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如铁画银钩。


    山间清凉的风，撩拨着树影，给陷入沉眠的白灵村，带来几许清凉。


    修炼之人并灵族在内，与妖魔互为死敌。


    斩妖除魔，乃是灵修的必经之路


    便似猫捉耗子。


    狸猫并非只能以耗子为食，然则不足几月，即可帮粮仓中盛装米粟的主人排忧解难。


    灵修以追寻长生大道为修炼根基，却不可疏于对诛妖之术的领悟，以防途中遇妖，被结果了性命。


    东龙七十二岛鲜少有妖魔精怪。


    只在几十年前，出过一只兔子精。


    那玉兔精深得主人喜爱，常带它前往静修洞府。旁听道经领悟，吸收天地灵气，吞吐日月精华。


    起初只是比普通的兔子，多出些许寿元。


    其主并不在意，继续如往常那般，与它同去静修洞府闭关。


    不料刚进入灵气充裕的洞府，那只通体雪白的玉兔，突然开口讲话。


    着实把那灵修之人给吓了一跳。


    其人稳定下心神，询问玉兔精缘何会口吐人言。


    玉兔精当即把在静修洞府觉醒灵智，旁听道经领悟学习人族话语，以及天地精华滋养，成为精怪的事，全盘讲给倾慕的主人。


    灵修者深知犯了东龙岛的禁令。


    恐怕巡察使会来岛上，诛杀觉醒灵智不久的玉兔。


    他顾念旧情，不忍让其身死。


    当即和那只玉兔精约法三章。


    她不可在外人面前展露灵智，也不能继续修行，以免滋生妖气，被外人察觉。


    莫说是她得死，就连包庇他的主人，也得被废去修为，逐出东龙七十二岛。


    玉兔精对其主有极深的依赖和眷恋，果然遵照主人的言语，从不在外人面前口吐人言，暂时中止妖道修行。


    可惜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云游到东龙七十二岛的一位出尘道人，经过私宅时，感应到了兽类的腥臭之气。


    彼时那位灵修，已和玉兔精幻化的女子结为道侣。


    身上沾染挥散不去的气息。


    道人不顾灵修的哀求，诛灭违背天星界法则的兔妖。


    其主泥足深陷，又怕身败名裂，选择自废修为，当晚投海自尽。


    东龙岛从道人处得知此消息，即刻派巡察使前去善后。


    以灵宝秘法，篡改其家人记忆。


    给了道人一笔丰厚灵石，着他不准再踏入东龙七十二岛。


    故而经历过那件事的老人，只知道这段传说中的故事。


    至于发生在哪座岛屿，又是谁家的灵修之人和妖物萌生情愫，则是全不知情。


    萧安很小的时候，常从老来得子的父亲口中，听到各种稀奇古怪的传闻。


    这段传说令他有段时间，格外留心野外奔跑的野兔，期待又畏惧，生怕那些四肢发达的兔子，突然间跟他打起了招呼。


    时至今日，他仍能清晰回忆起那段往事。


    萧安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令他不再执着此事。


    只知道父亲说过：人妖有别，绝不能乱了分寸。


    ……


    郑虎一家有七口人。


    体弱多病的母亲，瘫痪在床的祖母，还有两个尚且年幼的弟弟妹妹。


    早年间发过一次高烧，烧坏了脑袋的姑姑，整天蓬头垢面，说着稀奇古怪的话。


    整个家族的重担，压在郑虎父亲肩头。不过四十多岁，已经显出了老相。


    满头的花白头发，佝偻着身子，总有忙不完的活。


    郑虎回到家，其父没责怪他，只是让他帮忙把未忙完的杂活收尾。


    萧安借助隐身灵宝，隐藏了踪迹。


    暗中跟随郑虎，来到位于村落边缘，房屋破败的私宅。


    高度只到腰间的篱笆墙，挡不住他的视线。


    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可以清晰看到郑虎弯下身子，用簸箕收取放在平整石板上的白灵石粉。


