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


    洞外风雪依旧，洞内却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僵持。


    司念看着墙角那抹沉默的黑色身影。


    他上身的伤口在兽人强大的自愈能力下已开始收口，只余几道最深的伤痕还狰狞着。


    但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不吃不喝。


    像一块被世界遗弃的顽石。


    司念试过美食诱惑，试过故事挑动，甚至试过让桑野去挠他痒痒“严刑逼供”。


    结果对方却始终无动于衷，硬得像块铁。


    吃完午饭，


    司念看着那还一动不动的黑豹，叹了口气。


    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她就不信了。


    司念认命般地盛了一碗热腾腾、香气浓郁的肉羹，走到他面前。


    她没有像之前那样故意晃悠诱惑，只是将碗轻轻放在他面前的地上。


    “三天了，不吃不喝，你不饿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还有不易察觉的关切。


    “饿不知道说？疼也不知道吭声？”


    阿厌低垂的头颅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长时间没有喝水让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过石头。


    “……饿肚子，习惯了。”


    司念微微一怔。


    没想到会得到他的回应。


    阿厌垂着头。


    司念不知道的是，饿肚子对他来说是他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事。


    在魔鬼城那种地方，只有厮杀鏖战，只有赢才能换取一顿饱饭。


    司念的心像是被细微的针扎了一下。


    她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兽人，忽然有些明白他那份超出常人的隐忍从何而来。


    “吃吧。”


    她没再追问任何问题，声音放缓了些，“我不问了。”


    阿厌的身体猛地一颤，几乎是难以置信地，他极快地抬起眼皮看了司念一眼，那双灰绿色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她的身影。


    里面充满了震惊和一种更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无法解读的情绪。


    习惯了命令、鞭挞、利用和饥饿的他，第一次接收到这样纯粹的、不带任何附加条件的……“给予”。


    他看着那碗近在咫尺的、冒着热气的肉羹，


    喉咙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司念没有催他，反而转身取来了干净的灵泉水和柔软的兽皮。


    沾湿后，小心地替他擦拭脸上、脖颈上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


    她的动作很轻，温热的兽皮拂过皮肤，带来一种陌生的、几乎令人战栗的舒适感。


    用灵泉水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涂抹在他那些还未愈合的伤口以及耳朵、手指上明显的冻疮处。


    清涼舒缓的感觉瞬间从伤处蔓延开，极大地缓解了持续不断的疼痛和瘙痒。


    阿厌的身体绷得极紧，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着这突如其来的、过于温柔的对待，


    却又可耻地贪恋着那一点点的舒适。


    他从未……从未被人如此小心地对待过。


    每一次触碰都轻得像羽毛，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珍视。


    “……为什么？”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你不怕我？我是来杀你的。”


    他顿了顿，几乎是自虐般地提醒她，也提醒自己。


    “而且……我还是帅雄。”


    在他的认知里，这两点不管拿出哪一点，都足以让任何雌性对他退避三舍，厌恶至极。


    司念手上的动作没停，语气平淡。


    “你现在被绑得结结实实的，有什么好怕的？”


    她抬眼看了看不远处或坐或卧，但都始终注视着她的自家兽夫，唇角微扬。


    “至于帅雄……喏，你看他们，哪个不帅？我要是厌恶帅雄，还娶帅雄那么多干嘛？”


    阿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那三个强大的兽夫正看似随意，实则警惕地关注着这边。


    他们的容貌确实都极为出色。


    可那个神女看向他们的眼神，只有温暖和爱意。


    而他从小因为这张过于精致的脸被视为不忠的诅咒。


    被父母抛弃，在废墟里挣扎求生，又被魔鬼城捡回去，当作没有感情只会杀戮的工具培养。


    他听过最多的就是“恶心”、“贱货”、“不忠诚的象征”、“只会靠脸勾引雌性的废物”……


    他见过的眼神只有厌恶、恐惧、贪婪、蔑视……


    从未见过谁用这样……平等甚至带着点无奈纵容的眼神看他。


    仿佛他只是一个闹别扭的弟弟，


    而不是一个卑劣的杀手和一个该被唾弃的帅雄。


    一种陌生的、汹涌的情感在他的心里疯狂翻腾，几乎要冲破他二十年来用冰冷和麻木筑起的高墙。


    他被这种情绪吓到了。


    更加用力地咬住牙关，却无法控制自己被眼前这个雌性深深地吸引。


    不是出于任务，不是出于命令，而是出于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本能的渴望。


    渴望那束光，也能……落在他身上一点点。


    哪怕一点点。


    司念见他只是盯着自己，却不动那碗肉羹，不禁有些疑惑。


    轻声问道。


    “怎么不吃？是不合胃口吗？”


    阿厌猛地回过神，像是被窥破了心事般，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他极低地开口，声音沙哑地提醒。


    “手……还被绑着。”


    司念闻言一愣，随即尴尬的笑了笑。


    “啊！抱歉抱歉，光顾着给你处理伤口，把这事给忘了！”


    她说着，便自然地俯身，动作利落地解开了反绑在他手腕上的兽筋绳。


    兽筋勒出的深痕在他腕间清晰可见。


    “吃吧。”


    司念松开手，退开一步，语气轻松。


    她确实不怎么担心，因为她的三个兽夫虽然看似各做各的事，但注意力从未真正离开过这边。


    双手骤然获得自由，带来一阵酸麻的刺痛感。


    阿厌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目光落在眼前那碗依旧温热的肉羹上。


    浓郁的香气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鼻腔，疯狂刺激着他空瘪了太久的胃。


    他迟疑地、几乎是小心翼翼地伸出微微颤抖的手，


    捧起了那只木碗。


    碗壁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暖意。


    他低下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那混合了肉香、菌菇鲜味和不知名香料的味道，依旧在他近乎麻木的味蕾上炸开。


    这是他从未尝过的、复杂而美好的滋味，温暖的感觉从胃里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几乎让他产生一种落泪的冲动。


    这是他生命中有记忆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