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道隐无名 “喜欢你。”


    千重雪, 一种只生长在冰川谷底的花。


    其花瓣重叠如雪缎,闻之有清香。


    由于千重雪极其稀有、且只在子夜开放,所以有价无市, 就连殷不染也没见过。


    惦念着殷不染给她煲的鸡汤、亲手做的“馒头”,宁若缺在北域转悠了大半个月。


    白日猎妖、夜晚寻花,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找到了一株千重雪。


    她趁花开得最好的时候将其摘下、用特殊的储物盒保存,又一刻也不敢耽搁地驭剑返回。


    有殷不染给的身份牌, 宁若缺可以畅通无阻地进出碧落川素问峰。


    只是她在素问峰转了好几圈都没找到殷不染,得亏下山时正好撞见了秦将离。


    后者摸了摸手上缠着的小蛇,光明正大地将她上下打量了好几遍,才慢悠悠地开口。


    “你来寻染染?她在前山广场那边。”


    宁若缺礼貌地道谢:“多谢少虞君。”


    她转身想走,突然想起秦将离是殷不染的师姐。顿了顿,又倒回来塞给秦将离一个盒子。


    低声解释:“猎妖得来的蛇胆, 我拿来没什么用。”


    秦将离眯起眼睛, 意味深长道:“客气,我还要麻烦你在古战场多照顾一下染染呢。”


    她的视线极具穿透力,让宁若缺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感。


    “嗯嗯、我知道。”宁若缺飞快地应下, 同秦将离颔首告别, 快步离开。


    她用最快的速度飞到前山,生怕自己忍不住一回头,就发现秦将离还在看自己。


    太可怕了!


    难道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吗?


    为什么秦将离要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她?


    还是说她觉得自己没把殷不染照顾好?


    古战场那恶劣的坏境,殷不染总是干干净净的出去、脏兮兮的回来,指不定还得带上几处伤。


    宁若缺越想越愧疚,这感觉就像是把自己心爱的馒头丢到了泥地里。


    直到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她才停下脚步,回过神来。


    秋日难得的暖阳, 桂花缀满了枝头,甜香扑鼻。


    广场上聚集了不少人,碧落川的医修们支了帐篷和小摊,给人看诊。


    在无数差不多打扮的医修里,宁若缺一眼就看见了殷不染。


    女子青丝半挽,斜簪了枝流云簪。


    正温和地叮嘱面前人:“需静养一月,切记不可再动怒。”


    随后她身边忽地挤过来一个姑娘,举着带血的手,开口便是:“师姐,你帮我看看这个伤。”


    殷不染蹙眉,语带责备:“怎么如此不小心。”


    可动作还是一如既往的耐心细致。


    她用棉帕沾了药酒,垂眸仔细地擦拭女子的伤口。


    午后重叠的花影落在她的身上,虚虚实实,像一场斑驳掉色的梦。


    宁若缺抱着盒子,想等殷不染忙完了再去找她。


    殷不染给别的病人治伤时也很温柔。


    那殷不染应该也会给她的师姐妹煲汤。


    再延伸一点,殷不染还会像对待自己那样对待别人……


    眼见这姐妹情深的景象,宁若缺却突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就和被师尊抢了吃食一样,焦躁不安。


    察觉到自己心境波动,宁若缺连忙低头,努力把情绪压了下去。


    明明她已经过了嫉妒心作祟的年纪了,可为什么独占欲还是像饥饿感一样不断膨胀?


    她站在阴影处,手不自觉地放在了冰凉剑柄上。


    双眼也没有焦点,看起来煞气腾腾的模样,引得旁人频频注目。


    殷不染若有所感,回头看了眼宁若缺。


    她低声朝自己的师妹吩咐几句后,理了理自己的长发,方才站起身、款款向宁若缺走去。


    见了来人,宁若缺立马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对方。


    也不说话,就巴巴地瞧着殷不染,像是在催促她亲手打开这个礼物。


    最后果然如她所料,殷不染拆开盒子,眼眸中闪过一抹惊喜。


    盒子里的花朵娇艳欲滴,像刚摘下来的一样,柔软的花瓣上甚至还带着几粒碎雪。


    殷不染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花:“你这次离开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个?”


    宁若缺见她喜欢,焦躁的心情一下子平复下来了。


    “嗯,谢谢你给我煲的汤还有做的点——”


    话音未完,殷不染急忙出声打断:“是馒头。”


    她视线游移,抱着盒子的手微微用力,看起来竟有几分窘迫。


    嘴唇微微翕动,很小声地开口:“那些已经是最好看的了,应该能吃……”


    宁若缺听见了。


    她不自觉地勾起嘴角,点点头答应:“嗯,馒头。”


    “三天后我要出发去凉州伏龙岭,听说那里有一只虎蛟。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给你带回来。”


    殷不染毫不犹豫:“你一个人去?那就带上我。”


    宁若缺愣了一下,随即摇头:“不好。”


    虎蛟的地盘多沼泽,到处都是淤泥和腥土,怎么好让殷不染去滚一圈。


    再说这只虎蛟据传修为不低,与宁若缺实力相当,她就更不愿意让殷不染陪自己遭罪了。


    这回答显然不合殷不染的意,她皱起眉,又追问道:“楚煊和司明月去吗?”


    宁若缺还是摇头:“就我一个人。”


    其实比起合作,她其实更适应单打独斗。


    抗击妖兽潮那会儿,也是好不容易才学会了配合别人。


    眼下边关无事,她自然回到了从前的生活节奏。


    大多数时间都独来独往,偶尔给亲友送送吃的和猎来的妖兽材料。


    殷不染眼神似乎黯了黯,却没有再劝:“好,那你千万小心。”


    她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摸出一个东西,直接塞进了宁若缺的手里。


    宁若缺低头一看,发现是个十分眼熟的香囊。


    绣着翠竹和明月,以及“平安”二字。里面塞了些草药,还有特殊的阵法。


    殷不染依旧蹙着眉,认真道:“之前那个太旧,我缝了新的。这次不准再还给我了。”


    香囊做工精致、触手温热,还带着某人的体温。


    宁若缺捏在手里,总觉得手心发烫。


    烫得她脸也热、耳根也热,热得她说不出话。


    头顶的麻雀叫了好几声,她才干巴巴地憋出个“嗯”来。


    “师姐!”


    广场有人在喊殷不染,似乎是哪位师妹又遇见了疑难杂症。


    宁若缺连忙道:“你去忙。”


    后者瞥她一眼,走到一半却又回头看她,朝宁若缺做口型:


    照顾好自己。


    如此,方才走入了人群中,被一大群同门簇拥起来。


    宁若缺想了想,还是没舍得把香囊直接带身上。


    她走到没有人的地方,捏着香囊看了又看,最后将它仔细放进了储物袋里。


    *


    三日后,宁若缺按照原计划出发前往伏龙岭。


    然而等她到了才发现,情报有误,盘踞在此为害一方的不是虎蛟。


    而是一只已经长出龙角、快要化龙的青蛟。


    虎蛟鱼身蛇尾,虽然带着一个蛟字,然而与青蛟根本不是同类。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妖怪的实力不仅看境界,还看其根脚。


    而凡是沾上一点“龙”的形态,在妖族里都是妖王级别的存在。


    贸然闯入青蛟的领地,自然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饶是朝彻境界的宁若缺,应付起来都有些吃力。


    她灵活地躲过青蛟的火焰,趁它体型庞大行动不便,一溜烟躲进了山谷的狭窄缝隙里。


    咽下一颗止血丸,低头给腹部的伤口包扎时,宁若缺就已经猜到了。


    给她情报的人大概率是故意的。


    她是无门无派的散修,平日里少有人与她往来。


    就算吃了这个亏,也很难找对方讨要个说法。


    宁若缺能逃,不过来都来了,她自然是要杀了这只青蛟,再回去找人算账的。


    青蛟在山谷中游走盘旋,比一座小楼还大的眼睛贴着石头的缝隙,仔细寻找胆敢冒犯它的人类。


    灼热的吐息所到之处,草木尽为灰烬。


    眼瞅着那青金色的鳞片滑过自己的衣摆,宁若缺心念一动,掏出道隐剑,狠狠地剜了下去。


    剑锋火花迸溅,鳞片掉落,青蛟吃痛地长啸一声,粗壮的尾巴用力撞向山石。


    宁若缺眼疾手快地抄起鳞片,顺势从缝隙中离开。


    然而还是晚了些,她腰侧猛地擦过一块粗糙的岩石,顿时血肉模糊,火辣辣的疼。


    宁若缺皱眉,却见青蛟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突然仰起头颅四处巡视。


    青蛟的要害在其腹部七寸处,现在是个好机会!


    道隐剑紧握在手中,她踩着山石跃至半空,雷霆威光自剑尖闪烁。


    正准备挥出这一剑时,青蛟蓦然喷出火焰,随后一袭白衣翩然飘落。


    可不正是殷不染!


    这一幕可把宁若缺吓坏了,手上的动作一顿,就这样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青蛟反应过来,低头朝宁若缺喷火。


    于此同时,宁若缺与火焰擦身而过,衣摆都沾染上了火星。


    她根本不管青蛟如何,飞快地抗起那抹白影。


    而后躲开无数被打落的碎石,再次闪身钻进了一处山洞里。


    外面霎时地动山摇,水流被截断、泥浆像雨一样哗啦啦的落。


    宁若缺遮蔽住两人的气息,方才抽出空来查看殷不染的情况。


    她紧张地把殷不染翻了个身,上上下下地检查。


    人没事,就是头发乱糟糟的,被灰尘呛得低头咳嗽了几声,小脸都咳红了。


    “殷不染,你怎么会在这里?”


    殷不染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裳,仰起下巴瞧她:“师尊说你被人骗了,我来救你。”


    她说得相当理直气壮,宁若缺哑然片刻后,想笑又觉得无可奈何。


    “我应付得过来。”


    哪曾想殷不染垂眸,直接把手按在了宁若缺受伤的腰上,语气不善:“这叫能应付?”


    宁若缺抿唇,虽然这都是小伤,但她一句话都不敢反驳。


    明明答应了殷不染会照顾好自己,结果被她见到自己这副模样,确实不对。


    她衣服破破烂烂的、蹭了半身血和灰。


    那么大一只人缩在角落里,灰头土脸,看上去可怜极了。


    殷不染指尖动了动,在宁若缺怔愣的视线中,面无表情地拍了拍她的头,随后给她治伤。


    青蛟寻不到人,便把沼泽里的淤泥翻上来,又泄愤似的到处喷火。


    在外面一片狼藉的情况下,宁若缺她们栖身的这处小小洞穴反而干燥而又安全。


    唯一的问题是这里太过狭窄,只能勉强容纳两个人。


    怕殷不染被外面的火焰烧到,宁若缺往里头挤了又挤,最后伸手一揽,拘谨地将殷不染拥入了怀里。


    怀中人挣扎了一下,似乎是想继续治疗。


    宁若缺连忙道:“嘘,先别动,它过来了。”


    山谷中传来青蛟游动的声音,蛟身擦过洞穴口,遮蔽了所有的光。


    殷不染当真不动了,就这样乖乖的趴在她怀里。


    长发水一样的散落下来,划过宁若缺的手背,勾起酥酥麻麻的痒。


    许是仗着光线昏暗,宁若缺脑子一抽,以指为梳,将殷不染凌乱的发丝顺了一遍。


    但她很快就缩回手了,被殷不染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相当不自在。


    偏偏不好挪动,就只能干巴地开口:“我仔细想了想,身边好像没有符合你要求的剑修。”


    她还惦记着上次登山时殷不染说过的话。


    殷不染喜欢会做饭的剑修。


    可修士大多辟谷,剑修更喜欢练剑,谁会像她一样没事就做顿馒头来吃。


    殷不染闻言直勾勾地盯住她,半晌,冷不丁给她肩膀来了一拳。


    一阵闷痛,宁若缺顿时慌了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惹她生气。


    只好手足无措地喊:“殷、殷不染。”


    殷不染取出自己的手帕,低头给她清理伤口,一边气势汹汹地斥责:“笨死了!”


    宁若缺更不敢吭声了。


    也是,殷不染说她有喜欢的人。


    已经有了,当然不需要再找,是自己上次喝醉酒产生了误会。


    然而一旦开了个口子,宁若缺就忍不住开始想,殷不染到底对谁比较特殊。


    殷不染向来温柔自持,对身边人都一视同仁,治疗时的态度不会有任何偏差。


    宁若缺实在想不出来,胸口也越想越闷,索性拿出自己刚才剜下的青蛟鳞片,送给殷不染。


    “好看吗?你拿去做簪子。”


    鳞片剔透如琉璃,倒映出殷不染复杂的眼神。


    她一把揪住宁若缺的衣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质问。


    “我还道你为什么不跑。把自己弄成这样,难道就是为了这个?”


    “你到底明不明白,花也好、礼物也罢,这些都不重要。我只想让你好好的……”


    到最后声音差点压不住,殷不染又给了宁若缺一拳,提起裙摆就要离开。


    宁若缺愣愣地听完,下意识地拉住了殷不染的手。


    霎时间福至心灵,她突然想起自己师尊说过的话——


    “殷不染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给你揉面团是图什么?”


    她想起在古战场自己无数次回头时,总能撞上殷不染的目光。


    就和方才一样,专注的、固执的,追着自己而来。


    她想起殷不染送她的香囊,又或是更早时候给她寄来的信。


    一颗心就这样被几段回忆填得满满当当,连耳边青蛟的尖啸都可以置若罔闻。


    宁若缺是很迟钝的一个人,但并不代表她感受不到别人对她的好心或者恶意。


    殷不染对她,是不是有那么一点不同?


    光是这般假设,宁若缺就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是能直接飞到天上。


    青蛟的动静越来越近,宁若缺将殷不染猛地攥进洞穴里,换自己走了出去。


    她解除隐藏气息的术法,青蛟的腥气几乎是转瞬之间来到面前。


    道隐无名剑出鞘时,宁若缺已经调整好了状态。


    剑尖微微一点,便有千山万壑的风卷过山谷,以摧枯拉朽之势袭向青蛟。


    而宁若缺踩着乱石,剑锋寒芒一点,尽向青蛟的薄弱处去。


    青蛟牢牢地护着自己的三寸,不让分毫。还能腾出空来攻击,尾巴追着宁若缺拍。


    一时间飞沙走石,原本青翠的山谷被搅了个天翻地覆。


    宁若缺与其缠斗好几轮,然而这样耗得越久,对她就越不利。


    她沉下心仔细寻找破绽,且已经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


    只要自己完全暴露在青蛟攻击范围里,就能有办法让青蛟露出七寸……


    恰此时一道白影闪过,殷不染来到青蛟背后,身姿轻盈如雪。


    她手中折扇一开,扇面上的血梅花栩栩如生。


    分明没有触碰到青蛟,可后者却吃痛地甩尾,转头朝她攻去。


    宁若缺赶紧出剑,拉回青蛟的注意力。


    青蛟更忌惮她,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所以哪怕中了医修的毒也只能被动防守。


    有了殷不染的加入,局势逆转,处于下风的就变成了青蛟。


    更何况殷不染的毒术和她的医术一样好。


    不过短短一刻钟,青蛟的鳞片就开始大片大片的发黑掉落。


    它气极,却也知道人族的医修体术不比其他修士。干脆一尾巴将宁若缺逼到殷不染身边,打算一块儿收拾。


    正好遂了宁若缺的愿。


    这下可好,宁若缺的剑光细密如网,甚至隔绝了泥水和土块,把殷不染护得严严实实。


    殷不染摇摇折扇,遮住半张脸,在宁若缺身边小声说:“它越使用灵气毒素发作得越快。”


    “好,谢谢你。”


    青蛟疲于应对,喷出一口火就要逃跑。


    宁若缺哪肯让,径直提剑追了上去。


    无数雷霆电光在她身边凝聚,最终汇聚成剑光一线。


    她于半空中轻飘飘地一递,惊雷炸响!


