殷不染眼尾便开始泛红,眸光一晃,就要落下泪来。


    宁若缺连忙把人拥入怀里,笨拙地亲了亲她的脸。


    可后者语气依然低落,抓着她的衣袖不肯放手:“倘若当初我能……”


    宁若缺不愿她自怨自艾,于是直接打断:“没事了,染染,我在这里。”


    她任由殷不染抱她、在她胸口上蹭,黏糊得像块麦芽糖。


    直到身后突然传来楚煊的声音:“你俩好了没?准备出发了。”


    宁若缺没有松手,反而继续顺顺殷不染的背。


    回头,楚煊正倚在门边,仰着下巴睥她们。


    还似笑非笑道:“啧啧啧,目中无人啊。”


    那模样欠打极了。


    宁若缺将剩下半块栗子糕自己吃了。


    转而牵起殷不染的手,淡定地从楚煊面前路过:“走吧。”


    楚煊顿时露出一副夸张的表情:“哎哟好腻,腻死我了!”


    话音刚落,宁若缺掉头回来,狠狠给了楚煊肩膀一拳。


    楚煊毫不在意,嘻嘻哈哈地笑。


    快走几步,顺手捞起一旁的司明月,一跃跳下了飞舟。


    宁若缺也想带殷不染下去。


    就见殷不染勾住她的脖颈,小声说:“别听她的,你可以多抱我。”


    她偏过头,像是难以启齿地咬了一下唇,声音也越来越小。


    “亲哪里都不用问,要学什么,我也可以教你。”


    “只要留在我身边……”


    唯有最后一句,她说得极重,带着深切的执念。


    宁若缺听得一阵心软,又莫名其妙地觉得脸红。手压着剑柄,却压不住砰砰乱跳的心。


    但她毫不犹豫地回了声“好”。


    再揉一揉殷不染的头,将人轻松抱起来,也踩着剑跃下飞舟。


    *


    出门前,药王和秦将离三番四次提醒两人要注意安全。


    宁若缺严格遵守,一路上都很警惕。


    好在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甚至不知道是何原因,连一只妖兽都没见着。


    在飞舟上时,远看剑光垂如帘幕。等到了近处,便只见一道道划破大地的剑痕。


    长则长不见尽头,深则深如河谷,把整块土地切割得四分五裂。


    而土壤是比其他地方更深的褐色,至今寸草不生。


    毒雾形成了遮挡,使人看不清内里的具体情况。


    但仅凭借这些痕迹,也能窥探出当年那场大战有多惨烈。


    妖神饕餮,偏爱以人的欲望为食。


    当时古战场的阵法有多处漏洞,妖兽通过漏洞入侵上界与人间。


    各大仙门四处受敌、分身乏术,可倘若不阻挡住妖神,人族怕是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于是宁若缺就去了,只她一人。


    而今站在自己身死道消之处,宁若缺的心情和当初面对妖神时一样平静。


    唯独只担心殷不染触景生情,便一直未松开手。


    体温源源不断地递过去,已经把殷不染的手捂暖了。


    四人都没有贸然靠近,站在远处打量。


    “古战场的阵法修修补补用了许久,得亏这些年还算安稳。”楚煊抱着胸叹气。


    末了,她又咧嘴笑起来:“不过等我做完最后的调整,就可以把我的九天煊耀大阵拿出来用了,哈哈哈哈。”


    司明月配合着鼓掌,真情实意地夸赞:“你真厉害!”


    楚煊也拍手感叹:“我真厉害!”


    像她这样有天赋的器修着实不多见,哪怕再自恋一点,都不为过。


    宁若缺也乐于见到好友的作品。至少对于人族来说,是件大好事。


    正当楚煊尾巴翘到天上去时,殷不染冷不丁地问:“现在你能想起来,你那阵法为什么要加个‘玦’字吗?”


    玦字号九天煊耀大阵,这才是阵法全名。


    楚煊薅自己的卷毛,冥思苦想后,还是摊手叹气。


    “没有。凡是与你俩有关的东西我都会忘记。就像宁若缺送你的镯子,我根本没有印象。”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大惊失色:“等等,这阵法总不能也和你俩有关吧?!”


    殷不染摇头:“我印象里没有这件事,况且你的阵法,也是在妖神之战后做成的吧。”


    她说完就向前走去,独留楚煊一人百思不得其解地嘀咕。


    “真是见鬼……”


    又是一阵剑鸣声响彻天边,让人莫名地安心了许多。


    随着四人离光幕越来越近,不远处正在建造的巨大擂台渐渐出现在视线中。


    剑阁的旗帜在风中猎猎,零零散散的营地散落四周。


    楚煊摸了摸下巴:“看来你这剑尊之位快要不保啊。”


    “没了就没了,我无所谓。”


    宁若缺当初参加大典只是想试剑,根本无意剑尊之位。


    后来阁主几次邀请她加入剑阁,她也都婉拒了。


    她现在更关注别的东西。


    凛冽的风中传来熟悉的灵气波动,残刃在她体内低鸣,光幕也仿佛荡出一丝丝涟漪。


    然而光幕一有变化,里面的黑雾也争先恐后地向前挤。


    那是妖神尸骸所化的毒雾,威力非同小可,且不知道里面还有什么。


    宁若缺低声道:“我的本命剑,有一部分在这里。”


    殷不染问:“要取回来吗?”


    宁若缺迟疑了一阵,最后摇了摇头:“不必,取出来结界就散了。”


    她有殷不染送的星云乌金,可以用原来的断刃重铸一把。


    对于这样的回答,三个人都不觉得意外。


    司明月捂着兜帽提问:“既然这里动不了,那现在我们要去看看结界吗?”


    “去检查一下。上界出现那么多妖兽,古战场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很奇怪。”


    偶尔有几只妖兽侵入人间其实很正常,毕竟战场结界已经很老旧了。


    但宁若缺就是不放心,非要亲自确认不可。


    楚煊也问:“你怀疑结界出问题了?”


    宁若缺:“嗯,而且我们这一路过来,一只零散的妖都没有看见。”


    这是最反常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剑阁在此处活动,顺带肃清了周边宵小。


    这一问一答完,宁若缺就如同突然没墨的笔,没了下文。


    她有些局促地捏捏殷不染的手,下意识地看向对方。


    宁若缺的隐匿术练得很好,既能避开人,也能躲过妖,已经习惯了凡事亲力亲为。


    换作从前,这种活她也是一个人解决的。


    但眼下身边突然带了三个,就不知道该如何安排了。


    她若是让三人在原地等着,自己去探查,一来不够安全,二来,殷不染肯定是要发脾气的。


    殷不染掩袖打了个哈欠,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今年负责哨戒的仙门是哪个?”


    司明月很快接话:“太一宗。”


    听见熟悉的名字,楚煊皱起眉来:“啧。”


    这般巧合,很难不让她们想到颜菱歌的玉镯。


    殷不染淡声吩咐:“我们先去问问剑阁的人,她们来得比我们早,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三人并无异议,爽快地应下来。


    楚煊招摇地走在最前面,无需查验身份,剑阁自有人走上前询问:“门主所为何事?”


    来人一身干净利落的红衣,背着把剑,一瞧还是熟人,缪红香。


    四天前,她刚在碧落川举办的联谊活动中争得了一席位置,就紧赶慢赶地来筹备论剑大典了。


    司明月带着面纱,温声软语地问:“你们可有领队的人在此。”


    缪红香热情地给几人领路:“有,执法长老在这里呢!”


    她没有过问几人的来意,像个乖巧懂事的晚辈,进退知度。


    趁着缪红香兴冲冲地走在最前面,楚煊朝殷不染使了个眼色。


    悄悄用秘语传音:“怎么是江霭这老古板。”


    早先天衍宗举办蜃海境的秘境典仪,也是她代表仙盟出场致辞。


    殷不染并不意外:“论剑大典于剑阁来说极为重要,她在此处很正常。”


    只是这样一来,她们就不太好越过江霭,直接去询问她下面的人了。


    司明月连连摇头,额间银饰叮当响:“我和她不熟。”


    再一看宁若缺,这人已经开始神游天外,望着天边的剑光,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至于殷不染,早就被碧落川的师姐妹宠坏了,更不可能和颜悦色地同人客套。


    都是靠不住的!楚煊对此痛心疾首、抚额长叹。


    她挽起衣袖:“得嘞,我去和她交涉。”


    这团队没她得散!


    缪红香对身后的“眉来眼去”毫不知情,她乐呵呵地把楚煊领进营帐。


    回来后,视线就挪到了殷不染身上。


    随后很有礼貌地行礼:“灵枢君,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殷不染颔首:“我来寻物。”


    她打算找个借口把人打发走。


    然而红衣女子突然凑上来,异常兴奋:“恕晚辈冒昧,上次和您一起走的剑修呢?叫什么名字?怎么联系?”


    “能让她再和我打一架不?我好喜欢她啊!”


    这一连串说完,她都不带换气和停顿的。


    司明月笑眯眯地惊叹:“哇哦。”


    宁若缺:“……”


    她余光一扫的殷不染的神情,果不其然,某人脸色不太好。


    殷不染眉头紧锁,直接拒绝:“不能,你想都不要想。”


    这话已经说得很不客气了,可缪红香一根筋,根本没有察觉到殷不染的异样情绪。


    她还在坚持不懈地叨叨:“那让她做我师妹吧,我真的很喜——唔呜唔?”


    话刚说到一半,殷不染不知从哪摸出来块梅花糕,强行塞进了缪红香嘴里。


    后者霎时被苦得脸色发青,拼命拍胸口。


    当着她的面,殷不染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手,相当冷漠无情。


    “不能,差辈了。”她丢下这句话,扯着宁若缺的袖子离开。


    缪红香梅花糕还没咽下去,呆呆地望着两人的背影:“啊?”


    殷不染扯着宁若缺,走得飞快。


    像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再晚一秒她就会炸毛!


    司明月掩袖,小小声地偷笑:“噗,嘿嘿。”


    殷不染乜她:“很好笑吗?”


    司明月连忙把头摇成拨浪鼓:“没有啦,没有啦。”


    宁若缺摸出一块栗子糕递到殷不染嘴边,试图哄一哄。


    后者撇过头不肯吃:“我没有那么小气,更不会和小辈计较。”


    她当然知道宁若缺在剑修中很受欢迎,她很理智,一点都不难受。


    殷不染安慰好自己,打算就此揭过。


    哪知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缪红香又追了上来。


    她大着胆子拦下殷不染,表情诚恳:“前辈,你肯定是误会了,我对她不是那种喜欢。”


    她郑重其事地行礼:“我只是很欣赏她,我为自己的逾矩道歉。”


    宁若缺见此长舒一口气。


    幸好这后辈还算识趣,否则殷不染估计会自顾自地气成猫猫球。


    然而紧接着,缪红香露出一个相当憨厚的笑容,开口宣布——


    “其实我最喜欢的人是剑尊,宁若缺!”


    殷不染:“……”


    气氛似乎凝滞了几息,宁若缺那口凉气又吸了回来。


    这下就连司明月那双漂亮的紫眸都睁大了:“哇哦!”


    精彩,真是精彩,她为楚煊错过这么好玩的事而感到遗憾。


    缪红香自来熟得很,滔滔不绝地向殷不染介绍。


    “我有很多剑尊的珍藏画像、陶偶小人、同款剑坠,还有她的亲笔题字!”


    说完还当场拿出来一个陶偶,是个圆滚滚的黑衣背剑小人,


    脸和身体都胖胖的、十分可爱,表情却凶,嘴巴鼻子一点,竟真有宁若缺三分神韵。


    殷不染一下子就挪不开眼了。


    她的收藏里没有这个。


    司明月也觉得有趣,大着胆子凑上前问:“有多的吗?给我来一个。”


    小姑娘爽快得很,又摸出两个不同动作的陶偶:“当然,这是我自己捏的,你也喜欢那就太好了。”


    宁若缺顿觉一言难尽。


    她早就知道剑阁有许多人爱拜自己的画像,甚至还延伸出一条完整的产业。


    只是自己真遇到缪红香这样的人,还是应付不来。


    缪红香将陶偶递到殷不染面前,热情地询问:“灵枢君,你也要来一个吗?”


    殷不染眸光晃了晃,垂下眼帘。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来。


    但她小气得很,一点也不想收缪红香的礼物。


    纠结片刻,索性冷声问:“你喜欢宁若缺什么?”


