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风雪尽头有人等

作品:《天山邮驿

    “老爷子!”陈墨心头一紧,翻身下马,牵着缰绳迎了上去。


    李铁柱也停下了脚步,站在稍远处望着这一幕,没有说话。


    老人终于走到近前,胸口剧烈起伏,脸色冻得发青。


    陈墨赶紧扶住他的胳膊,把身上的棉衣往他身上裹,“您怎么来了?这大雪天,太危险了!”


    艾买提江没回答,只是拍了拍陈墨的肩膀,指了指身后那只麻袋。


    袋子已经湿透,里面却是干草——显然是为他们准备的补给。


    “我……怕你迷路。”他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我不想……再看见信使死在路上。”


    陈墨怔住了。


    这不是一句普通的关心,而是沉甸甸的信任,是一条生命对另一条生命的托付。


    “我没事儿。”陈墨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我认得路了,以后也不会再迷路。”


    艾买提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出一句话。


    “可我已经选择了它。”陈墨轻轻笑了,笑容里夹杂着苦涩和坚定。


    他弯腰接过麻袋,从怀中掏出一枚铜扣——


    那是他在第一封家书上拆下的,原本想留作纪念。


    此刻。


    他将它郑重地放进老人掌心:“等我下次来,一定会再来看您。”


    这句话,是第一次由他说出口。


    在此之前,他总是被动接受任务、完成投递、离开村落。


    但这一刻,他主动许下了一个承诺——


    不是因为职责,而是因为情感,因为这段路上的人,因为这片土地上的情谊。


    艾买提江握紧铜扣,点了点头,转身缓缓离去,身影渐渐融入风雪之中。


    陈墨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见那道身影,才重新翻身上马。


    李铁柱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你知道吗?二十年前,也有一个老牧民,为了给我送干粮,在雪夜里走了二十里路,最后倒在了半道上。”


    陈墨没有说话。


    “那时候我以为我只是个邮差。”李铁柱继续说,“但现在我知道,我们不只是送信的,我们是这片土地上最后一根线。断了,就真的什么都联系不上了。”


    一路上,两人沉默前行。


    终于在夜色降临前,找到了一处避风的岩洞。


    他们拴好马匹,生起火堆,用艾买提江送来的干草喂了牲口。


    陈墨靠在石壁边,望着跳跃的火光,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拄拐而来的身影。


    他忽然意识到,这条邮路,早已不只是他一个人的坚持。


    那些散落在山野间的村民、牧人、教师,他们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条连接彼此的纽带。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因寒冷而泛红,掌心却还残留着那块馕饼的咸香。


    那一晚,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走过一片金黄的麦田,田边站着无数熟悉的面孔:


    有阿依古丽教书的小学生,有在村口等信的老兵,还有艾买提江老人——


    他们都举着手里的东西,一封封信,一张张录取通知书,一本本致富手册,像星星一样铺满了整条山路。


    天亮后,他们继续前行。


    当陈墨终于回到邮站时,李铁柱没有多说一句话。


    他翻开那本破旧的《马帮邮员名册》,纸页发黄、边角卷曲,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


    有些字迹清晰,有些已经模糊难辨,但每一个都承载着一段过往,一条路,一个生命。


    笔尖轻触纸面,落下两个字:


    陈墨。


    接着,他在旁边添上一行小字:


    “首信送达,生死不负。”


    李铁柱放下笔,轻轻合上名册,仿佛是在封存一份承诺。


    他抬头望向门口,陈墨的身影静静立在那里,倔强而沉默。


    “进屋吧。”他低声说。


    陈墨走进屋里,他看到墙上挂着几张泛黄地图,角落堆着几袋干草和备用鞍具,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木头味和陈年纸张的霉味。


    李铁柱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递给陈墨:“新任务。”


    陈墨接过信,目光落在封面姓名那一栏——


    巴合提·阿不都热依木。


    他皱了皱眉,这个名字让他有些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他将信翻过来,确认邮戳与地址无误。


    “戈壁深处的牧村。”李铁柱缓缓说道,“你去过的最远的一条线。”


    陈墨点头,心中却浮现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那个名字,似乎不仅仅是陌生的名字那么简单。


    “那边最近有风雪预报。”李铁柱补充了一句,“你可以选择明天再出发。”


    “不用。”陈墨的声音低而坚定,“早一天送去,就少一个人牵挂。”


    屋外的风又起了,吹得门吱呀作响。


    陈墨骑着马走在蜿蜒的山道上,身后邮包紧贴着脊背。


    他刚刚从李铁柱手中接过一封征兵通知书,目的地是戈壁深处的一个哈萨克族牧村。


    那封信被他仔细地收在胸前口袋里,纸张略显粗糙,火漆印章也有些模糊不清。


    地址写得并不具体,只说是“巴合提·阿不都热依木”,还标着一个偏远的小地名——


    听起来像是某个游牧点临时设下的帐篷营地。


    但因任务紧急,加上自己已经熟悉这条线路,他没有多想,只是默默记下地址,牵马出发了。


    一路上,寒风呼啸。


    陈墨的心思却慢慢飘远。


    父亲曾在日记中写道:“边疆通讯不只是传递消息,更是一种责任。你送出的每一封信,都是连接国家与人民、现实与未来的纽带。”


    这句话像是一粒种子,在陈墨心中埋了多年。


    如今身负邮差职责,他才真正体会到那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他开始回想刚才那封信的细节:地址含糊、纸张发黄、印章颜色偏淡……


    这些本不该出现在正规征兵通知上的瑕疵,让他心头泛起一丝异样的波澜。


    但他很快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


    也许只是印刷厂疏忽,或是运输途中受潮所致。


    毕竟,这不是第一次遇到类似情况。


    马蹄踏过结冰的河面,溅起碎玉般的水花。


    陈墨一边稳住缰绳,一边抬眼望向前方渐近的牧村轮廓。


    远远望去,几顶白色毡房错落分布在起伏的草地上,炊烟袅袅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