    青蛟当即不管不顾地调动灵气,想要挡下这一招。


    可等剑光真正来到面前时,它才发现自己被骗了。


    宁若缺根本没有使出全力!


    它瞳孔骤缩,吐出一口黑血,浑身鳞片已是黯淡无光。


    青蛟用那双冰冷的竖瞳恨恨盯着二人:“宁若缺,吾族记住你了……”


    宁若缺一下子看穿了它的意图:“小心,它要自爆!”


    为了追击青蛟,宁若缺避无可避,只能尽力提醒殷不染。


    可一股同样不小的力道按在了她的肩上,要把她推远。


    宁若缺回头,看见了殷不染眼中的自己。


    满眼愕然,一脸傻样。


    她实在没想到,分明是危急关头,殷不染却在试图保护她。


    这人明明很怕疼。


    刺眼的强光席卷而来,草木被火光卷成灰烬。


    宁若缺顾不得它想,一把将殷不染按进怀里。


    与此同时,殷不染祭出了一件天阶法器,将两人笼罩在其中。


    爆炸的余波甚至炸开了大半个沼泽,整座山谷摧毁过半。


    许久,宁若缺偏过头轻咳几声,挥开眼前的尘土。


    青蛟这一下直接把它自己炸了个尸骨无存。


    宁若缺感到庆幸,得亏自己提前剜了片漂亮的鳞片,可以拿来送给殷不染!


    随即连忙松开怀抱,还是怕自己弄脏了殷不染的衣服。


    但其实打了那么一场,两个人半斤八两,身上都是血和土,狼狈得很。


    两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干净的湖泊,殷不染就开始整理衣裙、重新簪发。


    神色淡淡,却像一只认真舔爪子猫。


    有点可爱。


    宁若缺呆呆地看着,脑子好像突然罢工,直接开口问:“殷不染,你——”


    她声音一下子变得细如蚊蝇:“你还会给别人蒸馒头吗?”


    殷不染乜她:“这是什么问题?难道除了你,还会有别的人喜欢吃馒头?”


    宁若缺的一颗心瞬间狂跳起来。


    她有个胆大包天的想法。


    这个想法就像一根线,而宁若缺是被它牵住的人偶。


    线微微动了动,人偶就会在理智的弦上跳舞。


    残阳如血,照见殷不染精致眉目,她就这样安静地望着宁若缺,等她说话。


    于是宁若缺渐渐平复下心情,拘谨又试探地开口。


    “那你上次说你有喜欢的人了,这个人……”


    黑衣剑修忽地噤声,声音似乎堵在了喉咙里。


    而罪魁祸首歪头打量,就好像这禁言术不是她施的一样。


    宁若缺挣扎了几下,无可奈何地看她。


    殷不染这才解开禁言术,骄矜地扬首道:“你说。”


    被她这么一打岔,宁若缺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散了个干干净净。


    她直接盘腿坐殷不染身边,对着被夕阳晕染的湖泊长长地呵出口气。


    道隐剑在她手中长鸣,被宁若缺拍了一巴掌,安静了下来。


    剑修的剑随心而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本命剑就是剑修的另一个自我。


    宁若缺摸着剑柄,太阳都快沉入湖水中了,方才慢吞吞地开口。


    “我没读过书,也没学过礼法,很多东西都不太懂。”


    “只会打架,没有能拿得出手的技艺,不擅长哄人开心。”


    “我还总惹麻烦,修真界想要我死的人不少。”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缺点,她顿了顿,忽地捂住半张脸,耳根红了个彻底。


    说话也结巴得很,似乎还带着颤音:“我没有钱,吃住都不讲究,护食、迟钝。”


    殷不染微微睁大了眼睛,眸光恰如潋滟的湖水。


    就听宁若缺毫无征兆地说:“但我、我好像有点喜欢、喜欢……”


    她几乎缩成一团,才吐出最后一个字。


    “喜欢你。”


    话音才落,一个温软的身体扑进宁若缺怀里,用力抱住了她。


    直至夕阳彻底沉入湖中,两人相依偎的身影都没有分开。


    天地陡然变色。


    无数蛊雕在天空中盘旋,湖水被血染红。


    不过一眨眼,宁若缺发现自己站在了尸骸遍野的古战场上。


    而殷不染抓着她的衣袖,发丝凌乱,一滴泪水滑落脸颊。


    她焦急道:“宁若缺,碧落川对我很重要,你能不能拦下妖神……”


    这般要求,其实无异于让人送死。


    在碧落川和自己之间,殷不染选择了前者。


    意识到这点后,宁若缺只觉得身体刹那间失重,从云端跌入了谷底。


    失落难过的情绪犹如洪水将她淹没,无数呢喃絮语灌进她脑海里,头像针扎一般疼。


    这场景太过真实,以至于让她难以辨别真假。


    可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不对、不对,殷不染怎么可能对她说出这种话。


    像是被兜头浇了盆凉水,宁若缺的神智骤然清明,甚至已经察觉到了自己是在做梦。


    可胸口还是越来越闷,像是压了块巨石,几乎喘不过气来。


    数次尝试挣扎无果后,宁若缺索性一狠心,直接撕裂了一小片神魂。


    更为剧烈的疼痛感从识海深处传来,宁若缺终于疼醒了。


    她迅速平复下气息,目光缓缓挪到了自己身前。


    被体温捂热的被子里,某人像八爪鱼一样黏着自己。


    一手抱腰一手抓衣服,脚背勾着她的小腿,头更是直接枕她胸口上。


    姿势虽然别扭,但睡颜看上去格外香甜。


    宁若缺愣了愣。


    难怪梦里总觉得闷得慌。


    隔着薄薄的一层里衣,宁若缺能清楚地感受到殷不染的体温,和扒拉着自己衣服的手。


    等等,自己的外衫被殷不染脱了?


    不对,自己怎么和殷不染睡一块儿去了?


    她悚然一惊,下意识地把人推开。


    就只听咚的一声闷响——


    宁若缺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第92章 道隐无名 “你每晚都要与我缠绵。”……


    闹出这么大动静, 殷不染自然也被吵醒了。


    宁若缺惊疑不定地披好外衫,一抬眸,就望见殷不染靠着枕头睨她。


    “怎么, 做噩梦了?”


    宁若缺顿了顿,捂着后脑勺岔开话题:“我为什么会睡着。”


    她明明记得自己之前在修炼, 不过是开个小差,竟然直接睡了过去。


    而且睡得很熟,连殷不染脱她衣服都没反应。


    殷不染打了个哈欠, 懒洋洋地说:“我检查过,你只是太累了。或许是拿回本命剑消耗了太多精力。”


    她本来只是想带着被子窝到宁若缺身边去。


    没想到这人打坐不到一刻钟,竟然就这样睡得不省人事。


    殷不染索性就将宁若缺一起裹进被子里,安心地抱着睡了一觉。


    宁若缺缓缓呼出口气。


    她转身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两口喝完,彻底冷静下来了。


    余光瞥见殷不染略微苍白的唇色, 她垂眸, 又给殷不染也倒了杯茶。


    用灵气暖热了,而后面无表情地递到殷不染面前。


    然而殷不染只往前蹭了蹭,显然不打算自己端着喝。


    宁若缺眉头微微一皱。


    兴许是那些“噩梦”场景还残留在脑海里, 她总觉得心里压着股无名火, 非得远离殷不染才会好些。


    但情绪是情绪,好的剑修不该被情绪所扰。


    宁若缺小心翼翼地给殷不染喂水,若无其事地问:“先前给剑阁弟子祛毒,你有没有大碍?”


    殷不染摇头:“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宁若缺见此又推开窗去看天色。


    已经入夜了,远处隐约能听到一些兽吼。


    天空无星无月,唯有结界的微光能提供一些照明。


    飞舟停靠在半空中,司明月则端坐在甲板上, 仰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听到动静回头,朝宁若缺温和地笑。


    “休息好了?等楚煊回来,我们先回冶火门。”


    宁若缺点头:“好,有事喊我。”


    寒风料峭,顺着窗户缝钻进来。


    殷不染轻咳了几声,宁若缺立马又把窗户关严实,回过头来看她。


    烛光摇晃,而殷不染懒在贵妃塌上,除却那绸缎般的白发,依旧与宁若缺记忆中的模样相差无几。


    宁若缺理了理自己乱七八糟的记忆。


    她那时冲动地殷不染表白后,两人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而后全凭本能地给殷不染送礼物,稀奇的草药、宝石、甜点心。


    偶尔约殷不染出去逛庙会,春日看花,冬来赏雪。


    但大多数时候,宁若缺都会去很远的地方猎妖。


    她给殷不染寄出了不知多少封信。


    她嘴笨,就只能在信中讲北地的风雪、蓬莱的海浪。讲肉质肥美的兔子和新鲜有嚼劲的烤八爪鱼。


    倘若在外面受了伤,便会简单地处理一下。


    然后在素问峰的门廊下撇去一身的尘土和冷气、再请殷不染给自己看看。


    那确实是宁若缺生命里为数不多的、被满足和欢欣填满的日子。


    连在荒原里枕着剑发呆时,都会觉得和殷不染在一起,是自己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如此直到边关告急,妖族大举入侵人间。


    想到这里,宁若缺一恍神,脑海里又冒出那一幕。


    铺天盖地的血色中,青丝白衣的殷不染拉着她的手请求她。


    说:“宁若缺,你能不能去拦下妖神……”


    仿佛一盆凉水兜头罩下,宁若缺忽地僵了僵。


    随后惊疑不定地发现,她原本以为是梦境中的场景,此刻却切切实实地存在于记忆之中。


    因为那时碧落川确实伤亡不小,而楚煊和司明月所在的冶火门、天衍宫同样损失惨重。


    纵使宁若缺剑术无双,也难以抵挡无数妖族大军。


    所以这段记忆是如此严丝合缝,以至于让宁若缺产生了怀疑。


    有道声音在她耳边悄声说——


    殷不染在利用你、欺骗你。


    你们在一起的那些年,她甚至没有亲口说过一句喜欢。


    她在她心里,碧落川比你更重要。


    一声声一句句,犹如鬼魅的讹言谎语,要将她拉入暴戾的情绪中去。


    宁若缺心跳得极快,攥紧了拳,直到耳边响起清脆的喊:“宁若缺。”


    她猛地回过神来,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压下,下意识地望向殷不染。


    白发女子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理直气壮地发号施令:“愣着做甚,上来给我暖床。”


    宁若缺抿唇,还没接话,那道声音再度开口——


    你看,她到现在为止都还在骗你。你们根本就没那么亲密。


    风拍打上窗沿,如同絮絮呓语。


    于是宁若缺又想起殷不染讨厌的泥泞与血污,想起她挑剔的吃穿用度。


    殷不染真的喜欢自己吗?


    可也是那一刹那,她想起面前人无数次跌跌撞撞朝自己追来的场景。


    青丝白头,离恨难收。


    整个人被两种想法来回拉扯,这种滋味并不好受。


    宁若缺沉默地走到殷不染面前,闷闷地问:“我们俩以前,是这样相处的?”


    “对,”殷不染矜持地扬了扬下巴:“你每晚都要与我缠绵。”


    然而她的手却伸上来,一把攥掉宁若缺披着的外衫,揪住了一截衣摆。


    外衫落地,宁若缺瞬间被憋得小脸通红。


    天地可鉴,她俩从前明明只牵了牵手!


    到头来这人却还好意思说什么“该做的都做了”、“每晚缠绵”这种话。


    真真是太可恶了!


    宁若缺低头猛灌凉茶。


    被殷不染这么一戏弄,方才的纠结和低落一扫而空,满心满眼都是找殷不染讨个说法。


    殷不染就见剑修耳根通红,像被人“污了清白”一样咬着唇,又可怜又好笑。


    一个没忍住,她甚至轻轻笑出了声。


    宁若缺顿时眯起眼睛,咬牙切齿地问:“殷不染。”


    “你有没有对我说过,要我去拦下妖神这种话?”


    她与妖神同归于尽是出于自愿,可若这是殷不染的要求……


    她还是会难过的。


    四周突然无比安静,宁若缺垂下眼眸,等一个答案。


    几息后,殷不染敛了笑意,皱眉道:“没有,我可以发心魔誓。”


    她回答得毫不犹豫,到底是让宁若缺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人也松了口气。


    看来方才的异常都是自己脑子坏掉了,和殷不染没关系。


    她就说,殷不染怎么可能会害自己!


    见宁若缺行为如此异常,殷不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不紧不慢地开口:“你果然想起来了。”


    宁若缺乖乖回答道:“嗯,但好像出了点问题。”


    她坐到榻边,虽然那种烦躁的情绪依然存在,却能心平气和地面对殷不染了。


    自己可能又被塞了些奇怪的记忆,需要跟殷不染核对一下。


    殷不染歪头:“你不问我为什么会骗你?”


    宁若缺迟疑了一阵,老老实实地问:“那你为什么骗我。”


    在找回记忆的那会儿,她确实因此感到失落。


    有这个机会能和殷不染说开,她自然乐意。


    殷不染目不转睛地盯着宁若缺半晌。


    眼看对方越来越不自在,忽地抬手捏住若缺的脸,使劲揉搓。


    宁若缺也不敢反抗,任她捏扁揉圆:“嗯?”


    下一秒,殷不染直接欺身压上,后者措手不及,整个儿被压在了狭窄的贵妃塌上。


    靠手肘勉强支持着,才不至于躺倒。


    这姿势实在太糟,她慌张地想把殷不染推开。


    奈何殷不染二话不说地按住宁若缺胸口,人也骑在她腰上,眼眸沉沉如夜。


    宁若缺吓了好大一跳,整个就跟煮熟的虾子一样缩着,不敢乱动了。


    殷不染蹙眉,轻轻叹了口气:“最后事情会发展成那样,你独自赴死……”


    她声音低了下去:“后来我仔细想了想,这其中也有我的一部分原因。”


    她垂落的白发扫过宁若缺的锁骨,很痒,宁若缺却像是感受不到,只睁大了眼睛。


    而后那缕白发又被殷不染撩至耳后,露出同样薄红的耳朵。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恋人:“是我不太主动。”


    宁若缺脑子一片空白,人也呆呆的,像是要处理的信息太多,转不过来了。


    殷不染才不管那么多,她只停顿了一息,就哑声开口道:“我和你、亲热得太少。”


    “所以这次,我一定要和你成婚、双修。”


    宁若缺听得一愣一愣的。


    事情的发展突然超出预料,走到了一条难以想象的道路。


    她大惊失色:“等等,你是怎么得出这种结论的?!”