    宁若缺悄悄伸手,尝试去拉殷不染藏在袖子底下的手。


    然后就被毫不留情地拍开了。


    缪红香倒是半点不扭捏:“因为她救过我,在我很小的时候。”


    她绘声绘色地向众人描述当时的情况:“那时候村子里遭了妖祸,我藏在水缸里瑟瑟发抖,眼看就要被发现了。”


    “剑尊突然从天而降,啪地一下,像传说中的战神一样,一剑给那虎妖通了个对穿。”


    缪红香说完就傻笑,笑完又摸摸陶偶:“她救下的人那么多,肯定不记得我。但我从小听着她的事迹长大的。”


    “我本来打算努力练剑,总有一天能让她听见我的名字,可惜……”


    宁若缺怔了怔,才从记忆力的角落里翻出一些片段,勉强和眼前神采飞扬的姑娘对上号。


    缪红香抬头,望向远处明亮、却不刺眼的光幕。


    剑鸣声携着风拂过她的发丝,也掠过她盈满向往的眼眸。


    “灵枢君,你看这剑光。”


    “我常常会想,我要做到哪种程度,才能接替她守在这里呢。”


    四下安静极了,只余风声。


    宁若缺心情复杂。


    她不知原来缘份如此玄妙,巧合之下,竟然还有这般重逢的那一天。


    而她当年的随手救下的人,竟然在不断追逐她的脚步。


    直到殷不染轻轻叹了口气,缪红香才如大梦初醒一般回神。


    她挠了挠头:“抱歉抱歉,我是不是又说太多了。实在是触景生情、情不自禁——”


    哪知殷不染直接道:“没关系。”


    她拿走缪红香手上的陶偶,拉着宁若缺转身就走。


    徒留缪红香满脸茫然地愣在原地。


    倒是司明月优哉游哉地朝缪红香道别:“再见啦,祝你好运!”


    她提着裙摆追上去,不远不近地跟在两人后面一点。


    宁若缺仔细观察殷不染的表情:“你不生气了?”


    殷不染轻哼,没接话,只拍拍陶偶,将它放进了储物镯里。


    *


    另一头,楚煊正在和江霭对坐饮茶。


    对于这位云中剑阁的执法长老,仙盟副盟主,声名赫赫的剑修,她其实并不讨厌。


    只是因为性子不和,也谈不上有多喜欢就是了。


    “门主来访,想知道古战场最近有何异常吗?”


    楚煊吊儿郎当地曲着一条腿,点头承认:“是,我想要换掉古战场的大阵,自然要先了解这里的情况。”


    相比她,江霭的坐姿可谓是一板一眼,连袖子都没有一丝褶皱。


    “还真有,不过是我自己的推断,不知门主肯不肯信。”


    楚煊:“你说。”


    江霭继续:“门主自然知晓,人族的境况同千年前大有不同。”


    早年神女庇佑苍生,以古战场为分割线,将妖族尽数镇压在气候恶劣的极北之地。


    可自从神女沉寂后,妖族渐渐活跃起来了。


    不仅有许多妖怪溜进上界和人间,还屡次组织起妖兽潮,冲击人族的结界和禁制。


    乃至最后,诞生出了一名妖神。


    妖族气势高涨,而人族的防线连连溃败,损失惨重。


    人与妖战事不断,双方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直到宁若缺与妖神同归于尽,才又换来百年和平。


    江霭沉声道:“这百年来妖族偃旗息鼓,我们得以修生养息,按理说应该恢复了不少元气。”


    “但我总觉得,妖族似乎进步得更快。”


    此话一出,楚煊挑了一下眉。


    往常人不如妖族数量多,可妖兽大多不动脑子、不会合作。


    弱小的只顾横冲蛮干,强大的大多独行。


    再加上有神女帮助,所以人族稳占上峰。


    可如今宁若缺她们遇见的妖怪,都怪异得不合常理,竟然狡诈地学会了利用人心的贪婪。


    这种实力异常攀升的情况,只在妖神尚存时出现过。


    难道真如宁若缺猜测的那样,妖神有复苏的可能?


    楚煊心里大震,面上却不显,只故作严肃起来。


    “江道友不妨再说清楚点,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江霭颔首:“前些日子我路过一处结界,隐约察觉到了异响。只是论剑大典在即,我实在抽不开身。”


    “楚道友于阵法一道上造诣高超,可否愿意替我走这一趟?”


    第83章 道隐无名 “为自己许个愿望吧。”……


    楚煊指尖点了点。


    江霭这人虽然喜欢在仙盟议会上和稀泥, 爱讲礼数规矩,但她对妖族毫不手软,人品也还算过得去。


    她说有异响, 可能真的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思量片刻,楚煊点点头:“行, 你把地方告诉我,我去看看也无妨。”


    江霭便从袖中抽出一卷舆图,在西北某处点了一下。


    泛黄的纸张上随即出现一个点, 艳红如滴血。


    她朝楚煊行礼:“我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楚道友愿意帮忙,江某感激不尽。”


    态度诚恳,只是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楚煊摆摆手:“结界事关重大,本来就是你我份内之事,客气什么。”


    “等有消息了, 我会及时通知你。”她一把抄起舆图。


    江霭补充道:“道友, 此去千万小心。”


    都不待她说完,楚煊早就不见踪影了。


    她望着摇晃的帘幕,而后垂眸吹去茶水上的浮沫, 淡然自若地呷了口茶。


    *


    云中剑阁的营地, 三人正坐在营火边歇息。


    准确来说,是殷不染歇。


    甚至随身携带了软枕和毛毯,窝在木凳上,远看就是毛茸茸的一团。


    她捧了热茶暖手,慢悠悠地问:“当初怎么想的,要去学剑救人?”


    宁若缺老实回答:“我只会这个。”


    可殷不染立时反驳:“你还会做饭和编草蝴蝶。”


    她抬手去捏宁若缺的脸,半是无奈、半是恨铁不成钢:“其实你就是心软,见不得旁人哭罢。”


    宁若缺眯起眼睛, 任殷不染揉捏也不反抗。


    她少时大半的时间处在饥饿中,其余的时间走过许多路。


    见过家破人亡、尸骸遍野。也记得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孩、惘然无措的少年,双目无神的老妇。


    确实多有不忍心。


    倘若能以杀止杀,那么她拔剑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至于有人因此对她感激涕零、或者心生向往,从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司明月拍拍手,身上的银饰也跟着响:“天道承负,善者自兴。过了命劫,你会有好运气的。”


    她像是心血来潮一般,主动问:“为自己许个愿望吧。我帮你祈福,争取早日达成。”


    身为世人口中的“天道之女”,她的祈福可谓是有价无市。


    宁若缺呆一下。


    她不知道自己能许什么愿。


    如果硬要说的话,她希望殷不染能够平平安安,这样她也能放心了。


    她尚未开口,殷不染便突然抢答——


    “她想和我成婚。”


    斩钉截铁,手还顺势揪住了宁若缺的袖子,颇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


    宁若缺心脏猛地一跳,耳朵就开始发烫,慌张地看她:“殷、殷不染……”


    可她到底没有反驳。


    殷不染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见此,司明月嘴角上扬了一点:“那我帮你们算一卦好啦。”


    她摸出两枚古朴的铜钱替代筊杯询问天道。


    字面为阳,她往上一抛,宁若缺的视线便不自觉地随着那两枚铜钱下落。


    然而在铜钱快要落地时,司明月突然出手按住了它。


    旷野风吹,营火猛地往上涨了一截,殷不染忍不住皱起眉。


    宁若缺也问:“怎么了?”


    在这之前,她还从未见过司明月干涉卜算结果。


    司明月摇摇头,笑容未改,温和地向她们解释。


    “只是突然想到,要是早早地知晓了答案,会不会反过来影响你们呢。”


    她笑眯眯地将铜钱收回兜里:“天命难定,还是顺其自然吧。”


    殷不染微微颔首,什么都没有问。


    可宁若缺看得出来,她显然心不在焉。手里的茶水都凉透了,还低头去喝。


    宁若缺当机立断地按住她的手,用灵气暖热了杯子,方才松开。


    殷不染瞥她,又往她身边挪了一点,低头慢吞吞地喝茶。


    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众人抬头,才发现楚煊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还未至跟前,她就开口道:“江霭说西北的结界可能有异常,问我愿不愿意去检查一下。”


    随后两三步走进,直接半蹲到司明月跟前:“明月,来算算此行如何!”


    看她的意思,就是决定要去了。


    司明月这次拿出来三枚铜钱,静心默念所求之事,接着连抛六遍。


    没过多久,她轻声道:“震卦,亨,但仍需小心谨慎。”


    楚煊一下子蹦跶起来,直接宣布:“好咧!我们这就出发吧。”


    反正都是要去检查结界的,宁若缺自然没意见。


    她偏头看向殷不染,后者眼帘半垂,神情恹恹地提要求:“抱。”


    宁若缺回头看向眉飞色舞地讲诉刚才经过的楚煊,和时不时点头认真听的司明月。


    趁此机会,她把殷不染揽入怀里,抱了个满满当当。


    清甜的香气沁人心脾,还暖融融的,让人想要猛吸一大口。


    半晌,殷不染贴着宁若缺耳朵,轻声道


    说:“嗯……我是让你抱我上飞舟,不是要亲近。”


    宁若缺:“……”


    宁若缺只觉得耳朵被殷不染呵了一口气,就烫得快要融化掉了。


    她连忙把人抱起来,刚跃上飞舟,就听殷不染又道:“亲一亲?”


    尾音上翘,像是钓鱼的钩子,而她那慵懒的声音,就是惹人心痒的饵。


    宁若缺只当没听见,飞快地把殷不染放下。


    楚煊和司明月紧跟而来。


    宁若缺一紧张,下意识地替殷不染整理好领口,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幸好,接下来的路途殷不染没再逗弄她。


    而是百无聊赖地把玩自己的短剑,听楚煊叨叨些最近发生的趣事。


    江霭圈出的地点并不远,不过半个时辰,她们就到达了目的地。


    举目所见尽是低矮的树木。


    然而树叶是黯淡的墨绿色,树冠挤在一起,茂密非常。


    整片林子像是呲牙的巨兽,静静地伏在地面上,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宁若缺一落地就将手搭在了剑上:“有妖气。”


    古战场上有妖气再正常不过了,可此处的妖气若有若无的,让她感觉很不适。


    楚煊倒是混不在乎地伸了个懒腰:“我们先进去看看吧。”


    四人谨慎地进入林中,光线一下子昏暗了许多,远处似乎泛起了薄雾。


    殷不染掩袖,眉头轻蹙:“瘴气有毒,莫要用火。”


    司明月紧紧地跟着她,光线暗了,她却将兜帽裹得更紧。


    “有点、吓人。”


    听见这话,楚煊悄无声息地慢下脚步,然后猛地一转身:“哇!”


    司明月吓得睁大了眼睛:“哇啊!”


    楚煊正准备咧嘴笑呢,就见殷不染的短剑飞来,毫不客气地敲她头上。


    楚煊不服气,边躲边囔囔:“不是,我好歹也是锻造你的人,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短剑不听,继续追着她打。


    司明月开始还小声叫好,到了后面,就又心软地劝:“算了算了,欸,小心别撞树上!”


    打打闹闹,气氛倒是松弛了不少。


    直到四人来到一座巨大的光幕前,短剑回到殷不染手上,楚煊也正经起来。


    这座守护了人间与上界千年的结界,巍峨如不可逾越的高山,就连古战场的凛风也得止步于此。


    楚煊将手贴上去,结界随即亮起了五色灵光。


    可她神情越来越严肃,片刻后睁眼,眸中的笑意完全消失了。


    “不太妙啊,结界不完整,我需得去地底看看。”


    妖怪有会飞的,自然也有会挖洞的。


    因此结界附近设有岗哨,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来检查,防止漏洞过大。


    但看楚煊的表情,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殷不染和宁若缺对视一眼,郑重其事地提醒道:“好,我们在上面接应你。切记万事小心,不要擅自行动。”


    她着重强调了后者,楚煊点点头,表示自己有分寸。


    简单地分配完人手,楚煊拿出自己的巨斧用力一劈,地面霎时间裂开一道数十尺长的缝隙。


    她往下丢了枚石头探深度,数息之后,宁若缺偏了偏头。


    “下面有地道?”


    又是一个坏消息,殷不染又一次冷声强调:“情况不明,如果有异常,尽量不要自己行动。”


    “知道了知道了。”楚煊满口答应,说完就带着司明月跳了下去。


    入目先是漆黑一片,潮湿的泥土腥气就扑面而来。


    楚煊打了个响指,一簇小小的火苗在她手中跳动,照亮一方空间、也驱散了阴寒。


    司明月四处打量,不远处就是一个岔路口。


    她有些担心:“这地道、不会通向结界内吧。”


    随后将法杖往地上一杵,无形的灵气如涟漪般荡开,所到之处尽入司明月眼中。


    半刻钟后,她沮丧地抱住法杖:“麻烦了,这个地洞特别大,错综复杂,根本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楚煊也试着探了探地形,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我在这里还能感应到结界,估计得继续往下。”


    这下司明月直接蹲到了地上:“唉……这要是一个个的算,需要很久。但是直接砸掉的话,会不会引起妖怪的注意?”