    粉末杂色极多，品质低劣，难以卖出高价。


    这类白灵石粉，产自于矿脉废弃的边角料。研磨费劲不说，也很难赚到灵石。


    只有郑家这种风雨飘摇的穷困人家，才会不辞辛苦进山捡拾劣质矿石。靠格外的努力，勉强维持生计，补贴家用。


    萧安感应到了七股隐约有灵脉波动的气息。


    他们并非修炼之人，而是身在灵气充裕的天星界，呼吸吐纳，致令部分天地灵气入体。


    这几股气息都是极为纯净，在体内处于静止状态。不似修炼之人，本源气府中的气旋转动，遣送灵气流遍奇经八脉。


    变得微弱的龙息，只知附近有妖气。


    以灵识感知，也是无从辨别妖邪藏身何处。


    若是捉妖的老手，手中又有易容丹，总该变化为郑虎的模样，以其身份，去探查妖邪踪迹。


    萧安的远古传承，来自三世修行的妖修大能，其中并没有辨别妖邪的法门。


    若然无法确定妖邪身份，便是本身实力比筑基初期要高上许多，也不敢贸然出手。


    违背天道事小。


    背负滥杀无辜的罪过，支撑萧安道心的正气，也会因之而破碎。


    萧安深知妖邪潜踪，目的是攫取活人的生命力。


    郑家人开始沾染妖气，说明那妖物的力量，变得越来越强盛。


    仗着隐身灵宝护体，萧安双脚离地半尺，飘飞进狭窄破败的土坯房屋。


    泥土垒砌的墙面，被灶火炊烟熏黑。


    接近房梁的位置，悬挂着灰尘和蛛网粘连而成的秽物。


    躺在土炕上的老人，正用针线修补夹袄上的破洞。


    中年女子坐在纺织机前织布，不时咳嗽两声。


    还没有记事的一对双生儿女，对坐在炕上欢笑玩耍。


    隐藏在阴影里的女人，瞅着窗户上透进来的影子，一个劲的傻笑。


    郑虎的父亲，也只是拖着疲惫的身子，在炕沿上坐了片刻。


    萧安眼中的七个人，不过是没受到命运眷顾，在困境中挣扎求存的凡尘中人。


    从他们身上，只能感应到流于表面的妖气。


    他本不想借助万象罗盘的力量，以自身灵觉，找出潜藏在庄户人家的妖邪。


    到得此刻，方知想法太过天真。


    没在诛妖这条路上历练过，仅凭微弱的灵识感应，绝难达成所愿。


    修炼之道，固然要内求己心。


    不过这降妖捉怪，以萧安如今的造诣，仍需假借灵宝之力。


    悄然离开郑家，飞出几条街巷。


    召出从马雄处借来的万象罗盘，心中暗道：“筑基期修士可御空飞行。若我心术不正，趁着夜色携宝远遁他乡…”


    转念想起天机阁。


    待到执掌白灵山的家族前来收取研磨好的白灵石粉，或可诛除村落中的妖物，或帮马雄前往天机阁，悬赏捉拿萧安。


    纵使有十双翅膀，也是难逃罗网。


    天机阁的强大之处，不在于麾下有多少强者，而是世间事，都是无从逃过它的耳目。


    除了心存敬畏，还有几分挥之不去的忌惮。


    萧安召出万象罗盘。


    双指并拢，注入一缕本源灵气，初次运用玄术之力。


    他不想看前路是否凶险，也不想通过玄术，确认妖邪本真。


    只需些许指引，助其踏出第一步。


    万象罗盘中心镌刻的太极八卦阵，悄然抹平了线条。


    五个代表元素之力的图案，以均衡速度在罗盘上显现。


    金水火土发出的光芒，显得格外暗淡。


    木之一字，其光芒闪烁，正指向位于村落以北的郑家。


    萧安得了指引，即便知晓妖邪本真。


    收起万象罗盘，径奔郑家而去。


    ……


    有见识的大能，提出过万物有灵的见解。


    天星界中的事物，受灵气滋养，皆有觉醒灵智的可能。


    只是想要修炼成精，需得先具备生命力，才能超脱死物界限，掠取精气成妖。


    郑家的私宅，面积并不广阔。


    其中的活物，只有房里的七个凡人，还有…


    …种在窗前的歪脖子老树！


    萧安终归是初次降妖，兼之事关重大。


    纵使内心认定，正是歪脖子老树成精，仍是不急于仗剑除妖。


    月下的道心激荡，除了对妖邪本真无法十成确认的顾虑…还有几分少年时，对见识精怪的憧憬…


    他决定等。


    等到见过妖邪害人的法子，再了却它的性命。


    郑家人怜惜灯火钱，不多时便进入梦乡。


    萧安盘腿入定，静待妖邪现身。


    耳中风吹树叶的声音，渐次变得强盛。


    此时是秋末冬初，树叶早已落尽。


    异乎寻常的响动，勾动了萧安的灵识感应。


    郑家院中那棵歪脖子老树，此前还是光秃秃的枝干，如今像是回到盛夏，枝头长满了树叶。


    凛冽寒风吹过，发出扑簌簌的声响。


    皎洁的月光，穿透老树枝叶间的缝隙，洒进郑家人入睡的卧房。


    均匀的呼吸声中，响起了一道混杂着恐惧的呓语：“有妖怪！”


    听其声线，竟是曾对着树影傻笑的疯女子。


    萧安猛然醒悟，惊觉今晚要发生何事。


    连同歪脖子老树如何成精之事，也是瞬息明悟。


    愤怒盈满心田，剑眉凌厉朝天。


    经师傅李淳元重新炼化打造，由奢华绚丽重回质朴本真的水云剑，悄然落入掌握之中。


    白灵村地处偏僻。


    此地滋养而生的精怪，便似没出过远门的村落中人，难以见识到天星界的诸多灵宝。


    更不知自身属木，需要提防火攻。


    萧安体内的涅槃神火，温养着任督二脉。


    再无当日助他闯雷杀阵时的威能。


    凝神静气，召唤出本源真火。


    火焰出现的刹那，歪脖子老树的树冠，如同孔雀开屏般打开。


    嫩绿的叶片，涌现出一股难以抑制的血腥气息。


    正应合萧安的推想。


    愤怒之声，在夜空中响起：“一个本该灿烂光辉的女子，还有一个不该如此破败的家族…只因你妖心不死，竟落到这般境地。我今举剑，替他们除掉你这个祸害！”


    老树口吐人言，话语间全无惧意：“你的修为，在我之下…要是不想死，赶紧离开此地。若一心求死，别怪我不给你留全尸。”


    萧安凌空飞行，长达五尺的水云剑，沿长臂伸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