    第93章 道隐无名 “你可曾为自己求得过一次圆……


    这一句喊得太大声, 殷不染眉头皱了皱。


    宁若缺也意识到了,慌忙挣扎着要起来。


    然而紧接着就被殷不染捏着脸,强行把注意力掰了回去。


    “这是什么反应, 难道你不愿意?”


    乍一对上殷不染认真的视线,宁若缺不敢动了。


    她被殷不染捏着脸, 就只能发出含糊的声音:“卜柿的——”


    还没说完就被殷不染直接打断。


    她垂下眼帘,面色看起来有些阴沉。


    “也对,当初你就不愿意带我一起, 总把我留下,其实还是不够喜欢吧?”


    宁若缺一听殷不染的语气,赶紧把对方的手腕攥住,焦急解释。


    “没有没有。猎妖很危险、很脏,我怕你不喜欢。”


    百年前她们聚少离多,大部分时间宁若缺都在外面猎妖或者练剑, 只靠书信和传音符联系。


    期间殷不染好几次向她提过, 要随她同去,但都被宁若缺婉拒了。


    她其实看得出来,殷不染不爱动弹, 有洁癖。虽然不怕血腥, 可也都皱着眉。


    而猎妖并不轻松,得在泥巴坑或者山坳里蹲上大半天,然后再溅上半身的血,或许还会受伤。


    宁若缺怕她跟着自己受苦。


    没有必要的苦吃太多,说不定连带着人也看不爽了。


    她小声补充:“我更不想让你受伤。”


    “……”


    沉默几息,殷不染把手抽出来,继续按着宁若缺的肩。


    随后脱口而出:“那你为什么不亲我,我——”


    她咬了一下唇:“我明明已经暗示过很多次了!”


    这种程度的坦诚, 已经打破了殷不染的处事习惯,脸颊隐隐有升温的趋势。


    偏偏宁若缺的视线突然就变得飘忽起来,显然又准备装鹌鹑逃避。


    殷不染脾气一上来,整个人都快压宁若缺身上。


    随后恼羞成怒地开口:“说话,不然我就咬你。”


    炸毛了!宁若缺吓得大气不敢喘。


    明明是剑术无双的剑修,眼下却紧巴巴地窝在贵妃塌的角落里,像是恨不得把自己缩到缝里去。


    殷不染一逼问,更是腾地一下红了耳朵,慌忙捂住半张脸,说话也磕磕绊绊。


    “那时候我没想太多。而且、我怕唐突你,能抱一抱就很好了。”


    再多的她敢都不敢考虑,总想着她们还有足够的时间相处,顺其自然就好。


    清甜的香气侵占了呼吸,薰得人暖融融的。


    宁若缺忍不住瞄一眼殷不染,又飞快地低下头去。


    偷偷地想,殷不染生气的样子也好看。


    眼看着某人畏畏缩缩地偷瞄自己,殷不染又气又想笑。


    她索性扒拉下宁若缺的手,开门见山:“当初为什么要不告而别,自己去拦妖神?”


    这才是她最想要知道的。


    她惦记百年,直到宁若缺送她的花都枯了,写满绵绵情谊的信化为齑粉,挂满心愿牌的老树一夕焚毁。


    直到再也没人记得她们的曾经。


    宁若缺愣了愣。


    她看清了殷不染眼中薄薄的一层雾气,像是下一息就会落下泪来。


    她连忙翻找自己乱七八糟的记忆,才回想起一丁点当时的情景。


    也来不及斟酌,满怀忐忑:“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们道别。明月说我此去大凶,我……见了你,就舍不得走了。”


    她不敢看殷不染的表情。


    那时候太一宗和云中剑阁已经死伤过半,更别说那些小门小派了。


    楚煊的冶火门直接放弃了驻守本门,转而抽出人手去支援别处。


    而碧落川被妖族主力围困,药王因此受了重伤,数次闭关后,近来才好不容易养好。


    “要是不去、或者晚了一步。我们只会伤亡更多。”


    她见了殷不染就会舍不得、总忍不住想要去谋划一个圆满的未来。


    偏偏世间圆满最难求。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宁若缺不敢说。


    她不告而别,殷不染讨厌她、埋怨她都是有可能的。如果能因此放下她,那就再好不过了。


    或许只需要十年、或许是数百年,修真者的寿命很长,殷不染完全没必要在她这个“死去的人”身上耗着。


    而在她死后,妖兽潮会退去、碧落川的花会再开,只要人还在,一切都会慢慢变好。


    归根结底,宁若缺并没有想到殷不染会为自己做到这一步。


    她只希望殷不染能拥有很多个很好的一百年。


    干巴巴地解释完,宁若缺低声道歉:“对不起。”


    随后便听见殷不染轻笑出声,像是气极。


    “怎么,这件事非你牺牲不可了吗?谁教你这样的?”


    这和宁若缺想象中的生气不同。


    明明是情绪的宣泄,打在人身上,却像软软的棉花一样。


    她浑身都僵住了,对此无所适从,只好笨拙地顺顺殷不染的背。


    殷不染气得想咬人,或者给宁若缺一拳。


    可当眼前人垂眸乖乖道歉时,又心口酸疼。


    她闭了闭眼,声音就带上了颤:“笨死了。”


    “这么多年,你可曾为自己求得过一次圆满?”


    宁若缺一怔:“我——”


    一滴泪恰好落在她的锁骨上,明明该是湿冷的,却烫得她说不出话来。


    殷不染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的落,宁若缺的衣领都被打湿了。


    她手足无措地坐起来,又想故技重施,亲一口试试。


    奈何人刚一低头,殷不染就炸毛瞪她:“不准亲我。”


    宁若缺哄人的方法本来就贫瘠且原始,殷不染不许她亲,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又试图抱着哄哄,小心翼翼地把人揽进怀里。


    殷不染这么瘦,她单手圈住,再次道歉:“对不起,我下次会先和你商量。”


    殷不染就把眼泪全擦宁若缺衣服上,低头一口咬她锁骨上。


    宁若缺一声不吭,就任由她咬。拍拍殷不染的背,仔细给她顺毛。


    窗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是在故意提醒她们。


    殷不染皱眉,起身整理自己的衣服。


    她冷着脸朝宁若缺做口型:“回去再收拾你。”


    宁若缺:“……”


    外面响起礼貌的敲窗户声音,殷不染淡声问:“怎么了?”


    宁若缺手忙脚乱地把衣领拉上、穿好外衫。


    紧接着窗户就被拉开,司明月探进毛茸茸的脑袋。


    她压低声音,显得很紧张:“我突然有不好的预感,我们赶紧捞上楚煊跑吧?”


    宁若缺和殷不染对视一眼,同时开口:“好。”


    司明月的直觉向来灵敏,而多年来共同作战,她们也已经养出了足够的默契。


    司明月踮起脚焦急补充,就差蹦起来了:“但我联系不上楚煊。”


    这人一旦专心起来,根本不会注意到传音符发出的消息。


    宁若缺听完就摸出自己的匕首,往外面走:“我去找她回来。”


    人都踏出门槛了,她又突然调转回来,满脸认真地朝殷不染交代。


    “要是遇到紧急情况,我会留下来断后,你们先走,不用管我。”


    殷不染面无表情:?


    司明月也歪头:“欸?”


    她正想说点什么,就见殷不染恨铁不成钢地抬手,一爪子糊宁若缺头上。


    “这就是你说的商量?”


    第94章 道隐无名 一看就是在生闷气。


    殷不染气得捏住宁若缺的脸, 像搓面团一样搓。


    宁若缺只好努力发出声音:“听窝解释唔——”


    于是殷不染把手松开,冷着脸听她狡辩。


    宁若缺缩了缩肩,先瞄一眼司明月, 才小心翼翼地拉住殷不染的袖口。


    她眼巴巴地开口:“我不可能不考虑你的。”


    “要是遇到妖兽潮、或者特别危险的妖兽袭击,你比我更危险。这种紧急情况, 你安全我才会放心。”


    殷不染身体不好,司明月也更偏向于辅助,她实在担忧。


    就算带上殷不染一起, 她也怕下面有什么阴谋诡计。


    便如此想着念着,拿不起亦放不下。


    倘若让宁若缺只管自己,那就更不可能了。


    殷不染神色未变,显然是不为所动。


    宁若缺想了想,又轻声补充道:“我保证我会回来找你们,无论如何。”


    “我不接受。”


    殷不染拂袖, 毫不客气地质问:“你怎么总把自己放在‘需要牺牲’的位置上, 万一又出什么事,想过我的感受吗?”


    她显然是气极了,语速飞快, 声音都有些哑。


    宁若缺听着也急, 怕她误会自己,又怕她因为自己而受伤。


    “染染……”


    殷不染皱着眉,并没有回应她。


    到最后,还是司明月凑上来把两人拉开。


    她晃了晃毛茸茸的白脑袋,温声细语地劝说:“哎呀,明明都在为对方考虑,为什么还会吵起来呢。”


    “看在我的面子上,各退一步好不好?”


    宁若缺先愣了一下, 脱口而出:“好。”


    她又连忙去看殷不染。


    后者还是不说话,就这样闷着,唯有细密的眼睫毛颤了颤,也算是默认了司明月的说法。


    时间紧,谁知道司明月的预感什么时候会应验。


    宁若缺匆忙出门,却突然被殷不染叫住:“带上骤雨。”


    她拿出一把熟悉的剑,目不转睛地望着宁若缺,眸光灼灼。


    宁若缺是剑修,匕首到底不如剑好使。


    可她直接摇头拒绝:“道隐无名脾气不好,我用别的剑它会吃醋。”


    从前道隐无名四分五裂,用用别的剑也没事,反正它也不知晓。


    现在既然找了回来、并托楚煊保管,就不能再如此了。


    见此,殷不染把剑攥手里,衣袖被夜风吹动,轻得像是秋日单薄的蝶翼。


    “当初我没能拦住你,两次。”


    她说:“你别再让我后悔。”


    “……好。”


    应下这句话,宁若缺转身跃下飞舟。


    *


    靠与道隐无名剑的微弱感应和司明月塞的罗盘,宁若缺能知晓楚煊的大概位置。


    奇怪的是,明明古战场大阵的阵眼就在此处,楚煊的气息却远在几里之外。


    寒风送来一股血腥味,夹杂着浓烈的妖气。


    不知何时而来的云层遮蔽了天光,远处的树林幢幢如鬼影。


    以宁若缺的经验判断,妖兽潮或许要来了。


    或许从一开始,九尾就是故意逼她取出道隐剑、引来无数妖兽朝拜妖神尸骸的。


    她在树林中快速穿梭,时不时地跃上树尖眺望远处。


    此时四下唯一明亮的光源,是挂在远处的飞舟。


    再往前走一段路,便连这点光也看不见了。


    妖雾转瞬间席卷了整片树林,时不时地传来悉悉索索的奇怪声响。


    沿着罗盘的指引,宁若缺终于在一处山壁前找到了楚煊。


    她半跪着,眼前是无数流光溢彩、散发着灵气的线条,而传音符正在一旁的工具箱里闪烁个不停。


    听见宁若缺的脚步声,楚煊也只是偏头看了一眼,就回过头去继续修补阵纹了。


    宁若缺径直走上前:“明月说有危险。”


    楚煊手上勾织出无数繁复的线条,又将其塞入山壁中,动作快得看不清。


    她头也不抬:“嗯,我知道,之前接到了江霭的消息。”


    “剑阁营地遇袭,因为缺乏观测,这次妖兽潮的规模难以估量,她们已经准备撤离到结界后了。”


    宁若缺皱起眉:“那你呢?”


    “啧,这里的结界有损,我想尽量把它修好。”


    宁若缺:“人为还是?”


    楚煊轻叹一口气:“是年久失修。附近驻守的修士才刚入门,我已经让她先走了。”


    说完,她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幸亏我发现得及时……”


    她没有说后果,但宁若缺心知肚明。


    倘若这处漏洞没有被修好,指不定就会被大批妖兽乘虚而入了。


    然而古战场结界之大,她们巡查的地方尚不能完全覆盖,破损的地方何止这一处。


    仙门准备得并不充分,宁若缺只希望伤亡能尽可能的少点。


    地平线上隐隐约约掀起了烟尘,蛊雕如婴儿般的啼哭声已经在上空响起。


    楚煊也听见了,她单手摸出一把剑匣,递都没时间递,直接丢地上。


    “你先拿去应急,别用太久,我还没研究透。”


    剑匣轻微颤动,化作一道流光飞入宁若缺手中。


    长剑入手冰冷,剑锋泛着冷冷寒光,却有几道裂痕。比裂痕更明显的,则是剑身上那抹刺眼的血色。


    仿佛刻入了谁人的鲜血,艳红诡谲到令人心惊。


    见楚煊忙于修补法阵,宁若缺持剑站到了外面。


    她把气息藏得很好,然而因为修补阵法的灵气不断逸散,空中盘旋的蛊雕还是越来越多。


    直到一只蛊雕眼尖地发现了宁若缺,紧接着俯冲而下。


    宁若缺反应极快地挥剑,蛊雕的翅膀瞬间被削掉了大半,哀鸣一声后摔落在地,挣扎不起。


    这只是开始,伴随着同类的尖啸,越来越多的蛊雕开始向她发起进攻。


    宁若缺的剑光织成细密的网,所过之处妖血迸溅、不留活口。


    就这样硬生生地给楚煊杀出了一片空地。


    树林里传来异样的声响,无数只妖异的兽瞳在其中闪烁。


    宁若缺下腰躲过狼妖的飞扑,轻盈地一旋身,长剑恰好划破另一只三尾狰的喉咙。


    围住她们的妖兽更多了。


    兽潮最恐怖的,就是这些源源不断、根本不知后退的妖。


    不断堆叠的同类尸体并不能让它们的恐惧,反而教其眼中流露出更加深切的贪婪。


    正如人利用妖的骨血来炼器制丹一样,修为越高的修士,在妖兽眼里就越美味。


    而宁若缺面对的并不是全部。


    绝大部分妖兽拥挤着堆叠着,如同汹涌的黑色河流,朝着宁若缺来时的方向卷去。


    殷不染也在那边。


    宁若缺一颗心高高悬起,切妖兽的动作更快更狠。还频频朝楚煊望去,巴不得直接将人提溜走。


    第三次分神看楚煊时,一只巨大的绉吾撞碎山石,一口朝宁若缺咬下去。


    它咬了个空,甩甩头想再次进攻时,后背却传来一阵刺痛。


    绉吾暴怒,周身腾起白色的火焰,宁若缺刚跳开,方才所站的地方就化作了一片焦炭。


    她没有去管被火燎伤的手,有条不紊地将绉吾往外面引。


    剑尖催动寒风,便将无数妖兽绞入其中,剑身上那抹殷红越发鲜艳。


    所过之处一片狼藉,连野草都被连根拔起。


    宁若缺仗着灵活的身法,一边躲过妖兽的袭击,一边应付绉吾。


    长剑嗡鸣,仿佛在催促她杀掉这只绉吾,再与兽潮战个痛快。


    她闭了闭眼,强行按下这样的想法,只省着灵气在无数妖兽中周旋。


    已经不能再耽搁了。


    杀了半身的妖血,宁若缺焦急回头:“楚煊。”


    楚煊恰好画完最后一笔。


    一点光芒自她指尖逸散,散如微尘,没入阵纹时也掀不起半点波澜。


    可浩浩荡荡的灵气便自此开始中转,调动起整个大阵。


    在她们身后,结界犹如逐渐冻结的湖水,变得更加厚实、凝练。


    楚煊一把抄起自己的工具箱,冲宁若缺喊:“好了,我们走!”