    楚煊摸着下巴想,忽而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我有一个大胆的计划。”


    她自信满满地开口:“这洞应该是狸力打的。狸力这种妖怪胆子小,一窝十几只,一旦受了惊吓就会先往最大最深的洞穴逃跑。”


    “我用饵引来几只狸力,然后给它来那么一下。”


    楚煊也蹲下来,用火苗在空中画了一只屁股冒火的狸力。


    司明月一下子就明白了,拍手称赞:“然后我们就可以跟着狸力的气息找到路。”


    “对!你也用不着挨个算了。”


    楚煊也笑着拍手,顺便薅一爪子司明月的白毛。


    计划安排妥当,接下来就是实施。


    司明月站起来,当即就要飞上去:“我们去和染染说一声。”


    只是才走出两步,就被楚煊揪住兜帽,提溜了回来。


    后者咧嘴笑,露出尖尖的犬齿:“没事儿,引几只狸力而已,我很快就能搞定!”


    随即往地上撒了些上品灵石的碎屑,奇怪的香料。


    再一把捞起司明月,跳到了上方凸起的石头上。


    司明月努力压住自己的兜帽,防止它滑落,悄声问:“真的没事吗?”


    她其实很怀疑,但介于楚煊说得头头是道,又放心大胆地信了。


    楚煊总不会害她。


    恰此时,楚煊开口安慰道:“没事,你听,这不就来了。”


    地道深处传来轰隆隆的声响,头顶不断有土块落下,像是有大量活物在移动。


    有点不对劲,司明月眉头紧锁,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从前四人一起行动,她只需要提出问题,然后等同伴想出解决方案,她再照做就好。


    无论是宁若缺还是殷不染,都很靠谱。


    至于楚煊,也有很多小巧思。


    声音越来越响,乃至于整个地道都在震动。


    楚煊一下子精神了,她把小团火球塞进司明月怀里:“好浓的妖气,你把火丢过去看看?”


    司明月乖乖照做。


    她掂了掂火球,用力向地道深处一丢——


    火球照亮湿润的泥土、照亮粗糙的岩壁,然后,照亮了一大群膘肥体壮、尖嘴獠牙的狸力。


    司明月和楚煊同时愣住了。


    这群狸力像泥石流一般朝她们涌来,爪子刨开泥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拓宽地道。


    且个个身形大如小象,根本不正常!


    最后,她俩眼睁睁地看着火球落入了狸力群中。


    砰!


    火光迸溅、刺耳的猪叫声几乎要冲破土层,浩浩荡荡的狸力大军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所到之处摧枯拉朽、地裂土崩。


    大块巨石当着司明月的面落下来,被楚煊抬手挡了一下,好歹没砸两人身上。


    然而她们身下的土块已经摇摇欲坠。


    地道的入口要塌了!


    第84章 道隐无名 “像从前的你。”


    地面上, 殷不染正在无聊地玩宁若缺的手指。


    宁若缺的手比殷不染的大上一圈,手指匀称修长。


    因为常年用剑,指根和掌心都覆有薄茧, 摸起来有些粗糙。


    但殷不染偏爱捏手心,宁若缺索性任她去了。


    土地轻微地震颤了一下。


    殷不染蹙眉, 突然把冰凉的手伸到宁若缺颈后取暖,随后就着这个姿势搂住她。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宁若缺点头:“是有一点,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下活动。难道这就是江霭所说的异响?”


    她又偏头仔细听了一阵, 声音越来越响。轰隆隆如闷雷,让人觉得不安。


    宁若缺一手压着剑柄,一手拉着殷不染走到洞口边:“楚煊、明月?”


    入口处漆黑一片,只有灰尘在空中漫无目的地飞舞。


    随后猝不及防的,地面猛地一颤,黑暗中亮起火光, 爆炸声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刺耳尖啸。


    殷不染脚边的土块刹那崩解, 眼看着人就要踩空了,宁若缺眼疾手快地把她捞了起来。


    然而地面上的裂纹仍在不断蔓延,树木接二连三地陷进土里, 掀起一阵扬尘。


    殷不染咳呛几声, 顾不得脚下的危险,就要去查看情况。


    这么大的动静,下面肯定出事了!


    宁若缺焦急地把人拉住:“小心!”


    话音刚落,洞口骤然坍塌,两人一起掉了下去。


    殷不染丢出一枚符箓,泛着柔光的结界将两人包裹起来,也隔绝了碎石与土块。


    宁若缺顺势抽出骤雨剑踩上去,这才看清里面的情况。


    数不清的狸力挤满了地道, 如同翻涌的黑色河流。


    而不远处隐隐的火光,正是借由斧头挂在岩壁上的楚煊、和坐在悬浮法杖上的司明月。


    楚煊一见她俩就大喊:“这狸力疯了!”


    宁若缺皱起眉,紧接着,一只硕大的狸力从“黑河”中一跃而起。


    两枚獠牙尖锐如弯刀,目标明确,直直地冲向两人。


    这只狸力显然不一般,獠牙直接撞碎了殷不染的结界,带起的腥风令人作呕。


    不过瞬间,宁若缺毫不犹豫地将殷不染推了出去。


    骤雨剑重新回到她手上,她在半空中用力一斩,削掉了狸力半边獠牙。


    然而又一只狸力跃出、不管不顾地朝宁若缺袭来。


    她在空中翩然转身闪躲,但腰侧还是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而狸力落入“黑河”之中,同样被汹涌的同类撞得血肉飞溅。


    顾不得查看伤势,宁若缺转头去寻殷不染。


    她刚才将殷不染丢向了楚煊的方向,短剑也在那时出鞘,护持在殷不染左右。


    可狸力的攻击没有停止过,殷不染如一只飓风中的蝴蝶,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一只狸力被短剑割喉,血溅上殷不染的衣摆。


    她好不容易踩上凸起的石壁,下一秒就被一只狸力带倒,失控地坠向兽群。


    而宁若缺此时才跃到楚煊身边。


    千钧一发之际,楚煊大声喊:“明月!”


    司明月在那一瞬间会意了她的想法。


    她挥动法杖,殷不染和楚煊忽地调换了位置。


    狸力群将楚煊淹没,而殷不染则被宁若缺拉入怀里护着。


    滚滚尘土之下,场面一片混乱,更本看不清。


    几息后,一只狸力身上忽地燃起火焰。


    随后火焰噼里啪啦地蔓延,烧得狸力哀嚎不已。


    狸力群骚动起来。


    相比起攻击宁若缺一行人,显然逃离眼前的威胁更加重要。


    楚煊趁机跳到一只狸力身上。


    束好的头发全散了,她也没管,任由受惊过度的狸力栽着她向前飞奔。


    殷不染此时出声提醒:“敛息。”


    声音不大,却准确地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收敛气息后,果然狸力的攻击也消失了。


    只是地道不断坍塌,很难找个固定的地方站稳。


    见此,其余三人也挑了只狸力站上去。


    狸力群受了惊吓,在地道中横冲直撞,又仗着皮糙肉厚,哪怕是粗糙的岩壁也敢直接蹭上去。


    只是苦了搭顺风车的几人,尤其是司明月,一身银饰和宝石叮铃哐啷掉了个干净。


    而殷不染更难保持平衡,眼看着就要撞到石壁上,宁若缺侧身替她挡了一下。


    碎石划破肩膀、摩擦血肉,她一声不吭。


    顺手把企图抬头的殷不染按进自己怀里,轻声宽慰。


    “我没事,她们也没事。你别抬头,这里到处都是灰尘,当心呛着。”


    殷不染没听,揪着她的衣襟,把自己脸上的土全蹭上去。


    最前面的楚煊拿狸力的鬃毛当缰绳,兴奋地大叫:“啊啊啊,好刺激——”


    话音刚落,殷不染看准时机丢出短剑,无比精准地砸中了楚煊的后背。


    楚煊的欢呼声戛然而止:“噗。”


    殷不染嫌弃地拍掉手上的泥土,冷声吩咐:“前面有岔路,我们跳过去。”


    狸力群的目标是洞穴最深处,但她们要调查此事,不能贸然跟上。


    狸力群一个急转弯,四人默契地起跳,兔起鹊落,跃到了另一个地道里。


    往里走几步,恰好是一个宽阔的平地,可供暂时修整。


    司明月拍拍胸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太好了,大家都没事。”


    她笑眯眯地抬头,然后对上了脸上苍白、衣裳全是土灰与血渍的殷不染。


    司明月顿时撇下嘴角,静若鹌鹑。


    楚煊摸出拳头大的夜明珠照明,把殷不染的脸色映照得更加阴沉。


    殷不染上下打量她一番,面无表情地问:“这群狸力怎么来的?”


    气氛凝滞了几息,宁若缺也不敢吱声。


    楚煊举手,老实地承认:“我出的主意,放饵引来的。”


    司明月垂头丧气地跟上:“我丢的火。”


    见此,楚煊连忙把司明月拉到自己身后,认真解释:“不关她事,我让她丢的。”


    殷不染直接照着楚煊的脑门屈指一弹,后者轻嘶了一声。


    她眼神极冷:“我说过,要谨慎行事。”


    倘若真有妖怪在幕后作祟,这般下来很有可能会打草惊蛇。


    楚煊垂下头,八尺的高个,像小孩子一样乖乖听训。


    “是我不对,你别生气。但我真不知道有这么多!”


    正常的狸力群不过十几只,破坏力也不会如此之大。


    殷不染蹙眉,突然伸手按在楚煊腰腹上。


    后者吃痛地弓起身,呲牙咧嘴的,腹部隐隐有血渗出来。


    殷不染冷淡地丢下一个字:“坐。”


    她又转头走到司明月面前。


    司明月连忙捂住自己的额头:“不要打头好不好,我下次不会了。”


    话音软绵绵的,像一团弱小无助的小棉花,就算打一拳也不会怎么样。


    殷不染顿了顿,最后捏住她的脸质问:“楚煊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司明月抿唇,可怜巴巴地道歉:“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挨个训斥完,殷不染回头,发现宁若缺正在旁边杵着,手臂一片狰狞鲜红的擦伤。


    顿时心生烦闷,毫不犹豫地给了宁若缺一拳。


    宁若缺:?


    不是,为什么也要打她?明明她这次表现得很好!


    殷不染平静道:“没别的,就是看见你的伤就心烦。”


    宁若缺:“……”


    殷不染从储物镯里取出几瓶药,语气不善地警告:“再有下次,我就往你们的药里放苦参和黄连。楚煊——”


    楚煊本来试图站起来,被她这一声凉丝丝的喊吓了个激灵,连忙重新坐好。


    三个人或站或坐,全都鸦雀无声,时不时小心翼翼地瞄她一眼,观察殷不染的表情。


    殷不染冷眼相对。


    一个个的,真不让她省心!


    她整理好衣裳,灰尘和血渍霎时消失不见,又是纤尘不染的模样。


    随后拿出几瓶药丢过去,又将手指搭在三人手腕上,挨个治疗。


    幸好大多都是些擦伤,并没有大碍,最后才发现,伤得最重的竟然是宁若缺。


    这人被狸力撞的那一下伤到了内脏,气得殷不染狠狠地掐了她的脸和腰。


    在修整的间隙,楚煊讲了自己的计划。


    都已经这样了,众人一致同意继续按照计划、沿着狸力的气息找到最深处的洞穴。


    为此,楚煊特意拿出了自己心爱的雪橇,以灵力驱动,拉着众人在地道中前进。


    楚煊絮絮叨叨地讲自己乘着雪橇纵横北地的事迹。


    趁此机会,宁若缺压低声音,朝殷不染开口:“抱歉。”


    她还是觉得自己修为不够,如果能再强一点就好了。


    殷不染瞥她,轻描淡写地评价道:“越来越像了。”


    宁若缺有些不明所以:“像什么?”


