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以假乱真
作品:《边关悍卒:从校尉到开国太祖》 五日后,云州城。
许松率领左营将士凯旋而归,队伍前方高挑着一杆长矛,矛尖上挂着一颗血淋淋的首级……正是那“紫金山匪首刘清”的头颅。
城门处,萧挞鲁早已得到消息,率领一众将领亲自出迎。他脸色阴沉,目光死死盯着那颗头颅,似乎想要从中找出什么破绽。
“末将幸不辱命,斩获匪首刘清首级!”许松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个木匣:“另有匪寇名册一本,缴获兵器若干,已命人押送回营。”
萧挞鲁接过木匣,掀开盖子,只见一颗面目狰狞的头颅静静躺在其中,血迹已经干涸。
他眉头微皱,又抬头看了看矛尖上的那颗,冷声道:“许将军,这是何意?为何有两颗头颅?”
许松沉痛道:“回节帅,末将率军攻打匪寇,兵分两路,萧监军跟随朱指挥使一起,一时不备,被匪首刘清伏击包围,末将率军赶到支援之时,萧监军已经殉国,末将只能将刘清斩杀,剿灭所有匪寇,为萧监军报仇。萧监军不幸中了埋伏,壮烈殉国,末将悲痛万分,特将刘清首级悬挂示众,以慰萧监军在天之灵!”
萧挞鲁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但许松言辞恳切,神情悲愤,又确实带回了“匪首”首级,他一时也找不出破绽,更何况,萧烈已死,再追究下去,只会让军中人心惶惶。
“许将军辛苦了。”萧挞鲁最终点了点头:“萧监军为国捐躯,本帅自当上奏朝廷,予以厚恤,将军此番立下大功,本帅也会一并上奏。”
“末将不敢居功,全赖将士用命,节帅运筹帷幄!”许松抱拳道,语气恭敬。
萧挞鲁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言,转身回府,许松目送他离去,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冷笑。
朔风卷过城头,将萧挞鲁那身厚重的貂裘吹得猎猎作响,他站在节度使府的高阶上,目光如刀,刮过许松呈上的那颗“刘清”首级,头颅被硝制过,面目狰狞,眼眶空洞地对着灰蒙蒙的天空,颈部的断口翻着暗红发黑的皮肉。
“好,好一个‘斩获匪首’!”萧挞鲁的声音不高,却像冰碴子砸在石板地上,寒意刺骨,他猛地合上盛放“刘清”首级的木匣,金丝楠木的匣盖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萧监军为国捐躯,本帅痛心疾首!许将军……此功,本帅记下了!”
他不再看许松,转身大步回府,厚重的府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外面数千将士的目光,也隔绝了许松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冰冷的了然。
凯旋的喧嚣刻意营造,却又迅速被一种无形的压抑取代。
赏赐的牛羊美酒抬进了左营,士卒们的欢呼声中,牛大山和朱英等人却绷紧了神经,将军府书房内,灯烛通明。
“父亲,萧挞鲁起疑了,”许松摘下头盔,眉宇间带着征尘的疲惫,眼神却锐利如鹰隼:“他看那两颗头的眼神,像要剜出骨头来验髓。”
许从斌坐在书案后,指尖捻着几份摊开的密报,烛火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
“疑是必然,萧烈死得蹊跷,偏偏是你‘力挽狂澜’斩了刘清。两颗头颅?哼,这障眼法能瞒过一时,瞒不过一世。萧挞鲁不是萧烈,他是盘踞云州多年的老狐狸,手里攥着云朔的兵权,更捏着无数人的生死。”他抬起眼,目光沉凝:“他眼下按兵不动,无非是南征在即,云朔之地需要‘安稳’。他不想在耶律德光眼皮底下闹出汉将哗变的大乱子,平白授人以柄,削弱他萧挞鲁在大汗心中的分量。他在等,等一个名正言顺、一击必杀的机会。”
“那我们……”许松眉头紧锁。
“以静制动,更要动若雷霆。”许从斌的声音斩钉截铁:“他不动,你更要动!练兵不可懈怠,甲胄要擦得更亮,刀枪要磨得更快!让萧挞鲁看着,看着你许松是如何的‘忠勇勤勉’,让他找不到一丝一毫懈怠的借口。暗处,眼睛要睁得更大!严庄的人,必须死死盯住节度使府的一砖一瓦,萧挞鲁见了谁,派了谁,飞出去的信鸽翅膀往哪个方向扇,我都要知道!还有……”他顿了顿,眼中寒芒更盛:“紫金山这把刀,磨快了,要用在刀刃上。”
接下来的日子,云州城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
左营的训练号子响彻云霄,士卒们在寒风中挥汗如雨,阵列变换如臂使指,刀盾撞击铿锵震耳。
许松每日点卯、巡营、处理军务,一丝不苟,甚至亲自下场与士卒角力,赢得满营喝彩。
他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因剿匪大功而备受瞩目、更加勤勉的年轻将领。
萧挞鲁那边却沉默得可怕,除了例行公事的嘉奖文书,再无其他动作,直到十天后,一纸措辞温和却不容置疑的“令谕”送到了左营。
“着云州左营都指挥使许松,即刻起,将所部新军操演之法,详录成册,并亲加指点,授予节镇府亲卫营指挥使萧鲁,以资推广,强我大辽边军。望许将军倾囊相授,勿负所托。云州节度使,萧挞鲁。”
“萧鲁?”牛大山拿着令谕,浓眉拧成了疙瘩:“这名字生得很!不是萧挞鲁的嫡系,以前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生面孔才麻烦。”朱英脸色凝重:“萧挞鲁派个生手来‘学习’,摆明了就是安插眼线,而且是放在明处的眼线!让你教也不是,不教更不是!”