    她也不打算和这些妖兽纠缠,三两个大跨步来到宁若缺的身边,顺手一斧子劈开了一条试图偷袭的巨蛇。


    随后跟着宁若缺一起跳上道隐剑,往结界内赶。


    剑身本来就狭窄,一个人还好,如果再加上殷不染的话宁若缺也能接受。


    奈何楚煊实在大只,常年打铁练出了一身邦硬的腱子肉。宁若缺飞得歪歪扭扭,总觉得吃力。


    楚煊还呲牙咧嘴地提要求:“稳点、稳点!”


    宁若缺面无表情:“要躲妖兽。”


    说完一个疾冲,甩掉几只跟着她们的“小尾巴”,熟悉的飞舟已经近在眼前。


    殷不染她们果然没走,就这样悬停在半空中,支起了隐匿气息的结界。


    偶尔有几只敏锐的妖兽试图袭击,也都被司明月解决了。


    宁若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那只绉吾再度出现,冲着飞舟张开血盆大口。


    与正常体型的绉吾相比,飞舟就像它的小点心。


    那一瞬间,宁若缺吓得心脏跳停,下意识地闪现到绉吾嘴里,接着抽剑一劈——


    寒芒只一线,竟然照亮了天边!


    “哎哟!”


    因为飞剑消失,楚煊直接掉了下去。


    她踩了好几只鸟妖的背,这才狼狈地扑到甲板上,回头一看,绉吾已然倒地。


    庞大的妖身压死一群妖兽后,又引来更多的妖兽上前啃食。


    扫清了最后的阻碍,飞舟终于启动,顺利地驶入古战场结界内。


    无数鸟类妖兽想要跟上来,却一头撞上屏障,摔了个四分五裂。


    而宁若缺轻盈落地,剑尖滴落一滴鲜红的血。


    她脸色阴沉得很,不像是收工回家,更像是马上要去杀下一轮。


    楚煊就当没看见,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回头看向那些在结界边缘嘶吼的兽群。


    “唉,该做的我都做了,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咯。”


    她大大咧咧地去拍宁若缺的肩:“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你的剑修好。”


    “嗯,”宁若缺垂眸,再一次把道隐剑递给楚煊:“它还是在影响我。”


    她现在怀疑,自己之前做的噩梦也跟道隐剑有关系。


    实在太可怕了,她的本命剑竟然在挑拨她和殷不染的关系!


    这就像是吃到了伪装成鸡腿的生姜,让宁若缺不爽。


    一想到这里,宁若缺就忍不住去找殷不染。


    她下意识地把被烧伤的手背身后,左右环视一圈,才在窗户边发现了那抹白影。


    安安静静的,只托着腮慵懒地看她们,并没有对宁若缺的归来有任何表示。


    甫一与宁若缺视线交汇,就垂下了眼帘。


    一看就是在生闷气。


    宁若缺又瞥了眼楚煊,这人没怎么受伤,眼下正在朝司明月大吹自己又快又好的布阵技术。


    于是她在殷不染的注视下,径直走到对方身前,蹲下了。


    她真的很不擅长哄人,蹲了好几息,都憋不出半个字来。


    越急耳朵越烧,越烧脑子越想不出东西。


    到最后,宁若缺只好试着半跪下,撩开碎发,露出自己的额头。


    她眼巴巴地望着殷不染,小心翼翼问:“染染,我记忆好像又出了问题,你能不能帮我看看?”


    第95章 道隐无名 “不让你亲,你就真不敢亲了……


    这是本该早早解决的问题, 因为突发的妖兽潮耽搁了一段时间。


    宁若缺心里闷闷不乐,要不是兽潮,她也不会和殷不染吵架闹矛盾。


    随后就猝不及防的, 被殷不染狠狠弹了一下脑门。


    不疼,但让她心慌。


    这下也不敢东想西想了, 满脑子都是该怎么哄好殷不染。


    然而殷不染比她先一步开口:“你刚才在走神什么?”


    宁若缺身体一僵,顿了顿,乖乖回答道:“兽潮。但我记忆真的有问题, 没骗你。”


    殷不染却直接忽略后一句,眼眸黑沉沉地问:“哦?你觉得都是兽潮的错,你自己没问题?”


    房间里静了片刻,宁若缺抿抿唇,有些尴尬地揪住衣服、垂下眼帘。


    殷不染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她听见自己猛然加快的心跳、乱了节奏的呼吸。她怕殷不染讨厌自己的隐瞒,更怕她对自己失望。


    可在此之外, 还有丝莫名其妙的自暴自弃。


    宁若缺闷声答话:“不, 我有问题……”


    “你在乎我,不希望我因此受伤。但我没考虑你的感受。”


    她瞄一眼殷不染,又低下头去, 像只委屈巴巴的小狗。


    声音也越来越小, 最后嘟哝道:“也没考虑自己。”


    殷不染冷声质问:“那你还做?”


    宁若缺还是乖乖听训的样子。


    她说:“我习惯了。”


    如果总要有人站出来牺牲,宁若缺只希望是自己。


    她自己无所谓,殷不染必须好好的。


    但是这样回答殷不染肯定会发脾气。


    宁若缺仔细观察殷不染的表情,努力把眉毛耷拉下去,语气也放软。


    “再给我点时间,我会努力改的。”


    哪怕是为了让殷不染不再难过。


    殷不染安静地盯她半晌,突然手一伸,直接挑起宁若缺的下巴, 额头就贴了上去。


    她施术前向来没个提示,宁若缺连忙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压下。


    便任由殷不染的神识在自己识海里大摇大摆地梭巡。


    识海的角落里,窝着一只小光团,又薄又黯淡,豪无攻击性。


    殷不染的神识都比她更像这里的主人。


    而宁若缺的神魂就和宁若缺的本命剑一样。


    虽然裂痕还是很明显,但这小破神魂的状态,至少比刚开始时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殷不染没有像往常那样去温养,而是径直掠过,将目光投向了识海的更深处。


    她仍有困惑未解,所以想探看宁若缺的记忆。


    只不过这件事有一定风险,且必须要征得本人的同意。


    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机,至少得回到更安全的地方才好行动。


    殷不染退了出去,随后坐回榻上,往案桌上摆了几个小药瓶。


    宁若缺殷切地询问:“怎么样?”


    殷不染眼中流露出几分嫌弃,一边麻利地配药,一边说:“破破烂烂的,得修。”


    听她这般回答,宁若缺不急也不恼,老老实实地蹲在榻边。


    宁若缺看殷不染修长匀称的手拈起药草、肌肤细腻如白玉凝脂。


    看她垂眸时眉眼覆着一层浅浅的光,化开了冰冷的神色,像晨曦映照下的湖泊。


    在宁若缺眼里,殷不染是百看不厌的。


    能一直这样目不转睛地看下去,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了。


    直到殷不染捣好药材,抬手在短剑的剑刃抹了一下,宁若缺才猛地回神。


    她捉住殷不染的手:“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此时雪白的指尖已经被破开一道伤口,鲜血顺着手指缓缓淌下,格外刺眼。


    殷不染皱着眉,却将手腕从宁若缺的桎梏中抽开,当着她的面,把几滴精血滴进碗里。


    而后药泥自动与血混合,成了一枚圆滚滚、带着血腥味的药丸。


    殷不染将碗推到宁若缺面前:“喏,先吃了它,能稳定神魂。”


    她手指上的伤口尚未愈合完全,在天青色的瓷碗上留下了一道蜿蜒的血痕。


    宁若缺拧眉,神情显得更颓丧了。


    殷不染有些看不下去。


    怎么吃她几滴血,就跟要了宁若缺命似的。


    她一拍桌案,冷下脸:“你这是什么表情?此药必须得用我的血作引,效果才好。”


    然而之前还乖乖向她保证的剑修,这次拒绝得相当果决。


    “我不想要这个,你以后别做了。”


    混合了殷不染血的药丸,总让宁若缺有种负罪感。


    治疗归治疗,可要再让殷不染流血受伤,那就是另一回事。


    她已经为自己做得足够多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宁若缺坚决不肯吃药。


    僵着脊背,像一把固执己见、锈在石缝里的剑。


    殷不染面无表情,上下打量了一番。


    而后者却在视线交错的一瞬间,飞快地挪开了眼。


    她索性也不劝了,单手托腮,慢条斯理地开口:“这么不想欠我,是又准备去送死吗?”


    宁若缺吓了一跳,赶紧解释:“不是的——”


    殷不染没等她说完就打断:“说什么和我商量,你那是商量吗?上来就让我别管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她语气分明淬了冰,居高临下看人时骄矜到了极点。


    可烛火却灼灼在眼眸里,烫得宁若缺不敢直视。


    宁若缺嘴唇动了动,奈何越急着辩解,就越是说不出话来。


    殷不染嘴角勾起一点弧度,轻嘲道:“上次也是,你偏要把我留在碧落川。这脾气到头来还真是一点没改。”


    “我想起来,你当初还和我打过赌,如果我们俩真是道侣关系,你就任我处置。”


    她眯起了眼睛:“你的话根本信不得。”


    宁若缺听得抖了抖,皱巴巴地跪在榻下,不敢轻举妄动。


    殷不染显然是气到口不择言,此刻就像只炸毛猫,谁来都得挨一爪子。


    她压着怒气,快要愈合的伤口因为用力攥拳,又崩裂开。


    有点疼,但管不了那么多了。


    “你杀妖神的时候也没和我商量,猎妖也不愿意带我去,什么事都自己去抗,那你还和我在一起做甚?”


    这一连串下来,宁若缺有些手足无措。


    眼瞅着旧账快要翻到八百年前了,她小心翼翼地探头,试图找个机会亲殷不染一下。


    奈何刚蹭起来,殷不染就烦躁地呵斥:“不准亲我!”


    宁若缺霎时不敢动了。


    她只好继续跪回去,燥眉耷眼地听殷不染总结道——


    “当初就是因为相处得太客气,我才没早点发现你这些坏毛病。”


    殷不染长叹了一口气。


    她从前不是特别主动的人,自小养出来的矜持也容不得她做出死缠烂打、刨根问底之事。


    所以宁若缺处处敬她,不敢逾矩一步,她也没多问。


    “我那时以为,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相处磨合。”


    殷不染垂眸,明明眼中盛满了无可奈何,气息却轻得像一片羽毛。


    “现在想来,根本就是错的。”


    她说完安静下来,脸色苍白,手背上薄薄一层皮肤,能看见鼓起的青色血管。


    轻飘飘的羽毛,风一吹就飞走了。


    宁若缺便觉得心脏闷得慌,针扎一样疼。


    每一次跳动都很用力,鲜活得教她坐立不安。


    以至于让她忽略了神魂传来的疼痛,只想起身抱一抱殷不染。


    殷不染歪头。


    她忽然故作惊讶地问:“不让你亲,你就真不敢亲了?”


    沉默几息后,宁若缺慌张地低头,余光一斜,不经意间瞥见殷不染嫣红的眼尾。


    怎么明明凶巴巴的是她,却还像被人欺负了似的可怜。


    殷不染抬手去掐她脸。


    冰凉触感传来的瞬间,宁若缺心口怦然。


    竟鬼使神差的偏头,忍不住舔了一口对方受伤的指腹。


    唇瓣沾染上了未凝的血,锈铁味,有点咸。


    像是为了证明什么,她直接含住手指、仔仔细细地舔舐起伤口。


    抿去血污,又自指尖一路虔诚地啄吻至柔软的手心。


    房间里一时只有“啾啾”水渍声,听着教人耳朵痒。


    她余光观察着,便见殷不染像被顺了毛的猫,眸光水润、安静乖巧。


    随后宁若缺准确地捕捉到了,对方轻颤一瞬的睫毛。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殷不染的血好像与别人不同,有股淡淡的药香。


    她情不自禁地蹭了蹭殷不染的手心。


    后者突然缩回手,宁若缺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宁若缺也往后缩,耳根红透,恨不得马上钻进地缝里:“抱、抱歉……”


    声音很抖。


    怎么能对殷不染做这么变态的事,实在太没有制止力了!


    她完全不敢看殷不染的眼神,忙着安抚自己的心脏、控制不住乱揪的手。


    自然也没有发觉,殷不染拈起一枚药丸,却衔入了自己唇瓣间。


    下一秒,殷不染揪住宁若缺的衣领、倾身吻了上去。


    苦涩的药味在唇齿间化开,柔软湿润的触感让宁若缺脑子一片空白。


    嫌这姿势太别扭,殷不染直接坐到宁若缺的腿上,搂住了。


    她大着胆子舔了舔,终于撬开唇齿,将药丸推了进去。


    宁若缺瞳孔骤缩:“唔嗯——”


    舌尖一触即分,却掀起莫大的浪潮。一浪接一浪的扑来,将人淹没其中。


    她的手不自觉地轻放在殷不染的腰上,似乎时刻准备把人压入怀中。


    殷不染又生疏地尝试了一下,腰却软得厉害,她不得不退出去平复心情。


    然后就发现宁若缺满脸痴呆地杵着,连呼吸都没有了。


    恰好窗外传来一阵熟悉的争论声。


    殷不染就戳了戳宁若缺的脸。


    剑修猛地蹭起来,把她抱到床榻上,拔腿就开溜:“谢谢、谢谢你的药。我、我去听听楚煊她们在说什么。”


    殷不染轻轻蹙眉,哑声道:“至于这样吗?”