    “从前的你。”


    宁若缺怔愣片刻,雪橇已经在一处洞穴前停了下来。


    入口被狸力踩踏得泥泞无比,里头更是妖气冲天,熏得殷不染头疼。


    她掩住口鼻,鞋刚一沾地就又缩了回去,满脸嫌弃,就差甩爪子了。


    宁若缺干脆利落地把人单手抱起来,落地时依旧悄无声息,连脚印都没留下。


    一行人安静地在地道中穿行,收敛了所有的气息,以眼神和密语交流信息。


    眼看前方的越来越开阔,殷不染却突然捏捏宁若缺的后颈。


    【等一下】


    宁若缺停下脚步,走在后面的楚煊和司明月递过来疑惑的眼神。


    殷不染抬手,轻轻触碰地道的墙壁。


    深褐色土壤里,赫然镶嵌着一截苍白的断骨,断口处光滑无比。


    殷不染神色复杂:【这些是……修真者的骸骨。】


    第85章 道隐无名 出鞘——


    古战场有数不尽的骸骨, 有人的、也有妖兽的,所以骸骨并不稀奇。


    但出现在结界下方湿冷的地道里,就很值得深究了。


    殷不染仔细端详后得出结论:【看骨头, 这一具才死没多久。】


    地道这么深,不像是自然掩埋进来的。


    她拍拍宁若缺, 示意继续往前走。


    哪知转了几道弯,又遇见几截半埋在泥里的断骨。


    众人耳边响起一声轻叹:【这具,死去已有百年了。】


    百年前正是妖族大举入侵的时候, 埋骨古战场的修士,大多都是为了抵御妖族而陨。


    殷不染挥袖,一层层土落下,将这些骸骨掩埋其中。


    短暂地驻足几息后,四人接着往里深入。


    土腥气和一股难以描述的臭味越来越浓郁,熏得殷不染难受。


    可又不能屏蔽五感, 她索性把头埋宁若缺怀里, 又用手帕掩住口鼻,方才好些。


    就连楚煊也皱起眉来,司明月更是把自己的面纱捂得严严实实。


    唯有宁若缺, 面不改色、呼吸如常。


    殷不染好奇地歪头看她:【不难闻吗?】


    宁若缺走得稳稳当当:【我有你送的香囊。】


    这话说得着实讨人欢心, 甚至让殷不染怀疑,这人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夺舍了。


    她忍不住捏了捏宁若缺的脸。


    就听宁若缺结巴地传音:【染、染染,你也很好闻。】


    香香甜甜的,像一块柔软的甜糕。


    宁若缺在这污浊的空气中努力辨别出殷不染的气味,就感觉自己偷来了最美味的食物。


    但一想到这里,她就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抱歉。


    【对不起,冒犯了。】


    殷不染眯起眼睛,搂得更紧。


    她不觉得这是冒犯,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宁若缺能更“冒犯”一点。


    然而纵使心思百转千回,现在也不是可以走神的时候。


    她只能暂且压下胡思乱想,仔细观察四周的情况。


    渐渐的,甬道越发宽阔,有嘈杂的走动声和喘气声传来。


    直到前方豁然开朗,一行人停下了脚步。


    地底昏黑,但宁若缺依然看得很清楚。


    只见穹顶之下是一个巨大的泥坑,有至少数百只狸力聚集在这里,妖气冲天。


    坑底遍地是零散的人骨,像是特意收集而来的。


    近处,一只狸力正喷着粗气、嘴里咀嚼得咔擦作响。


    爪子下踩着的碎骨苍白而扎眼,看得人心里一紧。


    曾经一起并肩作战的同胞遗骨,竟然被妖兽当做食物。


    这简直就是莫大的侮辱!


    楚煊周围的温度陡然拔高,她一个大跨步就要冲下去。


    “楚煊。”殷不染开口喊住了她。


    她的声音很低,却清泠泠的,如一瓢凉水浇在头上,让人霎时间冷静下来。


    司明月也伸手捉住了楚煊的衣袖,朝她摇了摇头。


    楚煊握紧拳,到底没有动手。


    她烦躁地薅了把自己的卷毛,随后开始小心翼翼地检查这里的结界。


    片刻后,楚煊眉头紧锁:“此处的结界被破坏了。”


    这意味着任何妖兽都可以通过这地道进入上界和人间。


    显而易见,有什么东西在用修真者的骨殖饲养这些异变的狸力。


    而狸力在地底刨出了长且深的地道,直到因为动静太大被江霭发现。


    此事牵连甚广,不是找人来修补好结界、填埋地道就可以解决的。


    楚煊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她按了按眉心,语气沉闷:“我们去最近的岗哨看看,为什么结界损毁没有上报。”


    殷不染轻声提醒:“可能需要做好准备。”


    无论是岗哨里的修士全军覆没,还是集体叛变,都一样令人愤怒。


    且结界需要尽快修补,其余地方也得排查隐患,以免迟则生变。


    楚煊找了几个隐蔽的地方,埋进一枚小巧的珠子。


    而后朝众人解释:“这是用于监视的天目珠,这里发生的事我都能及时知道。”


    如果能因此逮住饲养狸力的幕后黑手,那自然再好不过。


    既然已经查清楚了此地的异常,众人也不再久留,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一出地道,楚煊就一边招来土块填埋复原入口,一边烦躁地走来走去。


    “受不了,想把那地方炸了。”


    司明月就温声软语地劝:“再忍忍嘛,等我们查清楚真相,你想怎么炸就怎么炸。到时候记得带我一起呀。”


    殷不染则掩袖闷咳了几声,脸色不太好。


    宁若缺立即道:“此地不宜久留。”


    毕竟这里到处都是有毒的瘴气,待久了殷不染会不舒服。


    清扫完最后一点地方,原来的大坑已经恢复如初。


    楚煊也不再多言,放出飞舟让其余人上去。


    飞舟目标明确,行进方向正是最近的岗哨。


    为了防止古战场的结界损毁,仙盟在结界沿线上设置了数个岗哨,由仙门轮流驻守。


    既能观察妖族动向,又方便时刻检查结界的情况。


    目前驻守此处的是太一宗。


    飞舟尚未落地,楚煊就直接跳了下去。


    大步流星,边走边撩袖子,看那架势就是去打架的。


    宁若缺抱着殷不染紧随其后。


    司明月提着裙子在后面追:“等等我呀。”


    身上虽然没了银饰,她的衣服却依旧层层叠叠,跑起来就像一大团蓬松的紫云。


    可向来急性子的楚煊当真停下了脚步。


    面前的营地不大,哨亭和结界一样不缺,且看起来砖瓦齐整,不像是遇袭的样子。


    但哨亭里没人。


    殷不染蹙起眉:“有人的气息,但是……”


    楚煊拦在她身前:“感觉不太对劲。”


    宁若缺也觉得不对劲。


    先不说哨亭没人,里面的气息也若有若无的,只有重伤濒死之人才会这样。


    心急一点的,或许就直接冲进去救人了。


    可宁若缺摇头:“不能直接进。”


    话音刚落,一阵风吹开了营帐的门帘,露出双灰败无神的眼睛,和地上暗红色的血迹。


    “哎呀!”


    司明月吓了一跳,飞快地挥手把门帘拉上了。


    四个人都站着不动,丝毫没有要进去救人的意思。


    不过几息,一阵阵的磨牙声响起,像是恨不得把人剥皮抽骨、吃肉吸髓似的。


    紧接着地面亮起复杂的阵纹,一道厚重的透明结界从天而降,将她们笼罩在其中。


    这是只有修真者才会使用的困阵!


    宁若缺眼疾手快地将殷不染拉到自己身后,便见一只白色的狐狸从营帐里冲出来。


    嘴里还叫嚣:“宁若缺、我要杀了你!”


    听这声音,不就是她们在蜃海境遇到过的“一尾狐”。


    楚煊丢出自己的巨斧,摸着下巴感叹。


    “啧啧啧,真是阴魂不散啊。它怎么每次都能精准地认出你?”


    宁若缺还是摇头:“不知道,可能靠气味?”


    哪知狐狸浑身炸毛,身后出现六条尾巴的虚影。


    就冲着宁若缺和殷不染大叫:“你们这对狗妻妻,一起受死吧!”


    宁若缺:“……”


    她好像知道九尾狐是靠什么来辨认出她的了。


    或许在九尾狐眼里,谁跟着护着殷不染,谁就有可能是宁若缺。


    她余光一斜,正见殷不染眨眨眼,看起来特别无辜。


    楚煊提着巨斧迎头而上。


    嘴里还不忘嘲讽:“你莫非是献祭了脑子,才换来这六条假尾巴的?”


    楚煊不打算解开阵法离开。毕竟这可不是在蜃海境,无需压制修为。


    她几乎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了这只九尾狐身上,一人一狐撕打在一起。


    见此,宁若缺又拉着殷不染往后退。


    有楚煊和司明月在,她要做的就是守在殷不染身边,保证她的安全。


    可尾巴虽然假,这突然暴增的修为是货真价实的,竟也能跟楚煊打得有来有回。


    司明月就在旁边小声加油,顺便念一些拗口的咒文来帮忙。


    狐狸的尾巴长如尖钩,直直地朝楚煊刺去。


    楚煊抬起斧子格挡,还不忘调侃一句:“我究竟哪点不如宁若缺?就这么让你看不上?”


    狐狸暴怒:“滚开!等我杀完她们就来杀你!”


    “哟哟哟。”


    楚煊抬手点火,火蝶翩然飞到九尾狐眼前,后者气到一爪子拍过去。


    可就在爪子拍到时,火蝶突然变大了十倍不止,沿着狐狸蓬松的毛猛烧。


    司明月连忙拍手喝彩:“好!”


    那情绪特别饱满,听起来真情实感极了。


    照这样下去,九尾狐迟早会被楚煊抓住。


    但宁若缺丝毫不敢放松警惕,她的手搭在剑柄上,随时准备拔剑出鞘。


    楚煊的巨斧斩断半只狐耳,血珠迸溅而出,落在雪白的皮毛上,艳如朱砂。


    狐狸喘着粗气伏在地上,咧出了尖尖的牙,像是在笑。


    恰此时,众人脚下的阵法一亮,司明月眨了眨眼,自己就已经到了结界外。


    而楚煊在阵纹出现的一瞬间跳了出去,却还是被传送到了十几米远的地方。


    困阵内外隔绝,而这点距离,已经足够针对宁若缺发动一次袭击。


    九尾狐也的确这样做了。


    它腾空而起,四爪尖锐,分明袭向的是宁若缺。


    可就在宁若缺推开殷不染,剑出鞘的那一刹那,九尾狐自眼前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扑向殷不染的、有九条尾巴的白影。


    狐妖的修为以尾巴来计算,九尾和七尾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见此,楚煊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最好的防护法器丢向殷不染。


    法器尚未到,短剑先强行挡了一下,剑刃与尖爪碰撞出火花。


    奈何九尾狐的灵活性和修为更胜一筹。


    它的尾巴骤然膨大,尾巴毛尖锐如刃,猛地向殷不染刺去。


    楚煊和司明月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来不及了!


    宁若缺拿剑的手一顿,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自身体里抽离,浑身如坠冰窟。


    她不想失去殷不染。


    不够、她的骤雨剑只差一点,如果是——


    她下意识地想要握住什么。而天边响起一声清亮的剑鸣,仿佛在回应。


    狐尾抵达的刹那,殷不染不禁闭上了眼睛,身上却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金蛇的虚影闪过,护住殷不染的同时,也张开巨口将狐尾吞入腹中。


    九尾狐发出惨叫,六条虚幻的尾巴消散在空中。


    与此同时,一把精致的长命锁摔在地上,断成了两半。那应该是件天阶防护法器。


    碧落川财大气粗,药王更是疼爱殷不染,自然会尽可能地提供最好的保护。


    楚煊已经赶到了殷不染身边,眼看是虚惊一场。哪知再抬眼,那口没喘下去的气又提了上来。


    大量灵气在宁若缺身边汇聚成漩涡,浓郁到化作了云雾。而响彻了百年剑鸣的古战场,忽而寂静无声。


    感受到节节攀升的修为,宁若缺尚未从心惊中缓过神来,心脏又是咯噔一跳。


    糟了。


    第86章 道隐无名 剑号,道隐无名!


    云中剑阁的营地。


    缪红香蹲在建了一半的擂台上, 正在给自己新入门的小师妹讲解剑尊的平生事迹。


    她拿着一个巴掌大的布偶,模仿说书人的腔调。


    “这就是剑尊宁若缺,风华绝代, 剑术举世无双,上可力战妖神, 下可痛打毛贼。”


    布偶做工虽然潦草,但画得有模有样的,尤其是那倒三角形的眼睛, 看着就凶。


    随后缪红香操纵剑尊布偶扑向另一只黑漆漆的丑陋布偶。


    丑陋布偶发出“嗷呜”一声怪叫,从缪红香手中跌落下去。


    哄小孩的把戏,但她面前的小姑娘看得很开心。


    像只活泼的小麻雀,迫不及待地问:“剑尊的剑呢?她的剑是不是也很厉害?”


    作为一个剑修,关注另一个剑修的本命剑太正常不过了。


    缪红香笑着揉了揉小师妹的头。


    “当然!那可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神剑,以星云乌金为主材, 苍龙骨为辅料, 融入了传说中的神之血冶炼而成。”


    “其剑名号——”


    “道隐无名!”