许松看着令谕上鲜红的节度使大印,指尖在冰冷的纸面上划过,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教,当然要教,而且要‘倾囊相授’。”
他抬眼,目光扫过几位心腹:“传令下去,一营、二营,即日起,按‘甲字操典’,给我往死里练!伏虎桩再加半个时辰,石锁重量再加三成,二十里负重奔袭,一个时辰内必须完成!让这位萧指挥使,好好看看我左营儿郎的‘虎狼之师’是如何练成的!”
翌日,新任的节镇府亲卫营指挥使萧鲁,在几名契丹武士的簇拥下,来到了左营校场。
此人约莫三十出头,身材并不魁梧,甚至有些瘦削,面皮白净,留着两撇精心修剪的胡须,一身契丹贵族的锦袍,在一群甲胄鲜明的军汉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脸上挂着温和甚至有些谦卑的笑容,眼神却像滑腻的蛇,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校场上的一切。
“末将萧鲁,奉节帅之命,特来向许将军讨教练兵之法,久闻将军治军有方,麾下皆虎贲之士,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萧鲁抱拳行礼,姿态放得极低。
许松一身普通士卒的灰布训练服,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他随意地回了一礼,笑容爽朗,带着军汉特有的粗粝:“萧指挥使客气了,都是为大汗效力,为节帅分忧,请!”
他大手一挥,指向杀声震天的校场。
接下来的日子,萧鲁成了左营校场的常客。
他话不多,总是安静地站在一旁,脸上挂着那副谦和的笑容,目光却锐利地扫过训练的每一个细节,士卒们如何顶着寒风在泥泞中匍匐爬过冰冷的低桩铁丝网,如何在力竭时仍嘶吼着举起沉重的石锁,如何在筋疲力尽的奔袭后立刻投入惨烈的对抗搏杀。
校场上每日都有人受伤被抬下去,哀嚎声与震天的喊杀声交织在一起。
萧鲁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些维持不住,尤其是在看到许松亲自下场,与几个精壮士卒赤手空拳搏斗,被打得鼻青脸肿却仍一次次爬起来,最终将对手死死按在地上的场景时,他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
他知道许松勇冠三军,如今却如此被几个士卒放倒,偏偏人家是真打,许松身上的伤也千真万确,他又说不出什么不对。
“许将军,”一次训练间隙,萧鲁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如此……严苛之法,士卒恐难以长久支撑啊?损耗是否太大了些?”
许松正用布巾擦拭着额角搏斗留下的淤青和汗水,闻言咧嘴一笑,露出沾了点血丝的牙齿,眼神却亮得惊人:“萧指挥使此言差矣!玉不琢不成器,兵不练不成钢!我左营要的是能撕碎虎狼的利齿,不是养在圈里的绵羊!这点苦都吃不了,将来如何为大汗冲锋陷阵,开疆拓土?至于损耗?”
他随手一指场边几个正龇牙咧嘴互相包扎伤口的士卒:“看见没?断几根骨头算什么?养好了,就是战场上多砍几个敌人的本钱!节帅既然要强军,我许松岂敢藏私?自然要用最狠的法子,练出最硬的兵,萧指挥使觉得呢?”