    话音刚落,宁若缺左脚绊右脚,平地摔了个踉跄。


    她狼狈地站稳,没看路,又差点撞上门框,看得殷不染眉头紧皱。


    好不容易走出去了,宁若缺恍恍惚惚地找了个角落蹲下。


    “呜……”她紧张得浑身发抖,捂住脸,呵出的气息都是烫的。


    她舔了舔自己的唇,像是沙漠里渴行良久,终于撞见绿洲幻境的旅人,无意识地喃喃出声:“殷不染……”


    “殷不染。”


    第96章 偏我来时 “原来你这拿剑的手,也会因……


    在拐角蹲了好一会儿, 宁若缺脸不烫了,也听明白了楚煊和司明月在争执什么。


    大概就是楚煊想越过仙盟,直接用九天煊耀阵替换古战场现在这破破烂烂的阵法, 然而司明月并不赞同。


    她站起来向外走。


    彼时楚煊正在甲板上来回踱步,表情很是不耐:“还要讨论?出钱出力直接把事办了不好吗?”


    “成天就知道讨论, 也没见他们讨论出对策。”


    她正说着,突然一拳砸旁边的木栏杆上。“咔嚓”一声,栏杆应声而断, 木屑飞溅。


    司明月显然被吓了一跳,后退半步。


    却还柔声劝:“别急别急,你要是先出头,他们肯定会针对你。”


    毕竟这虽然是件大好事,可细究起来,需要定期维护阵法、分配责任。


    费时费力, 某些人可不会心甘情愿。


    楚煊见司明月斗篷上也沾了木屑, 泄气似的深呼吸。


    她伸手替司明月拍干净斗篷,顺便薅了一把白毛。


    她神情还是显而易见的不耐烦,语气却轻缓了很多。


    “我当然知道, 但是大阵早该换了, 越拖风险越大。”


    见此,宁若缺特意加重脚步声,两人同时回过头来看她。


    楚煊就用胳膊肘戳戳司明月:“你怎么不问宁若缺的意见。”


    后者无可奈何地摇头:“她肯定和你想得差不多。”


    这两人虽然性格不同,但某些方面很相似。别说问,司明月都准备好一起劝了。


    她去拉楚煊的衣摆,轻柔地晃:“我不是说这事不重要。只是人总有亲疏远近之分,我舍不得看你们吃亏。”


    司明月身量本来就比楚煊矮,再加上那双温润的紫眸, 瞧着就不忍心欺负。


    任楚煊心里如何窝火,也被晃没了脾气。


    她瞥一眼宁若缺,询问她的意见:“你呢?”


    宁若缺目光游移。


    换往常她肯定支持楚煊,有谁反对就抓起来打一顿。可现在她同样觉得,司明月说得有道理。


    正犹豫着,不远处的窗户突然被推开,探出一只修长匀称的手。


    就搭在窗户边,指尖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像是某种警告或者提示。


    宁若缺一个激灵,立时坚定道:“我听染染的。”


    楚煊差点没气到翻白眼:“殷不染明明什么都没说!你听啥?”


    殷不染就趴在窗沿上,神情慵懒而无辜。


    她那只是光明正大“偷听”时的小动作,谁知道宁若缺误会了什么?


    偏偏宁若缺还往她这里看,偷瞄一息,又马上挪开眼。


    司明月就站在一旁,笑得没心没肺,也不知道是在“隔岸观火”,还是“火上浇油”。


    楚煊原地转两圈,终于受不了这几人了。


    她挥挥手,赶苍蝇似的妥协道:“行行行、好好好,到时候我也听殷不染的。”


    “宁若缺,等修好你的本命剑,你就同我们去趟仙盟吧。”


    藏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该公布宁若缺重生的消息了。


    宁若缺直接道:“好。”


    她对名利不感兴趣,可在某些时候,还是有个头衔更方便一些。


    天际浩瀚,夜色无垠。


    飞舟缓缓行于半空中,楚煊拿出了果盘和点心,四个人边吃边聊。


    无非是妖兽潮后各仙盟传来的消息。


    护卫警戒、运输物资、清点损失,人族对此很有经验。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尚还未出差错。


    如此聊上大半宿,方才各自散去。


    随后宁若缺又守着睡觉的殷不染修炼了一整天,原本好好行驶在空中的飞舟却突然拐了个弯。


    眼看着与城镇渐行渐远,宁若缺正打算问,就听司明月朝她们喊。


    “染染,你要找的地方到了哦。”


    殷不染打了个哈欠,开始慢吞吞地披斗篷。


    宁若缺趁机往下面望,一时愣住:“这里是……”


    群山连绵、白雪皑皑。分明荒无人烟,山顶上却矗立着一间破旧的屋子。


    这里是她重生的地方。


    司明月笑眯眯地解答:“先前你去寻楚煊,染染让我算的。”


    飞舟停下了,殷不染也收拾妥当。


    她从宁若缺身边翩然走过,微微偏头:“关于死生之术的古籍上,并没有记载你这种情况。”


    “神魂入肉身后,你应该直接出现在我面前,而不是别的什么破庙荒山。”


    “所以我仍旧心存疑虑,正好这次顺路,再回来看看。”


    宁若缺毫不犹豫:“我陪你去。”


    楚煊脚搭在椅子上,没什么形象地磕着瓜子子:“外面冷,早点回来啊。”


    一阵清风过,方才站着的两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


    殷不染慢悠悠地行于雪上,树林中惊起几只飞鸟。


    眼前的建筑破败不堪,青瓦没了大半、土墙也破了个窟窿,黑洞洞的漏着风。


    或许在几百年前,此地有一处城镇。


    只是随着光阴流转,朝迁事变,往日聚居的人群尽数散去,只留下了几处断壁残垣。


    殷不染本想直接进屋,还被宁若缺拦了一下。


    直到确认好里面没什么脏东西,宁若缺才松开了手。


    屋里昏暗,墙角处生着蓬乱的枯草。


    唯有房顶的缺损处漏下来一寸天光,恰好照亮供桌与部分残缺的神像。


    许久无人打理,供桌上积满薄薄一层碎雪,烛台倾倒、蒲团也不知所踪,一派寂寥的景象。


    唯有神像的神情始终悲悯。


    她端坐于台上,手中捧花,守望着芸芸众生,仿佛时刻准备着给予庇护。


    纵使岁月模糊了神像的面容,也不难看出她如画的眉目,身前纷飞的雪粒更为其增添了一分清丽。


    身处在这样一方庙宇里,非但没有半点恐惧,反而很让人静心。


    不知怎的,宁若缺总感觉这尊神像似曾相识。


    她简单地打量片刻,转而去看殷不染。


    冬日尚未过去,离开了飞舟,殷不染就穿得格外严实。


    狐毛斗篷、袖笼,浑身上下就只有脸露在外面,都如雪一般的白。


    瞧着就暖和。


    宁若缺就站在一旁,看殷不染来回调查。


    她微微皱着眉,表情认真严肃。


    然而整个人毛茸茸的一团,削减了几分矜傲与冷意,显得越发可爱。


    宁若缺嘴角下意识地上扬,压都压不住了,却还是不肯挪开眼。


    甚至脱口而出:“殷不染。”


    殷不染歪头,像是在问怎么了。


    宁若缺连忙捂脸,慌张道:“没、没事。”


    殷不染不由得眯起眼睛,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


    她过转身,继续观察自己从碎土堆里翻出来的牌位。


    她仔细检查过了,这里没有任何术法痕迹,甚至连灵气都比较驳杂,能找到的信息少得可怜。


    也只有通过这块牌位,猜出几分破庙的前身。


    殷不染施法,牌位上的浮尘吹开,露出金粉斑驳的字迹——


    “玄天庇民清音神女”


    殷不染低声道:“是神女庙。”


    千年前神女尚未沉寂时,神女庙香火鼎盛。


    因其压制妖族、庇佑苍生的功德,上到一国之君下到平民百姓,都会供奉神女。就连仙门也会组织祭祀典仪。


    直至今日,民间也有不少供奉神女的人。


    宁若缺也凑过来。


    雕刻的工匠不同,所以神像也各有不同。


    她被师尊捡回去时,神女已经消失多年,所以她并未见过神女样貌。


    而眼前这尊尤其好看。


    宁若缺想了想,忽地摸出三炷香,点好了,恭敬地插进堆满雪粒的香炉里。


    师尊曾告诉她,倘若遇见神女的庙宇,记得进去为师娘燃柱香。


    她总感觉这是师尊酒喝太多,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但这并不妨碍她表示对神女的敬重。


    “似乎没有别的线索了,我们回去吧。”殷不染轻叹一声。


    难道真的只是意外?


    她心事重重地踏出庙门,冷风扑面,一股寒意直往身上蹿。


    殷不染骤然回头,身后的宁若缺措手不及,差点没撞上她。


    “怎么了?”


    殷不染顾不上回应宁若缺,快步走回神像前,仰头看。


    风雪不知何时变大了许多。


    神女的笑貌一如既往的悲天悯人,与之前别无二致。


    可殷不染还是皱起了眉。


    方才……神像的视线有这么低吗?竟让她有了被注视着的错觉。


    然而等她再仔细看过去,却没有发现任何的不妥。


    撞上宁若缺担忧的视线,殷不染摇了摇头:“无碍,许是我眼花了罢。”


    说完就掩袖,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喷嚏。


    宁若缺二话不说就去摸她的手。


    明明塞在袖笼里,触手却依旧冰凉,像一块捂不热的寒玉。


    再这样下去,指不定就会风寒发烧。


    顾忌殷不染脆弱的体质,宁若缺不敢耽搁,直接把人抱回了飞舟上的房间。


    飞舟重新行驶向冶火门,而宁若缺忙着给殷不染暖身体。


    她先端来一杯温热的茶水,又点燃炉火,打算烤点红薯投喂殷不染。


    殷不染脱掉了笨重的斗篷,柔若无骨地靠在榻上。


    她见宁若缺目不转睛地盯着炭火里的红薯,懒洋洋地问:“你说你记忆有问题,是关于我的吗?”


    再提起这事,宁若缺闷声回答:“嗯。”


    “说具体点。”


    宁若缺摇了摇头:“是不好的,我不想回忆。”


    她的认知与新塞进来的记忆截然不同,这就像是胃里被塞满了土块,让她很难受。


    殷不染正想问问,有多不好,是不是在说自己的坏话。


    就见眼前人肩膀一耷拉,精神肉眼可见的低落下去,连“尾巴”都不摇了。


    她扒拉几下红薯,从里面找出熟透了的,小心翼翼地剥开皮。


    热气腾腾的红薯烤出了蜜汁,掰开就拉丝,甜香味直往胃里钻。


    宁若缺细心剥好红薯,用油纸裹了递给殷不染。


    随后自己拿起剩下的那个,也不怕烫,直接掰开就吃。


    甜蜜的红薯下肚,她心里总算舒坦了几分。


    而殷不染随意地咬了一小口,忽地开口道:“太甜了,我要吃你的。”


    紧接着就把自己的红薯强行塞宁若缺怀里,而后又捉过宁若缺的手腕,作势要咬。


    后者一惊,赶紧阻止她:“等一下,这个我吃过了。”


    宁若缺抽出小刀,将自己吃过的部分切掉,方才把剩下的递给殷不染。


    至于对方不要了的,她倒是毫无芥蒂,三两口就吃光了。


    殷不染看着宁若缺蹲在炭火前,吃得腮帮子鼓鼓,又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红薯。


    蜜汁比之前的少,想来甜度是不如的。


    她一边吃,一边慢条斯理地问:“在你眼里,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宁若缺突然就呛到了,咳嗽个不停。


    她接过送到手边的热茶,一饮而尽,终于长舒口气。


    低头一看,却发现这是殷不染的杯子,一股热气腾地冒上了头。


    殷不染支着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这股视线极具穿透力,宁若缺怎么也躲不开,只能任殷不染打量。


    她抿了抿唇,磕磕绊绊地开口夸赞:“你、你特别好。”


    殷不染指尖点了点桌面,语气慵懒:“特别好?所以你才对我如此客气?”


    “……”


    宁若缺看出了她那很是刻意的惊讶,并不想搭话。


    她闷头拨弄炉火,只答道:“没有客气。”


    然而她越是惜字如金,殷不染就越想逗弄她。


    她敲敲桌面:“那你来替我宽衣吧,我要休息了。”


    宁若缺浑身僵硬,缓了片刻,终于默不作声地挪到了殷不染面前。


    脱衣服这种事情她也不是第一次做了,更何况只是外衣。


    可她总是无可避免地、感到紧张。


    殷不染的外衣料子极好,轻柔而细滑,哪怕是刺绣部分都浑然一体,不会硌手。


    宁若缺埋头解系带,感觉这东西滑溜溜的、很难捉住。


    这可比练剑难多了。


    从纱罗外衣再到绸制衣裙,一层又一层,像剥开一朵半开的荷花。


    熟悉的清甜香气愈发浓郁。宁若缺只觉得手指快要打结,而屋里闷得慌,差点没给她闷出一身汗。


    好不容易结束了,殷不染要自己下榻,往床边走。


    看她走得晃晃悠悠、心不在焉,宁若缺手虚扶在她腰侧,随时准备好捞人。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某人就这么恰到好处地一崴脚,毫无征兆地朝炉火栽倒下去。


    宁若缺差点没把魂给吓飞。


    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扯着殷不染的衣服把人往自己这边带。


    刻意被殷不染拉松的里衣一扯就散,丝绸从肩头滑落,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


    迫不得已,宁若缺只好改变方案,转为揽过殷不染的腰身,直至牢牢地抱进怀里。


    危机转瞬间解除,她却一动也不敢动。


    手心间尽是羊脂白玉般的细腻触感,她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动作,木头似的杵着,满眼无可奈何。


    看出来了,殷不染就是故意的。


    可她不敢拿殷不染的安危冒险。


    某人还反手抱住她,头埋颈边,在她怀里嘀嘀咕咕地笑。


    可谓是嚣张至极。


    殷不染踮了踮脚,贴着宁若缺早已红透的耳垂,半带调侃地喊:“剑尊。”


    “原来你这只拿剑的手,也会因为触碰我而颤抖吗。”


    第97章 偏我来时 “我们若是悄悄做些什么,别……


    本就怀着逗弄人的心思, 殷不染终于如愿以偿。


    她瞥见宁若缺红得可以滴血的耳朵,僵硬却挺拔的站姿。


    真的像极了一棵可以用来磨爪子的好树。


    殷不染又趴在她肩上,伸手去戳她脸:“又愣着了?”