    话音刚落,剑鸣声刹那消散,天地间一时只余呼啸而过的风声。


    缪红香似有所感, 回过头, 正见一把断剑自那道垂落的光幕中缓缓浮出。


    断剑只余剑柄和莫约一尺剑身,通体漆黑,唯独剑脊处有一抹艳如鲜血的红色,极其扎眼。


    不待缪红香看清,断剑化作流光飞向西北。


    而它身后的光幕便像是被它所吸引,飞鸟一般追逐断剑而去。


    一时间流光铺天盖地、浩浩荡荡如晚霞。


    小姑娘亮眼放光,使劲鼓掌:“哦哦哦!这也是师姐准备的道具吗?好厉害!”


    缪红香愣愣地望着天空:“不,那是真的道隐无名剑, 难道是……”


    在它的主人陨落百年之后,断剑竟然再一次被催动,无数人和缪红香一样仰着头,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然而很快,缪红香拔剑出鞘,目光锁定住那片厚重到看不清里面情况的毒雾。


    她高声提醒:“结界有异,注意警戒!”


    *


    西北方的某处岗哨前,宁若缺皱起眉头,长叹了口气。


    浓郁的灵气甚至将她轻轻托起,而天空风云变幻,厚重的劫云开始聚集。


    剑修与她的剑相辅相成,有没有本命剑是两回事。


    而宁若缺的本命剑唤作道隐无名,是师尊所赠。


    剑长三尺九寸,重十六斤。


    陪伴她登临剑尊之位,又出生入死,斩下无数妖兽头颅。最后剑断于古战场,碎片四处散落。


    能找回一部分,宁若缺已经知足了。


    没想到刚才那一瞬间太紧张,竟然下意识地想要招来道隐无名剑,中了九尾狐的诡计。


    众人大多被眼前的一幕惊到,直到一把断剑携着无数流光落入宁若缺手中,将此地照亮三分。


    困阵应声而碎,司明月连忙小跑到殷不染身边,把人扶起来。


    “染染,你没事吧?”


    殷不染摇了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宁若缺看。


    此时的宁若缺依旧眉头紧锁,她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修为提升得太快了,自己的本命剑里应该还藏了什么东西。


    九尾狐先前被殷不染的法器震倒在地上,现在已经挣扎着爬了起来,嘴角上扬。


    毫不留情地讥诮道:“哈,软肋!你也有了软肋。宁若缺,待到吾皇复苏,就是你的死期!”


    楚煊听得啧啧几声,打了个响指。


    随即有火苗在狐狸尾巴上燃起,狐狸扭头就是一口,灭掉火焰的同时,骤然瞪大了眼睛。


    风,冲着它脖颈而来的风。


    它浑身的毛都炸起来,及时往后退了半步,喉咙却还是传来一阵巨痛。


    宁若缺不知何时来到了它面前,剑刃上滚落一滴殷红的血。


    连带着她周身的气势也变了,眼眸漆黑如夜色,与断剑无异。


    不待九尾狐反应,宁若缺再度挥剑。


    她拿骤雨剑时尚且还能判断出剑势走向,可换了这把看起来破破烂烂的断剑,反而看不清了。


    剑招行云流水,随心而动,和人有如一体。


    而楚煊的攻击紧跟而来,与宁若缺配合默契。


    九尾狐着急闪躲,自断一条虚尾,身姿灵活地朝哨所中间跑去。


    四周隐约响起嘈杂的哭喊声,断剑轻鸣,仿佛是在提醒众人,这是妖狐的幻术。


    宁若缺直接提剑追了上去,剑光极如电,向着妖狐的脖子去。


    可脚下的阵法忽而急促地闪烁起来。


    有了上一次被坑的经验,楚煊踩着阵纹,朝着灵气流转处砍下,及时中断了阵法。


    而后余光一扫,见宁若缺要下死手,连忙道:“别杀,要抓来审问的!”


    宁若缺并没有停,只是剑刃略微一偏,直接斩断了狐狸的最后一条尾巴。


    断剑在她手中轻颤着,那一抹红色越发鲜艳,像是在为再一次痛饮妖血而欢呼。


    哪怕百年后,它的剑刃也未曾锈蚀,依然锋利如初。刃上剑光一线,映照出宁若缺同样锋利的眉眼。


    比起做那高悬于空中的阵眼,它还是更愿意跟随宁若缺一起厮杀。


    楚煊很快跟了上来,巨斧一挥截断妖狐去路,还不忘戏谑:“这下好了,真成无尾狐狸了。”


    随即丢出一个袋子,要把狐狸强行装进去。


    狐狸当场炸毛,呲牙尖啸:“为了吾皇——”


    司明月急得跺脚:“它想要自爆!”


    说完一掐诀,几缕紫色丝线飞出,迅速地缠住了妖狐的吻部与四肢,让其动弹不得。


    楚煊一个大跨步,提溜起妖狐的后颈,把它丢进口袋里,随后扎了个死结。


    做完这些,司明月拍拍胸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刚才实在把她们吓坏了,妖狐冲向宁若缺时众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怎么又闪现到殷不染面前了?


    她们都清楚,妖狐的九条尾巴大多都是虚尾,代表这力量是借来的,算不得数。


    司明月偏头问:“刚才那是阵法的效果吗?”


    楚煊摸着下巴仔细打量脚下的阵纹,最后摇了摇头。


    “这阵法设计得很巧妙,我不信妖怪有这脑子。显然,我们人族之中出了叛徒。”


    再检查一遍哨所,兴许会发现更多有用的线索。


    但宁若缺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劫云,难得有些焦躁不安。


    劫云厚重更甚从前,但她的焦躁并非来源于此,更像是被本命剑上附着的戾气所影响了。


    她朝楚煊和司明月道:“我要去渡劫,染染就拜托你们了。”


    而后宁若缺脚步一顿,又走到一直安安静静站着的殷不染身边,把自己的储物袋和骤雨剑一并塞给她。


    殷不染面无表情地看着怀里的东西,语气冰凉:“你又觉得自己回不来了?”


    宁若缺心脏一跳,匆忙解释:“不是,骤雨剑还给你,谢谢。还有,里面有甜点心,吃点可以压惊。”


    她笨拙地摸了一下殷不染的头,后者眯起眼睛,到底没说什么。


    宁若缺就像是被什么毛茸茸蹭了蹭,心情只短暂地平静了几息,很快又开始烦躁。


    她不想被殷不染发现自己的异常,匆忙转身离开,没入了漆黑一片的树林中。


    宁若缺一走,楚煊捋起袖子正准备好好检查一番哨所,就见一道白光驭剑而来。


    熟悉的人影跳下飞剑,左右打量片刻后,快步朝众人走来。


    从来整齐的衣裳此时乱成一团,显然赶得很急,顾不得什么风度了。


    楚煊朝来人扬下巴,态度谈不上好:“江道友动作挺快的啊。”


    不怪她这般警惕,只是前脚才发现人族之中可能有叛徒,后脚差她来办事的人就来了。


    这很难不让她怀疑此人的真实目的。


    江霭面不改色地行礼:“有十万火急之事,不得不快。”


    “我是察觉到此处有灵气波动才寻来的,”她解释道:“结界不知何故破损,里面的毒雾逸散了出来。”


    “论剑大典在即,剑阁中人大多在此聚集,修为高的尚且可以支撑,一些修为低的,急需医修治疗。”


    说完,江霭直接看向殷不染,目的已经十分明确了。


    寻常医修也不会闲着没事来古战场前线,她能最快找到的只有一个殷不染。


    人命关天的事,宁可信其有。


    殷不染轻轻点了点头,看起来并无意见。


    楚煊只皱了一下眉:“明月,你护送殷不染回去。我和江道友留下来,再找找看哨所里有没有什么线索。”


    这样子把江霭和殷不染分开,她也能放心些。


    她塞了一大把乱七八糟的小法器给殷不染和司明月,还不忘叮嘱:“路上注意安全。”


    “好,你们也要小心。”


    司明月一边艰难地把这些东西放进自己的储物镯里,一边挥挥手,带着殷不染跃上飞舟。


    飞舟缓缓离地,殷不染最后望向远处的劫云,一双眼眸明如秋水,眨也不眨。


    像是能透过层层乌云、寸寸雷光,望见那道颀长的身影。


    她手中的骤雨剑似乎还带着宁若缺的体温,触手温润,并不冷。


    联想到宁若缺这之前异常的表情,殷不染垂下眼帘。


    宁若缺的记忆,是不是快要完全恢复了?


    第87章 道隐无名 相敬如宾。


    目送殷不染和司明月离开, 江霭眼眸一斜,淡然自若地问:“楚道友这般安排,是发现了什么吗?”


    楚煊嘴角抽了抽, 皮笑肉不笑的。


    “嗯,事关重大, 若只有我一个人调查的话,给出来的结论怕是得让某些人不服气了。”


    她话里的某些人,特指“仙盟”。


    仙盟内部结党营私严重, 人尽皆知。


    然而楚煊的行事风格是只合作不站队,不知碍了多少人的眼。


    江霭听完,了然地点点头:“既然如此,江某愿尽绵薄之力。”


    楚煊同样客气道:“有江道友担保当然更稳妥,我该谢你才对。”


    随后直接走到哨所前,蹲下来检查阵纹。


    毕竟再这样客套下去, 宁若缺雷劫都要渡完了!


    “江道友对于阵法一道, 了解多少?”


    江霭闻言,面不改色地回应:“我是剑修,只懂一些基本的阵法, 不然怎么会托你来此探查。”


    “对了, 探查的结果如何?”


    楚煊沉默了几息,方才站起来往营帐内走:“结界损毁,一群狸力在下面打了地道。”


    她掀开帘帐,死不瞑目的太一宗门人还在血泊中躺着,四周有股浓郁的妖气。


    楚煊转过身,便见江霭眼中闪过一丝讶然。


    “这……”她神情诧异,不像是伪装的。


    紧接着又拧起眉,追问:“楚道友可有办法修复结界?”


    楚煊没有回答, 先把她们来这里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边说,边探查地上的尸身。


    按常理来说,整个哨所至少应该有三人,然而现在只有一具尸体。


    且看地上的血迹,死亡时间应该不超过两个时辰。


    他胸口有沁血的狐狸爪印,奇怪的是,脖颈处还横着一道致命伤。


    楚煊对比后发现,这道致命伤正与他身边的匕首相合。也就是说,此人乃自刎而亡。


    放往常,这种死法很奇怪,可有九尾狐在,眼前的一切就说得通了。


    思量片刻,楚煊得出了结论。


    “他死于妖狐的幻术。看他的手,还是一位阵法师,外面的阵法应该就是他画的。”


    江霭颔首,表示同意:“或许他是被妖狐胁迫的。”


    楚煊自顾自地翻找着,她毫无顾忌,直接摸出了尸体的储物戒。


    储物戒的主人已陨,能轻而易举地打开。


    半晌,楚煊摊开手,一枚硕大的褐色妖丹正躺在手心里。


    浓烈刺鼻的妖气扑面而来,她眉头皱得死紧:“为什么他会有狸力的妖丹?”


    然而这还不算完,发现了一点苗头,楚煊直接把整个哨所翻了个底朝天。


    她是顶尖的器修,隐藏的阵法和禁制在她眼里形同虚设,很快就找出来好几本账簿。


    楚煊快速翻看了一遍,把账簿递给了江霭。


    上面记载了太一宗借由地道交易并偷运的黑货、在古战场搜刮的材料和矿石、以及被他们秘密处决的人员。


    一桩桩一件件,写得清清楚楚,最后一页甚至还夹杂着一纸口诀。


    是如何利用妖丹控制妖怪的口诀。


    楚煊烦躁地“啧”了声。


    账簿上最早的交易可以追溯到十多年前。


    倘若妖怪用地道偷渡,都不知道跑进来多少了!


    “道友,稍安勿躁。”


    与之相比,江霭倒是淡定得很,语气也平缓到毫无波澜。


    她把账簿递还给楚煊:“这些尚还不够定罪,如果是敌人刻意为之,为的就是要让我们互相猜忌呢?”


    她的猜测不无道理,毕竟仙盟已经因为这一枚枚妖丹闹好几场了。


    后者将东西收好,还是不耐烦的样子:“我知道,看来得‘问问’那只九尾狐了。”


    “既然已经捉住了它,想办法撬开它的嘴就是。”


    江霭像是勾了勾嘴角,弧度很浅。


    “如果楚道友为难的话,我也可以提供一些帮助。”


    楚煊下意识地觉得违和。


    就好像见到了一只优雅端庄的大白鹤突然暴起伤妖。


    总看江霭穿广袖宽衣,她常常会忘记这人是个剑修的事实。


    但倘若说这种话的人是宁若缺,她就会觉得很合理了。


    楚煊摆摆手:“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她又仔细探查了一遍,记录好此处的结界受损情况,而后怀里的传音符亮了起来。


    四下凭空响起一段温软的声音:“喂?听得见吗?我是司明月。”


    楚煊咧嘴笑:“听得见,你说。”


    对方像是戳了戳传音符,苦恼地抱怨道:“灵气好像阻塞了,声音断断续续的。”


    “染染……治疗伤患,……都还好,你们呢?”