萧鲁看着许松那坦荡到近乎灼热的眼神,看着他脸上青肿的伤痕和汗水泥污,再看看校场上那些明明疲惫欲死却依旧眼神凶狠、如同出闸猛兽般的士兵,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最终只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将军……高见,末将受教了。”他袖中的手指,却已悄然攥紧。
校场上的“虎狼之师”日复一日的“锤炼”着,萧鲁像个沉默的影子,记录着这近乎酷刑的训练方式,与此同时,许松书房里的灯火,熄灭得越来越晚。
“严庄那边如何?”许松盯着桌上的云朔地形图,头也不抬地问,烛火在他深邃的眼窝里跳跃。
牛大山低声道:“暗卫回报,萧挞鲁往幽州方向派了三拨信使,走的都是不同路线,用的都是八百里加急。内容……严庄的人只截到一封,里面全是左营操练的‘细节’,尤其着重写了您那套‘甲字操典’的严酷,还附了伤兵营的人数记录,另外两封,没截住,但方向都是幽州南院枢密府。”
“老狐狸,在给耶律吼上眼药呢。”许松冷笑一声,指尖重重戳在幽州的位置上:“他想借南院的手来压我,甚至找茬,西边呢?紫金山可有消息?”
“刘清遣人送来密信,山中妇孺已按将军吩咐,分批迁往更北的野人谷深处,粮秣器械藏匿稳妥。整编后的新军三千余人,化整为零,散入各隐秘隘口,枕戈待旦,只等将军号令,刘清问,何时动?”
许松的目光在地图上缓缓移动,从云州移到朔州,再移向南面的雁门关一带。
“等,等南征的确凿消息,等幽州那边被萧挞鲁撩拨起的火……烧到我们头上之前。”他眼中闪烁着冷静而疯狂的光芒:“让刘清沉住气,继续蛰伏,把爪子磨利!”
“父亲那边,北边的联络……”牛大山迟疑地问。
许松沉默片刻,声音压得更低:“父亲自有安排,‘客人’……应该快到了。”
时间在表面的平静与暗中的汹涌中滑入深冬。
一场大雪覆盖了云州城,银装素裹,却也冻得人骨头发僵。
这日傍晚,许松刚从校场回府,一身寒气未散,晴儿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门口,手中捧着一个看似普通的食盒。
“少爷,庖厨新做的炙肉,趁热用些暖暖身子吧。”她声音轻柔,眼神却示意着食盒。
许松会意,屏退左右,晴儿揭开食盒上层,下面赫然藏着一卷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带着冰碴的羊皮密卷。
展开密卷,上面只有一行用炭笔匆匆写就、几乎力透纸背的潦草字迹:冬月初三,大军南征。
没有署名,但那熟悉的笔锋转折和暗记,许松一眼便认出是三哥许礼!
许礼如今是儒州都指挥使,隶属幽州南院部直接管辖,对于南院部的一些动作,已经有权过问。
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从脚底冲上头顶,冲散了满身的寒气。
许松猛地攥紧了羊皮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豁然转身,望向窗外被大雪映得微微发亮的夜空,胸膛剧烈起伏,眼中仿佛有压抑了千年的熔岩即将喷薄而出!
书房内寂静无声,只有烛火噼啪作响,映着他骤然明亮如星辰的眼眸,和那几乎要撕裂平静表象的、无声的咆哮。
时机已至!契丹的猛虎,终于要离巢扑向南方的猎物了!
“大山哥!”许松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火山爆发前的压抑:“立刻通知严庄,所有‘暗线’,最高戒备!所有‘眼睛’,给我死死盯住节度使府、城门、驿站、粮仓、武库!一只鸟飞出去,我都要知道它翅膀往哪边扇!还有,通知朱英、杜琼、秦岩、王军、苏无衣……明日卯时,老地方,议‘冬猎’!”
“是!”牛大山感受到许松身上那股骤然迸发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气,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低吼一声,转身就要冲入风雪。
“等等!”许松又叫住他,眼中闪烁着冰冷的、计算的光芒:“那位萧指挥使……最近‘学’得很辛苦。明日‘冬猎’,也请他一同‘观摩’!让他好好看看,我左营儿郎,是如何‘围猎’的!”
他刻意加重了“围猎”二字,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弧度。
牛大山心领神会,重重点头,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呼啸的风雪中。
许松独自站在书房中央,缓缓将那份滚烫的密报凑近跳动的烛火。
羊皮卷在火焰中扭曲、焦黑,最终化为一小撮带着余温的灰烬,飘落在冰冷的砖地上。
他低头看着那点灰烬,仿佛看到了一个旧时代的终结,和一个新时代在血与火中的开端。
窗外,朔风卷过空荡的箭楼,发出呜咽般的尖啸,仿佛预兆着即将到来的、席卷一切的狂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