    弹弹软软还有点热, 手感很不错。


    宁若缺蓦然惊醒似的,慌忙把殷不染制住, 不让她乱摸。


    殷不染哪肯,就搂着宁若缺不放。


    宁若缺带着薄茧的手掌不经意间蹭过她的腰身,如同羽毛, 勾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


    房间里暖融融的,像泡进了温泉里,很有安全感。而眼前是她失而复得的心上人。


    殷不染忍不住想蹭、想抱。


    可一贯的教养容不得她做出这种举动,便只能轻轻呵出一口气,消磨这股磨人的热意。


    她不禁有些懊恼。


    真是自找罪受。


    宁若缺不知道殷不染在想什么,只是看她突然安分了, 赶紧趁此机会把人衣服理整齐、捂严实。


    还替自己的行为找补道:“别、别着凉了。”


    殷不染乜她一眼, 随后一声不吭地躺回了床上。


    休息也不一定要睡觉,她给自己垫了靠枕,摸出话本慢慢悠悠地读。


    宁若缺见此也调整好呼吸, 开始准备打坐修炼。


    她一心三用, 一边警戒,一边听殷不染的动静,还不耽搁修炼。


    耳边时不时响起书页翻动的“沙沙”声,清浅的药香浮动在空气里,温暖得令人安心。


    宁若缺深呼吸,暂且丢掉了什么兽潮、本命剑之类的烦心事,什么都没有想。


    却忽地听见一声轻唤:“宁满。”


    宁若缺:“……”


    摸不清楚殷不染的心思,宁若缺不敢吱声。


    殷不染又翻了个身, 趴着看书。


    她一手托着腮,继续温温柔柔地喊:“宁小将军。”


    宁若缺运转着的灵气猛地一滞,差点没憋出内伤。


    “……别这样。”


    这百多年前的称呼,现在听着还是很羞耻,她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殷不染轻嗤一声,不以为意。


    宁若缺把她举到头顶上,敬着供着,她偏不想这样。


    她现在是明白了,什么举案齐眉、什么相敬如宾,对待宁若缺就不该如此。


    要等这棵猫抓树主动明悟,怕不是要等到大道都磨灭了。


    想到这里,殷不染漫不经心地开口:“为什么不能喊?倘若当初你能平安归来,我就该天天这么喊你。”


    她像是突发奇想一般,话本也不看了,就追忆往昔。


    “宁小将军,要是你没有追随长公主,来做我的护卫也挺不错。”


    “白天与我同出同进,晚上与我大被同眠。我们若是悄悄做些什么,别人也不会发现。”


    “……”


    某人悄无声息地抽了一口凉气。


    这本来是毫无意义的事,前尘已尽,就算再怎么追忆也无力改变。


    然而她却不受控制地开始想,想与殷不染初见时的那天。


    想那股淡淡的清香,想那碗粘稠的粥,想起笑容温婉、站在刺眼阳光下的殷不染。


    若要与那时的殷不染相处……


    宁若缺怂成了鹌鹑,半点都修炼不下去。


    可殷不染觉得这般畅想很有意思,尤其是余光瞥见某人局促的表情。


    她歪头仔细瞧,嘴里还嘀嘀咕咕。


    “或者你继续去做你的将军,我就在你的府邸边上开医馆。早起朝会前,我可以勉为其难地替你拂衣整襟。”


    说得轻松,宁若缺听得胆颤心惊。


    完全想不出以殷不染的脾气,会怎么个拂衣整襟法。


    她晃了晃脑袋,企图把脑子里的画面摇晃出去。


    可越是这样,脑子就越不受控制。


    已经被殷不染低眉顺目的温柔模样塞满了,别的什么半点都挤不进去。


    宁若缺捂住脸咳嗽,总感觉自己呼出的气息都是烫的。


    放在从前,殷不染哪会说这般引人遐思的话。


    四下一静,她也跟着屏住了呼吸。


    几息后,殷不染朝宁若缺一瞥,意味深长道:“我就说一说。”


    回应她的是宁若缺闷闷的“嗯”声。


    殷不染嘴角上扬。


    这可不能再逗了,逼急了某剑修又要找借口逃跑。


    她将话本翻到下一页,轻声说:“不过现在也不算迟,现在你还能为我沐浴穿衣。”


    宁若缺下意识地点了头:“嗯、好。”


    她说完才反应过来,怕殷不染误会自己轻浮,又磕磕绊绊地解释:“我没有、没有那种意思……”


    殷不染配合着,把头点成了小鸡啄米。


    房间再度安静下来。


    她真有些困了,抬手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把头埋进枕头里。


    有宁若缺在,她什么也不用担心。


    昏昏欲睡之际,殷不染却听见了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咳、咳咳——”


    她一下子清醒了,睁眼一看,矮榻边的宁若缺捂着嘴,殷红色的鲜血正不断从指缝间滴落。


    事发突然,宁若缺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见殷不染慌慌忙忙掀开被子,缓了口气,却哑声说:“别急,穿好衣服免得、冷。”


    后者却转瞬到了跟前,抬手往宁若缺脉搏上摸,又以额头相抵去检查她的神魂。


    明明才吃了药,几个时辰前好好的神魂,眼下又有了崩解的迹象。


    殷不染对此毫无头绪。


    到底是什么导致宁若缺病情突然恶化了?


    她急得心跳加速,宁若缺反倒还忍着疼痛,擦干净血、然后艰难地扯过斗篷,给殷不染披好。


    动作很慢,手却一点都没有颤抖。


    下一息,她就被殷不染按在了榻上,凶巴巴地斥道:“躺好,别动!”


    一枚苦苦的药丸被强行塞进嘴里,宁若缺眼前一片模糊,像被打碎的米糊,只能听见近处悉悉索索的响动。


    她硬撑着,不让自己睡,睁着眼睛听声音。


    先是吱呀一声门开了,随后是杂乱的脚步声。


    殷不染开门见山:“宁若缺的神魂出了问题,我要先带她回碧落川。”


    楚煊似乎很惊讶,顿了顿,语速极快:“也行,分头行动,不过我们得先送你回去。”


    虽然麻烦,但楚煊不放心让两个病人上路。


    又是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


    “明月,可否帮我算一卦?我想知道此事可有缘由。”


    宁若缺眼睛半眯着,快要睁不开了。


    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身体沉得动不了,魂魄却轻如一片云。


    她惦记着殷不染有没有好好穿衣服,还不想睡。


    司明月毫不犹豫地应下了殷不染的要求:“好,稍等一下。”


    而后只余沉默。


    宁若缺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她吊着最后一丝意识,等殷不染回来。


    良久,外边才传来轻轻的一声:“我明白了。”


    听不出多少情绪。


    但能让司明月给不出答案的卦象,显然不是什么好结果。宁若缺闭上了眼睛。


    有人慢慢坐到她身边,冰凉的触感印在脸颊上,像一粒温柔的雪。


    宁若缺嘴唇翕动,费力地开口:“我的、剑……”


    她的剑要被楚煊带走了,很没有安全感。


    殷不染原本还认真听着,听完霎时蹙眉,一拳揍她胸口上。


    “命重要还是剑重要?你的本命剑影响你情绪,说我坏话,你还惦记它?”


    “唔。”宁若缺闷哼一声,让自己蜷缩起来。


    她想不明白,殷不染的力气为什么忽大忽小,刚才还穿不起衣服,这下打人又很疼了。


    她疼得厉害,太阳穴一抽一抽地跳,意识不清,却还想和殷不染说说话。


    “它不是故意的,肯定是妖族的阴谋。道隐无名剑什么都不懂……”


    殷不染冷哼:“怎么?拆散我们两个,就能让妖族占领人间,妖神重归于世了?”


    她有时候真想看看,剑修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说完,她又将一枚药丸强塞进宁若缺嘴里,紧紧地握住了宁若缺的手。


    “殷不染。”剑修再次开口,声音低得听不清。


    她说:“我喜欢你。”


    “……”


    她手背一湿,如同落了滴温热的水,划过与之相握的柔软肌肤,汇入两人的手心里。


    宁若缺听见了两道交错呼吸声,更准确的说,其中一道仿佛是谁人的叹息。


    谁啊,听着好熟悉。


    在意识完全消散前,宁若缺努力开口:“有……”


    就此没了后文。


    殷不染再一次倾身,与宁若缺额头相抵。


    神魂碎裂的倾向似乎在几次喂药下堪堪止住,但她还是免不了焦虑。


    不能再耽搁了,她必须尽快替宁若缺梳理识海和神魂。


    第98章 偏我来时 就是觉得她很可爱。……


    连日的阴天后, 碧落川终于迎来了难得的好天气。


    可惜宁若缺醒来时,夕阳的余晖正慢吞吞地爬出窗户,没入山野里。


    她愣愣地盯着头顶的流苏纱帐, 嗅到了比以往更明显的清香。


    枕头和被子更是丝滑柔软得不可思议,能直接让人陷进去。


    这是殷不染的床。


    她竟然在睡殷不染的床!


    意识到这点后, 宁若缺一个鲤鱼打挺,直接坐了起来。


    “醒了?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冷不丁的一道的声音响起,宁若缺循声望去, 望见了殷不染。


    她斜倚在窗边,手里捧着卷书、面前守着小药炉,轮廓在夕阳下有些许模糊。


    像只安静歇息的白蝴蝶,动静再大点,就会把她惊走了。


    所以宁若缺说话声也小小的:“没什么不对劲的。我昏迷多久了?”


    殷不染语气平静:“不久,三天。”


    宁若缺倒吸一口气。


    三天还不久?!


    自己现在能好端端的醒过来, 肯定全靠殷不染。


    都不敢想, 殷不染是怎么照顾自己的。万一遇到麻烦了该怎么办。


    她连忙道:“抱歉,又辛苦你了。”


    哪知对方轻笑一声:“呵,客气。”


    “……”


    发现自己不小心说错了话, 宁若缺十分慌张。


    她一慌就想去摸自己的剑, 手往后腰去,自然而然地摸了个空。


    于是干巴巴地转移话题:“那个兽潮——”


    殷不染垂眸:“兽潮已经退去,损失不大,用不着你操心。”


    宁若缺:“哦,那我的剑……”


    “别想了,反正短时间内拿不到。”


    殷不染没糊弄她,就算楚煊再怎么天赋异禀,修补道隐无名也需要花上好几天。


    宁若缺听完, 默不作声地掀开被子,企图把自己挪下床。


    哪知殷不染直接把书往桌子上一搁,皱起了眉:“你就在这里好好养病,外面也不差你一个剑修。”


    宁若缺抿了抿唇,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在原地闷了半晌,才低声问道:“那你呢,你有没有累到?”


    她担心殷不染为了救她,反倒把自己的身体拖垮。


    她会感到很愧疚。


    煎药壶里的水汽上涨,咕咚咕咚地敲着壶盖。


    殷不染便拎起药壶,将汤药倒进杯盏里。微苦的药味霎时萦绕在呼吸之间,难以挣脱。


    她淡淡道:“累。”


    听她这么说,宁若缺便感觉她确实憔悴了许多。


    正准备去关心一下,就听她话音一转:“但看你无知无觉地躺在床上,我会更难受。”


    宁若缺愣了几息。心脏像泡在酸涩的水里,软成了一团。


    殷不染其实性子内敛矜持,重逢后却两次三番地表明自己的心意。


    是自己太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份喜欢,害殷不染伤心。


    她既想说抱歉,又想道一声谢谢。


    最后觉得哪样都不合适,傻乎乎地坐到了殷不染面前。


    殷不染将那碗汤药推到宁若缺面前:“别发呆了,来喝药。”


    后者二话不说,捧起碗“咕咚”两口喝完,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接着便催促道:“累的话就去休息一会儿,我已经好多了。”


    殷不染看看天色,摇头。


    她慢吞吞地抹平自己的衣袖,余光落到宁若缺身上,再缓缓挪回来。


    慢条斯理的,仿佛在思索权衡些很重要的事。


    摸不准对面的想法,宁若缺不由得紧张。


    可在这时,殷不染站了起来。


    “算了,我去泡会儿汤泉。”不待宁若缺反应,她拂袖离去。


    宁若缺感到不可思议。


    这次她甚至没让自己陪着!感觉怪怪的,很不对劲!


    某剑修顿觉坐立不安。


    没心情修炼,可跟上去又显得自己很轻浮。


    万一殷不染就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呢?


    她担心得很,只好试着转移注意力,自己找点事情做。


    把殷不染的床铺理好、收拾药壶和碗、擦干净桌子、还给廊下的月季浇了水。


    明明半个时辰不到,宁若缺却感到度日如年。


    因此当那熟悉的脚步声传来时,她立马迎上去。


    而后脚步微顿,呆在了当场。


    眼前人一袭单薄的绸衣,白发以一只流云簪半挽。


    不知为何,她发梢和眼睫都湿漉漉的,衣衫上的绣纹如水光粼粼。


    唯有脸颊的颜色,像极了梅花瓣上的一抹薄红。教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怔愣间,殷不染莲步轻移,姿态端庄地坐在了榻上。


    她似乎犹豫了一息,缓缓开口:“你来陪我下回儿棋。”


    明明是相当正常的请求,宁若缺却不敢动。


    她见殷不染撩起耳边散乱的发丝,拨弄桌子上的香炉。


    烛光摇晃,柔和了她的面容,显得很好亲近。


    好怪,宁若缺一面心跳加速,一面疑虑丛生。


    这场景似曾相识,百年前的某一天,殷不染也曾以下棋为由,邀请她留宿。


    宁若缺眼睫低垂,心思百转千回间,殷不染已经拿出了一盘双陆棋。


    这种棋需要靠投骰子来决定棋子的移动,运气占很大一部分,策略也同样不可忽视。


    确实适合拿来打发时间。


    宁若缺一句话都没有说,干巴巴地坐在了殷不染面前。


    她去拿自己的棋子,殷不染恰好也伸出手,微冷的指尖与宁若缺的手背相碰,微微发痒。


    宁若缺不禁轻嘶一声。


    好刻意的动作,殷不染究竟是想要……


    她惴惴不安,心思也不怎么在棋上。奈何运气实在好,骰子就没丢过低数。


    殷不染也心不在焉,频频看向宁若缺。


    灯花作响,夜风敲窗,待她终于回过神来时,最后一枚棋子已然离开棋盘。


    宁若缺大胜。


    剑修也没预料到这般结局,毕竟殷不染很擅长下棋。


    她捏着棋子,绞尽脑汁地想话题缓和气氛。


    就发现殷不染皱起眉,不容分说道:“三局两胜,再来两局。”


    她挽袖落子,“咔嚓”一声清脆的响,整个人就从方才柔美却冰凉的雪,鲜活成了临水莲花。


    只是宁若缺不敢就此放松下来。


    她谨慎地落子,有了这段时间积累下来的经验,拼命地放水试图让殷不染赢。


    然而越努力越不幸,她仿佛受到了司明月的超级加持,把把都能投出好数字。


    企图用灵气“作弊”时,偏偏还被殷不染按住了手,显然是不想让她放水太过。


    从三局两胜到五局三胜。


    宁若缺冷汗都下来了,一心想让殷不染赢。


    从七局五胜到再开十局。


    殷不染始终差那么一局赢。


    她甚至束起了碍事的大袖子,像只对小鱼势在必得的猫,把尾巴甩得虎虎生风。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两人第不知道多少次打成平手。


    胜负就在此局。


    宁若缺余光扫一眼窗外,远山如黛,薄雾如纱。


    一晚上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她纠结片刻,还是试图提醒一下:“染染——”


    “别说话。”殷不染拧着眉头打断。


    她忙着想解法,宁若缺的声音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放在心上。


    玲珑骰子在桌案上骨碌碌滚一圈,在两双眼睛紧张地注视下,最终定格为“六”。


    殷不染矜持地抬了抬下巴,手上则飞快地移动棋子。


    赢了!