    楚煊:“我等一下她。”


    她没说等谁,但她们都心知肚明,默契到不需要太多的解释。


    “好……”


    通讯结束,楚煊走出营帐,深吸一口气。


    空气依旧潮湿,远处黑压压的劫云隐约有散去的迹象。


    寻常修士渡劫不会这么迅速,自然,也不会如此声势浩大。


    哪怕隔了这么远,也能窥见几丝天道的威光。


    江霭不紧不慢地跟出来,轻声问:“那是你的朋友吗?”


    “嗯。”


    江霭:“看这劫云的规模,你不担心?”


    “有点,但不多。”


    楚煊回答完,摸出留影用的法器,慢悠悠地将现场的情况记录下来。


    再传给各大掌门人,完全没管接下来会掀起多大的波澜。


    “等下一次仙盟大会,就拜托江道友替我作证了。”


    江霭颔首:“自然。”


    轰隆的雷声渐行渐远,五色灵光缓缓替代了厚重的劫云。


    楚煊抱着胸,漫不经心地开口:“多谢,江道友先回去吧,你的同门应该需要你。”


    她打发得轻飘飘的,就和让人留下来一样没有道理。


    可江霭没说什么,只端正地行了一礼:“回见。”


    说完便踩着剑飞远了,背影端正笔挺,并没有回头。


    等人一走,楚煊摸着下巴深思。


    她起初还以为这一切都是江霭做的局,有意试探。可几番观察下来,又觉得不太像。


    幕后之人会堂而皇之地告知自己的真实目的、甚至来她眼前晃悠吗?未免也太过傲慢了。


    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


    她在原地转来转去,无所事事地摆弄法器、研究阵纹。


    又等了一会儿,才见远处有道黑影迅速地接近。


    那人像阵风,几个眨眼间,就已轻盈地落到楚煊面前。


    去时宁若缺什么样,回来时就什么样。只是发丝稍微有些凌乱,周身锐利无匹的气势也未收敛。


    楚煊无所畏惧地与那双冷冰冰的眼睛对视,还上上下下地打量。


    她尚还能判断出目前宁若缺的境界。


    心斋境。


    按常理来说,越到后期境界越难提升。


    但宁若缺本来就是死而复生之人,根本不循常理。照她这速度,重回巅峰恐怕也要不了多少时间。


    面前人冷着脸,手压着剑柄,不发一言,肃杀如凛风朔雪。


    楚煊看了又看,终于忍不住抬手,掐了把宁若缺的脸:“你——”


    宁若缺皱眉,正要把楚煊的手打开。


    就听她调侃道:“嗯,瞧你这阴暗样,像是在战场杀了好几年的人,已经快要入魔了。”


    宁若缺:“……”


    楚煊斜眼睨她:“还是收收吧,殷不染和明月看见了会担心。”


    宁若缺下意识深呼吸,尽量让自己的脸色好点,不那么僵硬。


    然而维持不住一息,就又不自觉地沉下脸,眉宇间尽是冷意。


    她摸出一把剑,递给楚煊。


    剑身通体漆黑,有两道明显的裂痕,甚至还残缺了一部分。


    不知宁若缺用了什么法子让它们连接在一起,才不至于四分五裂。


    这正是道隐无名剑。


    宁若缺翻出剑匣和殷不染拍给她的星云乌金,一并递过去。


    “帮我重铸一下。小心,它好像沾染上了不轻的戾气。”


    说这句话时,她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修行讲究平心静气,无我无物,戾气和杂念都是不该存在的东西。


    沾染多了,有可能会丛生心魔。


    楚煊观察片刻,挑眉问:“你这鬼样子,也是被它影响了?”


    宁若缺垂眸:“有一部分。”


    她顿了顿,缓缓开口:“我想起来了一些事。”


    她不提倒还好,一提起来,楚煊就心痒痒。


    什么阴谋诡计通通抛在脑后,一心想要打听好友的风花雪月。


    她放出飞舟,十分刻意地偷瞄宁若缺:“那我可就要问了,你当年那傻不愣登的样子,究竟和殷不染怎么相处的?”


    在她看来,自己的好友根本就是闷葫芦一个,而殷不染的性子也并不直白。


    想到这样两个人能凑一块,楚煊的心就像是有蚂蚁在爬。


    宁若缺一声不吭,周身戾气更甚。


    楚煊见状,只好歇了心思,转身跃上飞舟。


    却听身后人幽幽道:“我与殷不染……相敬如宾。”


    她下意识地回头:“什么意思?”


    又过了良久,宁若缺声音轻如一片易碎的秋叶,飘落在沁凉的水面上。


    “字面上的意思。”


    说完,宁若缺好像一瞬间低落了下去。


    第88章 道隐无名 “你凶我?”


    宁若缺不再解释, 楚煊也识趣地没问。


    只不过这人一上飞舟就找了个角落窝着,面无表情,周身气压低得可怕, 搞得楚煊频频回头看她。


    楚煊不是安静的性子,偏爱热闹。


    她憋了一路, 好不容易捱到了云中剑阁的营地,飞舟还没落地就率先冲了下去。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腥味,原本热热闹闹的营地现在基本看不见人。


    四周昏暗, 天空中只余丝丝缕缕的黑云。


    而最靠近光幕的擂台上,一台净化毒雾的法器正在缓慢运作着。


    最大的那处营帐时不时有人进出,楚煊和宁若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里面黑压压一片,里三圈外三圈全都是面色苍白、或坐或站的人。


    而白发医修端坐在中间,桐琴“明月身”散发着朦胧的光辉,静静地悬浮在她身边。


    殷不染将药材配好, 推给面前的剑修:“你的比较严重, 三日内不可催动灵气。”


    剑修连忙躬身道谢:“多谢您。”


    尚未松口气、喝点水,下一个病人就来了。


    怯生生地询问:“灵、灵枢君,我还是觉得很不舒服。”


    殷不染耐着性子把脉, 而后垂眸:“并无大碍, 是你的错觉。”


    她声音轻飘飘的,听起来就没多少气。


    剑修依旧没走,心虚不已地低头:“我胸口闷。”


    殷不染蹙眉:“多喝热水。”


    “您能再帮我开副药吗?”


    短暂地沉默片刻后,殷不染冷下脸:“不可以,这已经是你第四次来找我了,不要浪费别人的治疗时间。”


    “可——”


    剑修话没说完,一把未出鞘的短剑凭空飞出。


    目标明确,“嗖”地一下击中了剑修的胸口, 又作势要去敲她的头。


    后者一惊,只好躲出了营帐。


    此时短剑方才出鞘,雪白的锋刃映照出殷不染病恹恹的面容:“下一个。”


    原本叽叽喳喳的剑修们全都安静下来,乖得像群鹌鹑。


    下一个被搀扶上来的剑修状态极差,几乎坐不稳。


    殷不染深吸一口气,又皱起眉:“为什么不早点来?”


    剑修小小声地解释:“我总觉得还能再撑一撑……”


    殷不染一边配药一边漫不经心道:“怎么,你当这是在比剑?坚持得越久越厉害?”


    “很不错,你再坚持一会儿,你就再也不用练剑了。”


    她把药包和药方打包好,这次连话都不想说,直接用眼神示意下一个上前来。


    见此,楚煊和宁若缺也不敢上去打扰她。


    左右看了一圈,没看见司明月人在哪,反倒先等来了江霭。


    一袭白衣,脚步匆匆,像是刚从外面回来,衣袖上还沾着些许沙尘。


    江霭朝她们点头致意,多看了宁若缺一息,随后径直走向了殷不染。


    她低声道:“为防止意外,我已经组织大部分人先行撤离。”


    “此处的消息发往各地哨所,回崖关也已经召集了附近的医修,做好了救治病人的准备。”


    言罢,亲自斟了杯热茶,眼角眉梢也带上了温和的笑意:“灵枢君,辛苦了,喝杯茶吧。”


    殷不染没接,甚至看都没看一眼,兀自把脉:“等会儿喝。”


    估摸着她还有一会儿,宁若缺和楚煊退出营帐,转而去找司明月。


    光幕消失,毒雾也散去了不少,与妖神大战后的遗址此时一览无遗。


    漆黑的深坑落在大地上,如一块无法愈合的伤疤。


    里面更是寸草不生,淤泥里翻出猩红如血的颜色,看起来极为不祥。


    两人在地势较高的巨石上找到了司明月。


    她面前摆着一块罗盘,口中念念有词,身边的缪红香正好奇地打量着。


    不到片刻,司明月撇嘴:“不行、完全推演不出来。”


    无论她用什么办法,前路都是一片迷雾,根本看不清。


    楚煊半蹲下来:“在占未来之事?”


    不待司明月回答,她就自顾自地接话道:“占不出来就算了,倘若什么事都能让你算到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话是这么说的,但司明月皱起眉,一缕缕白发被风得乱七八糟。


    她按住自己的兜帽,轻声叹气:“我无法放任不管——”


    话音被一声短促的吼叫打断,地平线上隐约有滚滚烟尘。


    随后几只三头豹蹿了出来,以极快的速度逼近大战后的遗址。


    然而它们并没有攻击人,而是在遗址处来回巡视,时不时地发出低吼。


    原本就荒凉衰败的景色,此时更显可怖了。


    宁若缺想要摸剑,却不想摸了个空。


    方才记起自己为了不被影响,将道隐剑交给了楚煊保存。


    她无所适从地攥紧拳头:“结界碎裂,妖族开始骚乱了。它们是来朝觐的,可这里并没有妖神的尸骸。”


    楚煊也觉得奇怪:“对啊,尸体呢?”


    甚至连一片断骨都没有。按理来说,以妖神的境界,尸骸哪怕百年不腐都很正常。


    司明月:“我来的时候就没有。”


    缪红香同样摇头:“没看见过。”


    她从结界碎裂开始就一直在这里,根本没见过什么妖神尸骸。


    宁若缺伸手感应了一下,除了冲天的妖气,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之处。


    “难道说,它的尸骸也一并毁去了吗?”


    思考无果,反而天上又飞来几只巨鹰,同样在空中不断徘徊。


    随着时间推移,来朝觐的妖怪只会越来越多,甚至极有可能引发兽潮。


    楚煊烦躁地抱胸,忍不住来回踱来踱去,嘴里嘀嘀咕咕。


    “我们得退到古战场结界里面去,在那之前还有些时间,正好能把大阵全检查一遍。”


    “还有你的剑,我必须回到冶火门,只有那里的熔炉才能重铸它。”


    她眯起眼睛、掰着手指计划。力求把每一件事都塞进时间的缝隙里,一天当十天那么用。


    而宁若缺目不转睛地盯着遗址,突然毫无征兆地跃了下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都没人上去阻止她。


    司明月的惊呼伴随着匕首出鞘的铿锵声,惊动了近处的一只三头豹。


    宁若缺如一只雀鸟般轻盈地掠过去,在妖兽回击地一刹那攀上它的脊背。


    她抓着兽耳,直接将匕首刺入了三头豹的脖颈。


    鲜血喷涌而出,三头豹挣扎几下,悄无声息地倒下了。


    而宁若缺转了转手中带血的匕首,闲庭信步地走进了遗址里。


    脚踩着恶心又粘腻的淤泥,她垂眸感受半晌,又慢悠悠地回到了巨石上。


    宁若缺毫不在乎地抹掉脸颊上的血迹,收起匕首,淡定地补充了一句:“没发现尸体。”


    突然来这么一遭,就为了这事。


    她的衣摆和袖子也沾染了血,得亏是黑衣,看不太出来。


    只是往那直愣愣地一杵,浑身上下仿佛都在散发阴森的黑气。


    这一下可把几人吓了个够呛,差点以为宁若缺被毒雾影响、产生了幻觉。


    思量再三,楚煊还是建议道:“要不然叫殷不染替你看看,她那里应该有可以静心凝神的丹药。”


    她怀疑找尸体只是宁若缺的借口,杀只妖怪发泄一下才是她的真实目的。


    宁若缺黑沉的眼眸似乎亮了亮,却还是摇头:“让她去回崖关休息一下。”


    殷不染今天已经很累了,留在这里,毒雾对她的身体也有害处。


    随后她又主动提议道:“我会留守在这里。”


    毕竟现在这样的局面,也有自己的一部分原因。


    司明月不同意,把头摇成拨浪鼓:“你不走,染染也不会走的。”


    楚煊也劝:“事情都发生了,内忧外患,你急也没用,不如静待时机。”


    缪红香虽然前面听得满头雾水,但这一段她听懂了。


    于是当即拍着胸脯保证:“江长老说过,她会守在这里,方便及时传回消息。大可放心!”