    暖融融的阳光适时照来,她不自觉地端正坐姿,背挺得笔直,像是做好了被夸奖的准备。


    宁若缺紧跟着鼓掌:“好!染染好厉害!”


    天也亮了。


    殷不染先是愣了一下。


    她转头去看外面的天光,又低头看自己的棋盘。睁大眼睛,脸上出现了异常生动的不可思议。


    殷不染攥皱了自己的裙摆。


    天知道,她本来只是想下棋放松一会儿,然后要求宁若缺和自己双修的。


    费尽心思的打扮布置,想要说的话演练了好几遍,最后却功亏于棋盘上。


    她恼羞地低头抿茶,越想越气,凶巴巴地乜了眼宁若缺,毫不掩饰地嗔怪。


    哪知眼前人肩膀一耸,嘴角挑了起来:“噗——”


    宁若缺还是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她勉强捂住脸,笑得停不下来:“哈哈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


    就是觉得她可爱。


    暗自盘算时很可爱,一心想赢时很可爱。


    就连最后对她发脾气,也让宁若缺想笑、想亲亲她的脸。


    连带着回看自己之前的紧张与揣测,也觉得自己又笨又木头,实在不应该。


    宁若缺这么想的,也就这样做了。


    她起身笑着亲了亲殷不染的脸颊,心软得一塌糊涂。


    殷不染往后躲,撇过头小声嘀咕:“输了还傻笑成这样。”


    没有多余的思考,宁若缺脱口而出:“因为看到染染能平平安安、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就会满足了。”


    殷不染垂眸听着。


    “……”


    宁若缺悄悄观察她的反应,也安静了下来。


    她捏了捏殷不染的手,温声哄:“要不去休息一会儿?我现在真的没事了,不用你守着。”


    还半开玩笑道:“最近我运气很好,说不定有神女保佑呢。”


    殷不染一声不吭地提起裙摆下榻,转而坐到了宁若缺腿上,与她面对面。


    亲密得一丝缝隙也无。


    没管宁若缺骤然红透了的耳朵,殷不染淡淡道:“若真如此,从神女庙里出来后,你就不该神魂崩裂。”


    短暂停顿后,她按住宁若缺的肩:“听好了,你现在要想活命就得与我双修。”


    “并非我刻意为难你,只是我需要修复你的神魂。若能做到气息相融、灵气同源,对你我都好。”


    许是憋着一口气说完的缘故,殷不染现在完全不扭捏了,还能理直气壮地表达自己的意愿。


    “还有,我想要看看你的记忆。”


    不知怎么的,宁若缺眼神游移,思维似乎已经飞出了九重天。


    殷不染捏捏对方脸,又揪住衣领逼问道:“你不愿意?”


    不待宁若缺说话,她昂头挺胸地宣布:“不愿意也得愿意。”


    宁若缺就想往后缩,奈何被殷不染攥着,已经避无可避。


    可就算如此“不讲道理”的殷不染,她也感觉殷不染好可爱。


    憋了半晌,剑修小心翼翼地试着商量。


    “能不能、再容我看看书?”


    殷不染没有说话,眯了眯眼睛。


    下一息,玉簪滑脱、白发倾落,她径直吻上了宁若缺的唇。


    第99章 偏我来时 怎么、怎么能这样呢?


    殷不染的动作很快, 不过在宁若缺眼里,这依然是能够轻松避开的。


    然而当那冰凉的手搭上肩,宁若缺就像是被定住了般, 浑身僵硬、动弹不得了。


    任凭柔软的唇吻上脸颊、嘴角,然后唇齿相依。


    她闷哼一声。


    桌案被猛地推开, 棋子叮铃当啷地落地上。


    窗外的阳光穿过白棠花树,一只麻雀跃上枝头,歪着头打量她们。


    宁若缺余光瞥见, 心霎时就跟棋子一样,跳得七零八落。


    她匆忙推开殷不染,便听到了不太规律的喘/息声。


    眼前人稍微有些失神,唇瓣则沾染了水光,显得越发饱满。


    舌尖似乎还残留着丝甜意,宁若缺垂下眼帘, 不敢多瞧。


    想不明白, 冰肌玉骨上的一点胭脂色,怎么、就那么教人心痒。


    她试图掩饰自己的慌张,随便找的借口也蹩脚。


    “白天……是不是不太好?”


    殷不染缓缓眨了下眼睛, 像是才回过神来。


    她想起那盘棋, 有些恼怒地拉下遮光的帘幕,蹙眉道:“这里没有别人。”


    她抬眸,眼尾一抹惊心动魄的绯红,吐字像轻飘飘的云:“所以,你不来亲我吗?”


    “……”


    不知道是不是房间里温度太高、还是殷不染的熏香太甜,宁若缺喉咙滚了滚,感到口渴。


    理智在交错的呼吸中出走,待宁若缺反应过来时, 已然回吻了上去。


    她的手更习惯拿剑,剑柄坚硬且冰冷,得用力握住防止脱手。


    现在覆上殷不染的腰,是与剑柄截然不同的触感,她就总害怕掌控不好力道,给人弄疼了。


    于是手指在腰侧点一下、又蹭几下,若即若离,始终落不到实处。


    殷不染好不容易能说句话,立马瞪她:“不想做就别做。”


    这话听上去像在生气。


    宁若缺起初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手足无措地想去亲亲殷不染。


    仔细看过,才发现殷不染眼眸湿漉漉的,倒像是要被欺负哭了。


    她揪着宁若缺衣襟的手没有力气,索性直接抱住,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宁若缺身上。


    感受到宁若缺那带着薄茧的掌心摩挲过肌肤,殷不染又用手背抵住了唇。


    可不小心流露出来的几声低吟,还是让她自己红了耳垂。


    殷不染没有主动要求什么,但宁若缺擅长举一反三,还会认真观察、虚心学习、暗自记录。


    她拈起一缕爱人的白发细细啄吻,从耳廓到眼尾、从额头到嘴角,最后吻上那枚锁骨上的小痣。


    还真情实感地夸赞:“染染,你真好看。”


    语速慢慢悠悠,一点也不急。


    怕误会什么,又或是突然想追忆往昔,宁若缺甚至停下来解释:“其实我以前偷偷亲过你,你不知道。”


    她嘴角上扬一点,眼神也亮。


    明明有着相当锐气的长相,现在却笑得腼腆。弯弯的眼睛、红扑扑的脸,看上去傻不拉几的。


    “因为、因为偷偷亲你会开心,但是要离开你就很难过。”


    宁若缺说完顿了顿,笑容就消失了。


    随后小心翼翼地将殷不染的碎发别到耳后,忐忑道:“只亲了脸,不算逾矩吧,你别生气。”


    回应她的,是轻轻咬在耳朵上的一下。


    殷不染现在就很生气。


    某剑修啰嗦得要命,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从哪个洞里挖出来的老古董。


    她想起宁若缺的本命剑。


    神兵有灵,“道隐无名”霸道又直率。不喜欢的东西敢直接削了,喜欢的则硬要宁若缺带上,根本不扭捏。


    但凡宁若缺有“道隐无名”一半的脾气,她现在也不会如此难捱。


    殷不染气得想给她一拳,可自己没有力气了,咬人都不疼。


    只盼着些羞于启齿的事,比如那惜花人能再大胆一点。


    却又怕花上的露水湿了她的衣袖,显得此情此景太不矜持了。


    殷不染的手自然而然地按在了宁若缺的腰腹上,想把人压倒。


    努力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她蹙眉,一抬眸,对上了宁若缺直勾勾的视线。


    后者瞬间低头,不知道是心虚还是怎么的,脸倒是红得比桃花还好看。


    殷不染凑上去吧唧几口,手指勾起宁若缺的衣带,凶巴巴地威胁:“少说话。”


    “哦哦、好。”宁若缺紧张地去捉殷不染的手。


    捉来握住,并与之十指相扣。


    搞不清楚她到底想做什么,但殷不染愿意配合,并且放松了身体。


    不过几息时间,宁若缺就收敛心神,试探着渡过去几缕灵气。


    此事需得专心致志,她忽略了殷不染眼中的愕然,一心引导灵气的运转。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灵气流淌过经络,既温养殷不染的身体、也填补宁若缺的神魂。


    从前都是殷不染主动“迈入”宁若缺的识海,如今却是被“推搡”着与宁若缺的神魂打了个照面。


    像一叶扁舟落入海浪里,水花溅起,不仅令人晕眩,还酥麻到了骨子里。


    她不由得绷紧脚背。


    泪珠缀在眼睫上,轻轻一眨便滑落至脸颊,又被宁若缺温柔地吻去。


    殷不染攥皱了宁若缺的衣服。


    这功法明明需要双方同时放松警惕、给予充足的信任,才能顺利运转。


    现在的情况明显不符。


    她只能在恍惚中感叹,真不愧是天赋极高的剑修,讲求效率。


    什么修炼功法都一看就会,还能加以改进。


    殷不染有理由相信,就算不双修,自己也能安全地探查宁若缺的神魂与记忆。


    她信任自己,并且认为这理所应当。


    特意更改修炼方式,大概也是为了表达她的想法。


    若单从实用的方面来说,省略了一些步骤,改进后的功法又快又好。


    但殷不染还是狠狠咬上宁若缺肩膀。


    宁若缺慌忙停手:“怎么哭了?”


    谁教这人柔软得不可思议,像一泓温热的水,宁若缺总怕弄疼了她。


    她捧起殷不染的脸,心疼地亲了又亲。


    直到一种异样的感觉传来,宁若缺怔住,揽着殷不染的手轻轻颤了颤。


    她偏过头,差点丢失自制力,就连声音都变了调:“这是……”


    共感。


    这大概就是神魂交融的副作用,只在特殊情况下存在。


    实在失策,殷不染根本没有提过这茬!


    短暂的惊慌后,宁若缺当即皱起眉,半委屈半严肃地说:“这样不太好,得想个办法解决。”


    “万一我受伤,你与我共感,岂不是也会疼?”


    就比如之前,神魂碎裂的隐痛一直伴随着她,就不能让殷不染也承受这种痛苦。


    话音刚落,就被殷不染捏了把腰。


    殷不染真想拍拍某剑修的榆木脑袋,咬牙切齿地告诉她,这“副作用”的妙处不在于此。


    奈何初次尝试,两人都还不太熟练。


    灵气带回了太多乱七八糟的记忆碎片,脑子里现在一团乱麻。


    她懒得多费口舌,缩进宁若缺怀里平复思绪。


    还蹭了好几下,把满头白发蹭得乱七八糟。


    就听宁若缺语调轻快地问:“然后呢,我该做什么?”


    有人非但不觉得累,反倒兴致高昂。又或者说,她就是纯然的慢热。


    殷不染沉默片刻,彻底放弃了思考。


    她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哑声吩咐道:“抱。”


    宁若缺抱得更紧。


    她数着两人一快一慢的心跳,耐心等待下一步指示。


    时不时地摸摸殷不染的头、亲一下脸。


    像抱着自己心爱的馒头,想吃,却一时半会儿舍不得。


    直到一柱香过去,她眼睁睁看着殷不染的呼吸越发平稳,睡颜恬静。


    宁若缺愣了愣:“染染?”


    殷不染没有应答。


    她精力本就连寻常人都不如,又是照顾宁若缺又是熬夜下棋,早该困了。


    如今紧绷着的心情彻底放松,她窝在宁若缺怀里,睡得很熟。


    宁若缺:“……”


    怎么、怎么能这样呢?


    剑修肉眼可见地耷拉下去了,仿佛一只被惩罚的委屈小狗,蔫了吧唧。


    她不想把人弄醒,只怪自己得寸进尺、要求太多。


    宁若缺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一口闷完。


    而后整理好衣服,把殷不染塞进被窝里,她失魂落魄地溜出房间,到外面练剑去了。


    *


    闹了这么个早上,殷不染却睡了整整一天。


    她睡醒后只字不提双修的事,只叫清桐抱来厚厚一摞医书,自己慢悠悠地看。


    清桐带来了外面的好消息,边关无事。


    妖族的躁动似乎只在那几天,眼下已经恢复了平静。


    仙盟找碧落川借了医修,去治疗前线的伤患。


    唯一的问题是,外界都在猜测。


    道隐无名剑为何会无故脱离结界?现在究竟去了哪里?


    宁若缺听完眉头紧皱,殷不染则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情。


    她用赤着的脚尖踹宁若缺一下,慵懒开口:“我想吃面。”


    宁若缺回过神,迅速扯来毛毯,将那双雪白秀气的脚裹住。


    这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看得清桐啧啧几声:“小师姐,我要回去煎药,你有事再叫我。”


    “还有,楚门主方才联系我,说她今晚就到,叫宁若缺好好等着。”


    宁若缺有些惊讶:“这么快?”


    楚煊怕不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段。


    清桐飞快地接嘴:“据说用了几百张传送阵法,真有钱。”


    传送阵这种距离短又贵的东西,不到十万火急是用不上的。


    宁若缺忧心忡忡,尝试联系对方,都没能成功。


    她回头看向殷不染,后者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因为睡得很饱,所以语气难得的温软:“楚煊在大事上有分寸,或许是有只能见面说的事吧。”


    急也没用,宁若缺只好挽起袖子,给殷不染做饭去了。


    厨房生起灶火,锅里的清水滚开。


    原本清冷如仙境的素问峰,忽地升起一道人间的炊烟。


    宁若缺揉好面,还炒了一大碗肉酱。


    正准备下面时,外面突然传来巨大的声响,像是有重物砸在地上。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不假思索地出门查看。


    前院里的青石板被砸开一个小坑,草木七零八落,像被妖兽袭击了一般。


    宁若缺寻声而来,正见楚煊站在廊下的阴影里。


    黑梭梭的一大团,也不知道在干嘛。


    “楚煊?”她没有走过去。


    楚煊悄无声息地吸气,仿佛是在酝酿着什么,随后抬手丢过去一把剑。


    是道隐无名。


    长剑入手极沉,宁若缺抽出来看。


    剑身已然完美无缺,只是少了一抹鲜红色。她眸中照出剑锋上的冷光,依旧杀气不改。


    宁若缺正想要收剑:“谢谢,你——”


    黑影欺身而来!


    一声带着嘲弄的气音后,楚煊的身形转瞬到了眼前。


    巨斧断开碎发,即将被劈中时,宁若缺轻巧地回身闪躲过去。


    她拎着剑,惊魂未定地看着脸色阴沉的楚煊。


    仔细打量了好几遍才终于确认,对方根本没开玩笑。


    不待她问清楚,巨斧又至,宁若缺只得横剑格挡。


    对撞的灵气炸开两人身边的青石板,一来一回、飞沙走石,原本整齐的前院霎时间变得一片狼藉。


    楚煊只管进攻,招招朝着宁若缺脸上去,毫不留情。


    宁若缺尽数挡下,却不由得被激起了几分气性。


    这人吃错蘑菇了,在发什么疯?还是说剑里的邪戾气已经影响了她?