    楚煊和宁若缺对视一眼。


    剑是一定要重铸的,太一宗也得调查,分身乏术的情况下,暂时只能这样了。


    时间紧任务重,楚煊火急火燎地拉上司明月,巴不得现在就出发去巡视结界。


    远处营帐进出的人明显少了很多,殷不染那边应该也快结束了。


    临走之前,宁若缺突然鬼使神差地问道:“缪道友,你呢?”


    缪红香先是愣了一下。


    而后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我也会留在这里。”


    她握拳,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开始说:“留在这里,说不定能感悟剑尊的意志!学习剑尊的精神!传承剑尊的遗愿!”


    那声音抑扬顿挫,听得宁若缺后背发麻,有种想要逃跑的冲动,后悔自己多嘴问那一句。


    她匆忙转身就要走,哪知与一片柔软的白色擦肩而过。


    不知什么时候,殷不染站到了她们身后,歪头安静地听着。


    缪红香嘿嘿笑,大大方方地承认:“我真的很喜欢剑尊,让各位前辈见笑了。”


    既然人已经齐了,楚煊颔首示意,拉着司明月就要走。


    奈何司明月一个劲地拍她肩,压低声音道:“等等等等,我要看完这个!”


    “哈?”


    楚煊跟着她一起回头,就见宁若缺礼貌地朝缪红香告别,然后快步跟了上来。


    她朝殷不染开口:“我们先跟楚煊去巡视结界,你可以去房间里休息。”


    殷不染缀在她身后,凌冽的风吹动衣袂,蹁跹如白蝴蝶。


    她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喜欢听别人夸你?”


    宁若缺硬邦邦地催促:“快去休息。”


    许是态度有些强硬的缘故,她的语气听起来也又冷又凶。


    倘若从前的宁若缺像一把归鞘的剑,现在就是锋芒毕露,冷光晃人眼。


    殷不染不肯走了,蹙起眉:“你凶我?”


    那又惊讶又委屈的模样,就像只受惊的猫。


    宁若缺:“……”


    僵持不到一息,后者回身,小心翼翼地去牵殷不染的手。


    语气也很努力地放软,干巴地哄:“没有,对不起。”


    第89章 道隐无名 “我喜欢剑修。女的,做饭好……


    仔细观察殷不染的表情, 宁若缺斟酌着解释:“是我太急了。”


    殷不染还是不吭声,一只手冰凉无比,任由宁若缺牵着, 却也不肯跟她走。


    宁若缺心里焦躁,一半是怕殷不染误会, 一半来自于自己恢复的记忆。


    而更多的、无法形容的负面情绪,则来源于道影剑上附着的戾气。


    妖神饕餮,吞吃欲望的妖怪, 或许是因为道隐剑同它呆久了,难免受其影响。


    宁若缺尽量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不想让殷不染误解,就只能努力保持平静。


    她低声说:“你刚才耗费了很多灵气给人看病,我怕你吃不消。”


    殷不染垂下眼帘,像是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个解释。


    她捏了捏宁若缺的手:“走不动了。”


    见此, 宁若缺干脆利落地把人抱起来, 一抬头,自己的两个好友正盯着她。


    楚煊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好了吗, 好了我们就走。事儿还多着。”


    偷看被人发现了, 司明月腼腆地抿嘴笑,连忙推着楚煊上飞舟。


    楚煊要检查古战场的结界,宁若缺她们帮不上什么忙,刚上去就被轰进了房间里。


    分别之前,楚煊还神神秘秘地塞给宁若缺一个东西,很重、像一顶帽子。


    宁若缺没看明白:“这是什么?”


    楚煊打了个响指:“制冰仪,你要是想发疯就把头塞进去冷静一下。”


    不是她怕,只是宁若缺杀起来实在够狠厉, 万一出什么问题了呢?


    宁若缺面露嫌弃:“……我谢谢你。”


    楚煊还想再说点什么,宁若缺不给她机会,直接“砰”的一声关上门。


    把门锁好,她才回身去看殷不染。


    或许是真的累坏了,殷不染靠着枕头,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


    听见宁若缺的脚步声,才发出细碎的呢喃:“渴。”


    宁若缺把茶杯递到殷不染嘴边,后者抬眸望她一眼,乖乖地低头喝水。


    白发如瀑,柔顺的披散开来,细密的眼睫低垂,看起来特别乖巧。


    宁若缺一抬手就能揉揉她的头。


    但她迟疑了。


    明明是很熟稔的动作,她这会儿却总觉得别扭。


    哪怕是现在耐着性子给殷不染喂水,她也必须很专注才能控制好力道。


    殷不染的手腕那么细,她估计稍稍一用力,就能捏红了。


    这念头甫一闪过,宁若缺立马收回茶杯,把被子给殷不染掖了掖。


    殷不染打了个哈欠,眼眸湿润,软绵绵地开口:“我要睡会儿。”


    “嗯,我修炼。”


    宁若缺说完,就兀自坐到一旁的贵妃榻上,并没有和殷不染一起。


    然而一转头就能发现,某人半张脸藏进被窝里,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宁若缺连忙偏头解释:“我刚才杀了妖怪,溅了一身血,脏。”


    殷不染翻身,把头也埋进了被子里,远看只能望见小小的一团。


    挤在床角,怪可怜的。


    宁若缺下意识地喊了声:“殷不染。”


    “鼓包”闷声闷气地回:“怎么了?”


    宁若缺欲言又止,到最后也只是轻叹:“没什么,早点休息……”


    她迅速调整好气息,缓缓闭上了眼睛。


    *


    若手中有事可做,宁若缺尚还能借此转移注意力。


    哪怕给她一把剑,她都能去古战场发泄一番。


    可现在一闭眼,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就汹涌而来,几乎占据了她全部的思绪。


    记忆不多也不少,自醉酒后邀请殷不染登山起,恰好到与妖神决战的前一晚。


    宁若缺现在记得清清楚楚了。


    乃至于那晚殷不染簪的一支梅花玉簪,都仿佛仍在眼前。


    寅时,她喝得不知今夕是何夕,胆大包天地邀请殷不染去爬玄素山的问道峰看日出。


    等到了山脚才想起来,问道峰有师尊设下的禁制。


    寻常修士在此处与常人无异,要想上去就只能靠双脚。


    叫殷不染来爬山,岂不是害她遭罪?


    宁若缺急坏了,憋着张通红的脸,可怜巴巴地低头,像只犯了错、愁眉苦脸的小狗。


    殷不染反倒宽慰她,轻声软语地说:“没事,我能走。”


    宁若缺看她笑吟吟的脸,又去打量她那细细的胳膊,连连摇头。


    “不、不好,我背你上去。”


    开什么玩笑,哪怕是尚在红尘、颠簸流离的乱世,自己也没舍得让殷不染走这么长的路。


    她说完就半蹲下,背殷不染上来。


    脚下的阶梯长得看不见尽头,只有月光洒下,如满阶盈盈的水。


    时不时的有鸮鸟叫上一两声,阴森又寂寥。


    宁若缺颠了颠身上的人,脑子还没有清醒,想到什么就往外说。


    “你、太轻了,多吃点。”


    她给殷不染送了很多柿饼、糕点,在古战场时常常烤肉。


    怎么还没有养胖一点,真让宁若缺发愁。


    哪知殷不染理直气壮地回应道:“我挑食。”


    宁若缺听着就心急。


    怎么、怎么会呢?明明她递给殷不染的食物,殷不染都认真吃完了。


    可转念一想,殷不染是金银玉石养出来的大小姐。


    哪怕后来到了碧落川,用的也是上好的灵茶、最嫩的兽肉。


    挑食是很正常的,吃宁若缺做的白面馒头,那才不正常。


    宁若缺不吱声了。


    她觉得有些愧疚,殷不染跟着自己,吃了那么多豆饭和馒头,不知有多委屈。


    山间溪流叮咚,草叶沾湿衣摆,湿润的空气浸透了寒梅香。


    月光明亮,竟能让人看清群山与草木,又映出绰约的花影来。


    宁若缺稳稳当当地走在山路上,如履平地,连一口气也没喘过。


    她听殷不染低吟道:“眼波才动被人猜。月移花影约重来。”


    宁若缺脑袋晕乎乎,只觉得好听,殷不染吟诗真好听。


    还问:“我没读过诗,什么、什么意思?”


    她肚子里本来就没几滴墨水,后来要读兵书,那点字还是殷不染教她的。


    差不多够用就行了,哪里还会去读诗词。


    也就只有师尊会嘲笑她不通文墨,将来不会讨心上人欢心。


    短暂的沉默后,殷不染忽地轻笑了好几声。


    笑得宁若缺耳垂泛红,热意慢慢爬上了脸颊,烫得她心口紧缩。


    她磕磕绊绊地解释:“我除了用剑,别的都不太会。”


    突然脖子上一痒,殷不染搂住她,在她耳边轻声说话:“你做饭很好吃。”


    顿了顿,她接着问:“我可以,一直吃你做的饭吗?”


    从那上翘的尾音里,宁若缺竟然察觉出了一丝小心翼翼。


    像猫儿的尾巴蹭过小腿,毛茸茸的,惹人心痒。


    宁若缺用她那所剩无几、没被酒淹没的脑子思考。


    她皱眉,很认真地回答:“难,说不定哪天我就死了。”


    殷不染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宁若缺对此一无所觉,还在慢吞吞地解释:“我在剑尖上走惯了,生死置之度外,很难给你承诺。”


    “如果你想吃,那我回去就给你做。”


    经由上一次的事,她已经明白了,不要轻易给人承诺。


    要是实现不了,殷不染会很伤心。


    她只争今朝就好。


    山路越来越陡峭,风也冷,宁若缺闷头向上爬,生怕晚了看不到日出。


    可脑子还是晕,风一吹,她眼前无数皎白的月光,鼻息间尽是来自殷不染的清甜香气。


    恍惚之中,便又想起了那天灯下,殷不染对她说过的话。


    她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宁若缺深吸一口气,站住了。


    “殷不染。”


    她蹙眉犹豫一阵,试探性地问:“你、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搂着她的手又缩紧了一点。


    半晌,殷不染缓缓道:“我喜欢剑修。女的,做饭好吃,会照顾人,脾气好,很厉害……”


    声音越来越小,像是羞怯的含羞草,卷缩起了自己的枝叶。


    宁若缺仅剩的脑子又开始运转。


    她绞尽脑汁,最后艰难地得出结论:“那、你那天和我说那种话的意思是,让我帮你介绍几个这样的剑修?”


    殷不染:“……”


    风穿过竹林和松叶,飒飒如浪。


    一时间无比安静。


    宁若缺发出茫然的声音:“殷不染?”


    两只冰凉的手随即圈住了宁若缺的脖子,冻得她一个激灵。


    宁若缺因此放慢了速度:“你的手很冷,有斗篷吗?最好穿厚一点。”


    又沉默了半晌,殷不染摸出一件斗篷裹住自己。


    随后往前一倾身,搂住宁若缺的同时,垂落的斗篷也将对方裹得严严实实。


    因为披着同一件斗篷,两人的体温彼此分享,直到都变得暖融融,像是步入了温暖的春天。


    宁若缺额头出了点细汗,原本迷迷糊糊的思绪,也如拨云见日般清明了不少。


    然后就吓出了一身冷汗。


    自己,都做了什么?!怎么可以问殷不染那么无礼的问题!


    得亏殷不染脾气好,不然会怎么想她?


    她大气不敢喘,生怕被殷不染察觉出端倪。


    前方传来隐隐约约的水声,宁若缺迅速地跃过几节台阶。


    果不其然,望见了细细的瀑布,以及一片清澈的水潭。


    几树野梅花在水潭边恣意生长,缀着花骨朵的枝丫甚至挡住了去路。


    宁若缺把殷不染放下,调整自己的呼吸:“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会儿,然后一口气爬上去。”


    说完就掬了捧冰凉沁人的潭水,直往脸上扑。


    心跳得很快,她得冷静一下。


    明月在水中摇摇晃晃,被人一搅,就碎成了满池的光。


    宁若缺洗完脸,毫不讲究地晃头甩水,水珠甩得到处都是。


    她闭着眼睛,却能听见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上前来,停在自己面前。


    宁若缺连忙停下动作,正打算睁眼,一团柔软的东西就按在了她的脸上。


    她不适应,下意识地想躲,就听殷不染开口:“别动,我给你擦擦。”


    宁若缺浑身僵硬。


    手帕轻抚过她的眼角与额头,温柔至极,又有些轻微的痒。


    倏尔又擦过她的脸颊与嘴角,弄得宁若缺耳根发烫。


    仔细擦干净水珠,殷不染才后退一步:“好了。”


    宁若缺睁开一只眼睛,乍一望见殷不染含笑的眉眼,立刻撇过头去。


    殷不染嘴角上扬,温声问她:“酒醒了吗?”


    她一袭白衣娉娉袅袅,荡漾的水波映在她身后。面容被月色柔和,仿佛水中明月,可望而不可即。


    宁若缺捂住半张脸,目光游移,闷闷地回应:“嗯。”


    她诚恳地道歉:“抱歉,方才冒犯了。”


    殷不染摇了摇头:“不算冒犯。”


    但宁若缺眼尖地发现,殷不染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藏在袖子底下的手也握紧了。


    宁若缺难免失落。


    看来还是惹人家不高兴了,但殷不染还愿意给她擦脸,殷不染脾气真好。


    殷不染歪头:“还看日出吗?”


    宁若缺回过神来:“嗯,还是要爬的。”


    问道峰的日出,是她难得的、除练剑修炼以外很喜欢的东西,所以也想带殷不染看。


    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


    她还是半蹲下来,等殷不染扒稳了,三步并作两步,迅速地沿着山路往上。


    山路越来越陡,到了最后一截路,宁若缺不得不手脚并用。


    她一边攀着突出的巨石,一边提醒殷不染:“抱紧我,别往下看、别怕。”


    滚滚云雾在她们身后,天边已经泛起一线鱼肚白。


    一旦落下山崖,估计不死也得伤筋动骨。


    殷不染怕疼,于是她抱得更紧。


    连头都埋在宁若缺颈边,像竹熊抱着她唯一可以凭依的树。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轻声问:“为什么你师尊要设下禁制?这也是剑修修行的一部分吗?”


    “算是吧。”


    宁若缺深吸一口气,仰头望着上方的终点。


    “师尊说大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登临绝顶需得心无旁骛,不为外物所扰。”


    “若要以身合道,掌握天道法则,就必须摒弃私情。”


    既无私情可负,问道才能无阻。


    这是宁若缺自己悟来的。


    她小心翼翼地躲过一块滚落的碎石,眼看着山顶就在眼前,一颗心却跳得前所未有的快。


    她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让殷不染摔下去受了伤。


    在她思量落脚何处的时间里,殷不染冷不丁地开口:“你想修无情道?”


    宁若缺愣了愣,脱口而出:“不,我可能……”


    话音未落,一脚踩空,失重感席卷而来,滚滚云雾从她身边涌出。


    难以抑制的慌乱攥住了宁若缺的心脏,她五感前所未有的灵敏,在空中灵巧地旋身,将殷不染拥入了怀中。


    第90章 道隐无名 殷不染对她真好!


    眼看着两人就要一齐坠下山崖, 宁若缺眼疾手快地踩上一枝崖壁上的老树,借力调整姿势。


    随后宁若缺拔出道隐剑,猛地钉入山壁, 终于止住了两人下滑的势头。


    宁若缺一手抱着殷不染、一手抓着道隐剑,看准旁边一块坚固的巨石, 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


    直到脚下重新踩稳,才松了一口气。


    宁若缺连忙去查看殷不染的情况,语带愧疚:“抱歉, 吓到了吗?”


    她自己的气息都还有些乱,显然也是吓了一跳。


    殷不染却摇了摇头,轻快道:“我觉得你不会让我受伤。”


    她当真一点都不怕的,脸色红润,神态自若,甚至那双温润的眼睛里, 还带着宽慰人的笑意。


    唯有挽好的发髻有些散了, 殷不染随手折下崖边的梅花,簪在了发髻上。


    晨光熹微,美人簪花, 宁若缺不自觉多看了几眼。


    随后慌忙挪开视线, 背着殷不染继续往上爬。


    她这次走得更加小心,全程一句话都没有说,生怕自己又分神。


    等两人抵达时,天边一线霞光正缓缓铺开。


    山顶荒凉,连处石椅都没有,唯有一颗开得稀稀拉拉的老梅树,半死不活地盘在崖边。


    想起殷不染爱干净,宁若缺索性脱下外衫, 垫在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方才邀请殷不染坐下。


    殷不染端端正正地坐好,朝宁若缺笑道:“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一起看日出了?是喝醉了酒,一时兴起吗?”


    宁若缺:“……”


    是她喝醉了的脑子只管做不管后果,如此看来,说是一时兴起也没问题。


    她只是有些担心,殷不染不会以为她是故意折腾人的吧?


    宁若缺斟酌了一下措辞,才小小声地回答:“因为我很喜欢,所以也想让你也看见。”


    如果殷不染表现出厌恶,她下次就不会这样做了。


    烟霞万里铺开,太阳慢吞吞地爬上云海,是极其鲜艳的橙红色,像是上好的咸鸭蛋黄。


    宁若缺偷偷观察殷不染的表情,看她的眼眸被霞光晕染,然后变得同云海一般温柔。


    人在山巅云海间渺小如微尘,然而天地越广阔,身边人的存在感反而越明晰。


    朝阳喷薄而出的时候,殷不染望着日出,冷不丁地揪住宁若缺的衣袖。


    “宁若缺,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宁若缺反应了片刻,不确定地开口:“你是说修无情道?”


    她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想修,大概也修不成。”


    宁若缺自认自己并非圣人,做不到全无私心地奉献。


    如果她真成为了天道法则的一部分,会第一时间回应殷不染的愿望,偷偷给楚煊送矿石,让司明月的运气变得更好。


    最后,她会尽量弥补师尊的遗憾,劝她不要再当酒鬼了。


    她有很多很多的私心,注定无法修炼无情道。


    对成为神明也没什么兴趣,能和好友一起并肩作战,和殷不染一起欣赏日出,就已经很知足了。


    太阳渐渐升起,最后一抹夜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落幕。


    山间起了风,送来清甜的梅花香气。


    殷不染将鬓边碎发顺至耳后,偏过头又问:“那、你有没有想过找一个道侣?”


    面前人茫然蹙眉:“嗯?”


    于是殷不染垂眸,藏在衣袖下的手悄然攥紧。


    她耐心地解释:“就是、找一个喜欢的、可以在道途上相知相伴的道侣。”


    这次宁若缺听明白了,她毫不犹豫地否认:“我吗?没有想过。”


    别说道侣了,她连朋友都没有多少个。


    可话音刚落,殷不染就突然抬眸,眼里尽是她读不懂的情绪。


    “那如果有人喜欢你呢?”


    宁若缺哑然片刻,实在答不出来。


    本来想转移话题,可殷不染抓着她的衣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好像她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会失望又难过的低下头了。


    她只好拧着眉,对着苍茫云海冥思苦想。


    好半晌,宁若缺缓缓道:“我其实不怎么会照顾人,还有很多坏习惯,不好耽误人家。”


    “再说了,也不会有人选择我。”


    从小她就知道,人往往会迫不得已地做出许多选择。小到前程与亲友,大到权利与道义。


    对于她们的决定,宁若缺完全能够理解。


    只是恰好,自己始终是那个不会被选择的人罢了。


    天光已然大亮。


    殷不染还是没有松手,她甚至还攥紧了一点,斩钉截铁道:“喜欢就是喜欢,就是喜欢你的全部。”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可宁若缺一颗心忽地跳乱了拍,瞬间慌张地不行。


    连忙转过头,不敢再看殷不染。


    四周萦绕着淡淡的甜香,她连忙屏气凝神,像是生怕被殷不染发现什么。


    随后又假装咳嗽,捂着半张脸、闷声闷气地问:“要、要下山去吗?我送你。”


    殷不染笑了笑,发间梅花灼灼如华,夺人注目:“嗯,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得了准话,宁若缺连忙把人揽住,一路逃跑似的下了问道峰。


    这混乱的一晚好不容易结束了,还不待宁若缺松口气,殷不染就突然凑上前,飞快地抱了她一下。


    甜甜的梅花香扑了宁若缺满怀,某剑修顿时浑身僵硬得像块石头,连手都不知道怎么搁。


    “始作俑者”倒是泰然自若,甚至回去前还笑着同宁若缺打招呼:“下次再来,我会带上茶和甜点心。”


    宁若缺呆若木鸡。


    直到那股熟悉的香气随着殷不染一同飘远,她的耳朵腾的一下变得绯红,还总觉得自己头上在冒热气。


    她手足无措,却又遏制不住心跳怦然。


    怎么、怎么还有下次啊……


    *


    宁若缺连续练了两天的剑。


    后日下午,她收到了来自碧落川的包裹。


    是一个超大份的食盒,上面塞了满满一层白色柔软“馒头”,最下面则是巴掌大的汤盅。


    风摇碧竹,满目青翠。


    宁若缺就抱着食盒,没什么讲究地坐在石阶上,拿起一个慢吞吞地啃。


    这东西外表已经很接近馒头了,就是吃起来像蜡块或者没有味道的泥巴,一吃就是殷不染的手艺。


    宁若缺啃一口,默念一句修炼心诀,如此硬生生地啃完了半盒子。


    竹林里传来清脆的鸟鸣声,斑驳的竹影晃动着,四周的风却忽地止住——


    宁若缺反应极快地捞起盖子,想要把食盒藏起来。


    然而某人动作比她更快,她阻止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黑衣女子出现。


    对方捞了一个“馒头”,直接嗷呜一口吞了下去。


    而后脸色就变得异常扭曲:“噗——”


    女子捂住嘴,好险没吐掉。


    她缓了片刻,一言难尽地坐宁若缺边上,吊儿郎当地问:“你又去哪儿捡的垃圾来吃?”


    本来就被抢了食物,宁若缺烦躁得要命,恨不得立时拔剑同女子打一架。


    她把食盒牢牢护在怀里,眼神不善地警告道:“不是垃圾,这是殷不染给我做的馒头。”


    女子挑眉反问:“这能吃?”


    “又没下毒,怎么不能吃了。”


    说完,宁若缺当着女子的面又吃掉手里剩下的。


    难吃是难吃了一点,但殷不染怎么可能害她!


    女子啧啧几声,从怀里摸出一个酒葫芦,随口问宁若缺:“要不要尝点?上好的葡萄酒。”


    不久才被酒坑了一遭,宁若缺怀疑师尊又在害自己,坚决不肯再上当,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喝!”


    女子见此也不再劝,捞起酒葫芦豪饮一大口。


    末了勾起嘴角,嗤笑道:“你这家伙真没意思。”


    宁若缺不理她,自顾自地端出下面的汤盅,抿了一点。


    鸡汤一入口,她就瞬间睁大了眼睛。


    这个好好喝!


    汤鲜香浓郁,清爽而不油腻。


    药材的苦与菌菇的鲜完美融合。不知殷不染怎么调配的,哪一方都老实本分地发挥着自己的作用,完全不会喧宾夺主。


    殷不染对她真好!


    宁若缺捧着汤盅,甚至有点不舍得喝,想把它藏起来慢慢品。


    女子支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宁若缺。


    看着她那股沉闷阴郁的气息一扫而空,两眼亮晶晶地喝汤,“尾巴”都快摇上天了。


    随后悠悠道:“殷不染那姑娘,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亲自下厨给你捏面团,你说她图什么?”


    宁若缺愣了一下,呆呆地眨眼:“也是……下次我和她说,别再为我做这些了。”


    万一殷不染不小心伤到了手怎么办?


    女子笑着颔首,突然毫无征兆地曲指,狠狠地弹了宁若缺的脑门一下。


    随后不待宁若缺反应就,就恨铁不成钢地抚额长叹:“吃吃吃、你怎么就知道吃饭和练剑?”


    “你师尊我当初好歹也是天下第一风流人物,你居然半点没学到?!”


    宁若缺皱眉,往旁边挪远了些,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她不觉得师尊有什么可学的,天天喝酒练剑,和自己没两样,怎么会有人喜欢?


    女子气得捏宁若缺的脸:“你这是什么表情,不信是吧?”


    她咕咚一口酒,就开始大谈自己曾经的光辉往事。


    什么火烧剑阁、三战夔兽,什么周游九州,天下皆敌,硬生生地把自己吹成了一个战神。


    最后喝得面红耳赤,浑身酒气,还不忘拍着宁若缺的肩,醉醺醺地开口。


    “嗝,来日你若见到神女庙宇,记得进去叫她一声师娘……”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扑通一声,仰面栽倒在石阶上,彻底不省人事了。


    宁若缺面无表情地把女子的手拍开,拿出一件外衫盖她脸上,随后脚步匆匆地离开。


    她要准备回礼,给殷不染摘一束漂亮的花。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