    她的长剑沿着斧柄滑下,带起一路灿白的火花:“楚煊,你清醒点。”


    楚煊咬着牙,恨恨地回:“清醒什么?打的就是你!”


    那眼神像是恨不得把宁若缺揍进泥巴里。


    “砰!”


    宁若缺被巨大的爆炸逼得倒退好几步,撞上廊柱才堪堪停下。


    再眨眼,人已经消失在了原地,且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楚煊身后。


    又是一阵惊雷响,素问峰的结界亮起微光。


    宁若缺确信,楚煊是被戾气影响了。


    她虽然收了手,可迅疾如风的剑气还是将前院摧毁过半。


    两人打作一团,巨斧撞上纤细的剑身,雷火烧焦草木,谁也不肯让谁。


    眼瞅着花园里的亭台也快不保,一道流光强行横插/进来。


    司明月一法杖挡住楚煊的巨斧,一手抓住宁若缺的胳膊,超大声地喊:“别打架、都不许打架!”


    “……”


    短暂的沉默后,道隐无名剑发出一声嗡鸣,脱手而出。


    楚煊直接丢了巨斧,一拳朝宁若缺砸去。


    场面已然失去了控制。


    打斗中的两人滚作一团,动作快得看不清。


    楚煊的拳头朝宁若缺脸上招呼,宁若缺偏头躲过,反手去拧楚煊的胳膊。


    “别打了别打了!有话好好说!”


    司明月一旁急得直蹦哒,几次试图把两人拉开,拉楚煊的手、又去抱宁若缺的腰。


    不管用!


    她觉得自己像团棉花,被两人推来推去,还差点挨上一巴掌。


    漂亮的头纱也落进泥里,被踩得看不出原样。


    她爬起来抹了把脸,攥紧拳头,实在忍不下去了,将法杖用力往地上一杵。


    “全都给我停下!”


    法杖爆发出极为恐怖的灵压。


    好巧不巧,这道灵压同时撞上了两人的灵气。


    “嗡——”


    素问峰陡然一静,连鸟雀的声音都消失了。


    起初只是出现了一道涟漪,如蜻蜓点水般。


    却在之后掀起了无形的浪潮,将眼前所见之景尽数扭曲。


    来不及阻止,宁若缺只得招来无名剑抵挡。


    楚煊惊得呲牙,一连甩出好几道符箓。


    “浪潮”不断扩大,搅碎前院所有的建筑,一直向前、向前,直至触碰到素问峰的“天时气象大阵”。


    三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宁若缺刚来时,清桐就介绍过,药王疼爱殷不染,以天时气象大阵令素问峰四季如春。


    弊端当然也是有的。因为此阵,素问峰不得不牺牲了一部分防御。


    到如今这弊端显露无遗。


    众目睽睽之下,天时气象大阵以一己之力抗住所有灵压,而它自己咔嚓一下——


    碎掉了。


    冬风忽至,寒雨飘落。


    素问峰那些娇贵的灵花灵草如同被抽干了生命力,几息间枯死大半。


    宁若缺接住一片枯黄的花瓣,不自觉地缩了缩。


    这是白棠花的花瓣,是殷不染心爱的花。


    再抬头,一道白影翩然而至。


    坍塌的月亮门前,殷不染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她的视线落在铺满残花和碎石的院子里,似乎在思量着该如何下脚。


    好不容易上前一步,雪白的衣摆就被泥水打湿了。


    殷不染嫌弃地退了回去。


    不是一般的嫌弃,是非常非常嫌弃。


    连带着眼前乱七八糟的一切都想丢掉,包括什么楚煊、宁若缺之类的脏东西。


    死一般的寂静里,她忽地掩袖,咳嗽了好几声。


    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怎么的,眼眶都红了。


    对面三人同时一抖。


    积极承认错误,或许还能免遭一顿责骂。


    想到这里,司明月果断抱头蹲下,呜呜咽咽地哭。


    “都是她俩干的,不关我的事啊!”


    第100章 偏我来时 “宁若缺,你去给我炒俩菜来……


    深冬寒夜, 素问峰上亮起一点微弱的光,又被风吹得飘摇不止。


    在塌了半边屋顶的厨房,楚煊布置出一个潦草的暖阵, 将温度控制在殷不染能适应的范围内。


    四个人围着灶火坐成一排,锅里的水咕咚咕咚地冒着泡泡。


    宁若缺正在拌面。


    劲道的面条裹满浓郁肉酱, 撒上翠绿的葱花,香气与热气顺着风吹了满屋。


    由于出现了预料之外的客人,她先前炒制的肉酱明显不够分。


    于是宁若缺先给殷不染和自己盛了满满一大勺肉酱, 司明月一勺。


    最后碗底还剩下一层,才不怎么情愿地倒给楚煊。


    楚煊不在乎。


    她抄起竹筷,把锅里剩下的面条全捞进自己碗里,多添了三勺辣油。


    随意一坐,就呼啦啦喝起面条来。


    灶上的酒也温好了,楚煊率先举起碗:“为我的鲁莽自罚三碗。”


    说完果真干完了满满三碗酒


    殷不染斜她一眼。


    楚煊连忙拍着胸脯保证:“放心, 我保证给你修好, 修得比以前还要好!花花草草也尽量赔给你!”


    毁掉气象大阵并非她本意。


    然而阵法和院子都还好说,殷不染的那些药草才最贵重。


    许多都是外面难得一见的珍品,价值难以估量。


    她倒没说让楚煊赔偿, 只在最后问:“为什么要打架?”


    司明月跟着附和, 连连点头:“就是就是,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


    楚煊脸上殷切的笑容瞬间消失。


    不提倒好,一提她就生气,恨不得再给宁若缺那张臭脸来一拳。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嘲弄的笑:“看她很不爽,就想揍一顿。”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正常人都要反驳两句。


    可殷不染偏头,就看见宁若缺蹲在地上, 乖乖地吃着面条。


    脸颊上还有一道带血的擦痕,大概是被楚煊拳风扫到的。


    剑修低垂着眼帘、一言不发,瞧着还挺好欺负。


    或许现在去抢走她的碗,她也只会露出耷拉耳朵的委屈小狗表情。


    殷不染有些心软。


    她转而去摸楚煊的额头。


    后者赶紧躲开:“欸欸欸,我没病!殷不染,你也太容易被她骗了吧?!”


    楚煊把碗里的残酒一饮而尽,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她说:“重铸道隐无名剑的时候,我全都想起来了。”


    宁若缺手里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她。


    所有人都在看楚煊。


    看她深呼吸,缓缓开口:“我想起来那只能容纳你剑气的镯子,我是怎么打造出来的了。”


    “那时候你说你想送殷不染一件礼物,我们俩就蹲在炉子前,想了整整一月。”


    “后来你上天入地的抓妖怪,往冶火门跑了不知道多少次,不就是为了攒那只镯子吗。”


    宁若缺皱起眉,这倒是没错。


    后来除了殷不染自己,所有人都忘掉了她与殷不染的关系。那么楚煊的遗忘也在意料之中。


    但这并不是对方突然生气的理由。


    “对、可是——”


    宁若缺话还没说完,就被楚煊强行打断:“我寻思着我们俩这种关系,陪你出生入死、给你出谋划策、一起喝酒烤肉……”


    一声细微的脆响,楚煊手里的碗现出几道裂痕。


    她咬着牙,声音骤然压低:“所以妖神诞生的时候,我让你再等等、再等等。”


    “等我把古战场的大阵做好,争得更多的时间,或许能找到打败妖神的新办法。”


    “结果你呢?”


    灶里的木材爆燃,炸出无数灼灼火花。


    楚煊直勾勾地盯着宁若缺,眼眸里映着比火更炽热的情绪。


    她确实是气极了,恨不得把人按进地里狠狠地揍一顿。


    气到笑出了声,半玩笑半认真地问:“你猜我设计的古战场大阵,为什么会叫‘玦字号’?”


    玦,有缺之玉,是指仍有缺陷未补完。


    宁若缺愣了愣,突然有了个让自己都惊愕的猜测。


    很快,楚煊嘴角一垮,看着宁若缺说:“它叫这个名字,只是因为我觉得它来得太迟了。”


    她总想着快点、再快一点,好让她能追上宁若缺。


    却还是太迟了,宁若缺身死道消时,大阵依然没有完成。


    或许就算大阵完美无缺,她们也难以抗衡妖神,宁若缺和楚煊都对此心知肚明。


    在好友死后,她想方设法地将大阵修改得更为完善。


    直到天道磨灭这段记忆,竟让她连这些与宁若缺有关的强烈情绪也一并遗忘。


    她不记得自己为何要赶制一个并非急用的阵法,不记得它名字的由来。


    再听见宁若缺的事迹时,也只会怀着朦胧的遗憾,叹一声可惜。


    而一百年后,或许是缘分未尽,或许是阴差阳错。


    楚煊看着自己好友的脸,终于说出了那句她早已想了千遍万遍的话。


    “你就不能等等我吗?”


    房间里安静了良久,宁若缺手里的面都凉透了。


    她从没见过楚煊这副表情,像是无可奈何,可眼里明明写着不甘心。


    执念太多了,以至于那微微翘起的嘴角都只让人觉得苦涩。


    宁若缺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我、抱歉……”


    话音刚落,楚煊瞬间拍桌子暴起:“道歉什么?我看你都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拳头还没打上去,面前扑上来一团白色的东西,紧紧抱住她,嘴里还一个劲地劝。


    “别说了,”司明月努力把两个人隔开:“事情都过去了,而且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涨红了脸,差点急成了小结巴:“是我告诉宁若缺,妖神最后会陨落在她手上,只是、只是……”


    楚煊被这么打断,再瞥向身旁端坐不动的殷不染,一口气顿时堵在了胸口。


    她把司明月拎一边去,烦躁地薅了把自己的头发。


    又来回踱步,嘴里念念叨叨。


    “我知道,我气的不是这个,我气的是这人根本没想好好活。遇到事了就想自己扛,这算什么?”


    “我把她当朋友,结果她觉得自己的命一点都不重要。真以为没人会为她伤心吗?”


    楚煊突然停在宁若缺面前,一把抢走她的碗。


    赌气似的宣布:“从今天起,你在我心里的地位大大降低!”


    随后阴阳怪气道:“宁若缺,你去给我炒俩菜来。”


    殷不染歪头,对此并没有什么表示,显然是不打算掺和。


    宁若缺更是一动不动,眉头微微蹙着。


    楚煊抬起下巴,盛气凌人地对她指指点点:“愣着干嘛,你就值这种待遇了。”


    “……”


    片刻沉默后,宁若缺站了起来,慢条斯理地捋起衣袖。


    楚煊连忙拖着椅子后退好几步,紧紧盯着,生怕她觉得自己太过分了,报复性地来一拳。


    哪知这人只是走到灶台前,开始炒肉酱、煮面条。


    还切了鲜牛肉,看样子真打算多炒一个菜。


    那半碗没吃完的面还在楚煊手里,也没见她护食。


    寒风从屋顶的裂缝中灌进屋,楚煊打了个哆嗦,臭着脸将面碗给宁若缺放回去。


    司明月可算松了口气:“这不就好了,我们大家一起和和气气地吃个饭,不要动手嘛。”


    很快,热腾腾的肉酱面重新端上桌,一来楚煊抢走了大半。


    若不是屋顶上的破洞还在、厨房外也一片狼藉,这气氛可以算是相当和谐了。


    她坐在烧得很旺的灶火前,谈论起宁若缺的道隐无名剑。


    神色坦然,变脸比翻书还快,都看不出和人打过架。


    “你的那把剑,问题的源头其实是当初铸造时掺进去的神血。”


    “可能是时间太久的缘故,神血失去了曾经的效果,还格外吸引脏东西。”


    “我把它剔除掉了,但相信我,效果绝对不比当初差。”


    宁若缺给殷不染擦手,听到这里时动作一顿:“嗯,谢谢。”


    是很诚恳的语气。


    楚煊轻啧,放下碗筷:“我们俩、还说得这么客气。”


    她一边伸懒腰活动筋骨,一边拎起想要帮忙收拾碗筷的司明月。


    “让宁若缺收拾,我们去泡碧落川的药泉!”


    要不是太想揍宁若缺了,她才不会烧掉几百张传送符过来,弄得现在腰酸背痛。


    灶火熄灭了。


    宁若缺将厨房收拾整齐,就觉得脸上一凉。


    她抬头,无数细小的雪花从破洞处纷纷扬扬飘落,在地上化成湿漉漉的水。


    碧落川所在的地方偏南,这大概是冬天的最后一场雪了。


    宁若缺回身,殷不染还乖乖地坐在椅子上,雪花和她的白发相映,一时间竟让人分不清。


    唯有那双眼睛,剔透如琉璃,什么都看的分明。


    她赶紧把人抱回去,用灵气替她蒸干头发。


    却不想殷不染开口:“脸上的伤给我看看。”


    先前宁若缺和楚煊打那一架,其实两人都多多少少挨了点。


    楚煊是嘴硬不肯说,殷不染已经让人把药送到客房了。


    也就眼前这只笨笨的,她亲自处理。


    宁若缺抿抿唇,半蹲下来,仰起脸给她看。


    她脸颊上有道擦伤,早就结痂了。


    殷不染用手帕沾上水,轻柔地擦掉伤口周围的泥沙。


    最后朝宁若缺脸上吹了口气,淡声道:“该。”


    也就是她现在不能动手了,不然高低也得揍这人一顿,解解气。


    轻柔的风拂过脸颊,宁若缺眯了眯眼睛。


    她一副听话挨训的模样,只敢偶尔用余光偷瞄殷不染的表情。


    殷不染轻哼,毫不客气地踢她小腿,某剑修真是越来越会装了。


    “其他地方呢。”


    宁若缺拧起眉,有些犹豫。


    楚煊打的是她左手臂,有些淤青。闪躲时腰上却被划破皮肉、流了点血。


    她倒不怕被殷不染骂,就是有一点点的难为情。


    “快点。”殷不染已经开始不耐烦地催促了。


    宁若缺来不及多想,笨拙地解开衣服,撩起里衣下摆。


    只撩上去一寸多,已经可见那道缓慢渗血的伤口。


    她既不像殷不染那样纤瘦,也不像楚煊那么壮实。是那种手臂和肩背都有力得恰到好处的美。


    所以腰上也是同样的线条优美,在灯火下更加清晰。


    只是带着几道深浅不一的疤痕,平添了几分狰狞。


    这些疤痕全是从前的旧伤,反正没人看、也不影响什么,她就懒得去祛除。


    如今见殷不染目不转睛地盯着,眼睛都不眨一下,便开始心慌得厉害。


    殷不染会不会觉得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她绞尽脑汁地想该怎么解释,又或是乖乖道歉哄人。


    就见殷不染换了个慵懒的姿势,支着头,很小声地嘀咕:“同为女子,你有的我也有,有什么好羡慕的。”


    宁若缺:“……”


    宁若缺摸不透殷不染的想法。


    但她红着耳朵,试探性地,把衣服又撩上去了一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