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一封回信

作品:《天山邮驿

    陈墨回到毡房,点燃油灯,取出一本破旧的笔记本,翻开其中一页,写下:“今日,我在雪地里看见了一个梦想的脚印。”


    屋外,月光洒在雪地上,照出一行深深的足迹,蜿蜒通向远方。


    雪地的沉默如刀,割裂了白昼与黑夜。


    努尔苏丹站在山坡上,望着那句稚嫩却坚定的话——“我想当老师,教更多小朋友认字”。


    他的嘴唇微微颤动,仿佛被什么刺痛了心口。


    他曾以为,女孩的命运就像牧羊犬一样,生来就该守在毡房边,听从长者的安排。


    但此刻,看着麦古丽跪在雪地上认真写字的模样。


    他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在遥远的塔城读过的一本书,书页早已泛黄,可那些关于教育的文字却像烙印般深藏心底。


    夜色降临,陈墨回到毡房后不久,玛依拉便发现村长的身影悄悄出现在门口。


    他没敲门,也没有进来,只是隔着帘子低声问:“她真想当老师?”


    玛依拉一怔,随即点头,轻声道:“是的。”


    村长没有再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


    她的枕边放着一本破旧的汉语词典,是陈墨上次送来的,书页已经翻得发皱,扉页上歪歪扭扭写着麦古丽的名字。


    努尔苏丹的手轻轻搭在门帘上,眼神第一次流露出柔软的光。


    他迟疑片刻,终究没有推门而入,而是默默地离开了。


    这一夜,他坐在火炉旁,久久未眠。


    外面的风雪呼啸不止,他却仿佛听见了远方学校铃声的回响。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进村庄时,陈墨推开毡房的门,却被门前的一件东西怔住了。


    一只由干草编织而成的笔袋静静地放在门口,样式粗糙,却能看得出是用心之作。


    袋子里还有一张小纸条,上面用炭笔写着一行字:


    “送给会写字的孩子。”


    陈墨低头看着这个手工制作的笔袋,心头一阵温热。


    他抬头望去,远处山坡下,麦古丽正拿着扫帚清扫院子里的积雪,脸上挂着晨曦般的笑容。


    她看见陈墨出来,高兴地挥手,然后继续低头忙碌起来。


    这一刻,陈墨仿佛听见了某种改变正在悄然发生的声音,像是冰雪融化的滴水,又像是种子破土而出的轻响。


    他将笔袋轻轻拿进屋内,放在桌上,目光落在那行炭笔字上,心中第一次对这片土地有了更深的归属感。


    原来,不是只有邮包和信件才能连接人心。


    有时候,一个小小的举动、一句简单的话语,也能成为桥梁,通向彼此理解的彼岸。


    风停了,雪住了,春天似乎也在悄然靠近。


    雪停了,天光渐亮。


    陈墨走出毡房时,麦古丽正蹲在屋檐下整理她那本汉语词典。


    她将书页一页页抚平,仿佛对待一件珍宝。


    见他出来,她抬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邮差大哥,”她轻声说,“能帮我寄一封信吗?”


    陈墨愣了一下,低头看着女孩递来的信封。


    信纸是用一张旧报纸裁成的,边角不齐,但字迹工整,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


    “写给我哥哥的。”麦古丽说,“我学会写字了,我要当老师。”


    陈墨接过信,指尖触到那张微微发潮的纸,心里忽然有些沉重。


    他知道这封信的分量,不只是一个孩子写给远方亲人的倾诉,更是一份希望、一种承诺。


    “我一定亲手交到你哥哥手上。”他说。


    麦古丽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冲着他笑了一下,然后转身跑开了。


    她的身影在晨曦中跳跃,像是终于找到了方向的小鹿。


    风雪还未完全散去,陈墨背起邮包,踏上归途。


    马蹄踩在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咯吱声,他紧了紧围巾,望向前方茫茫雪原。


    这一段路是最难走的。


    风刚停,雪还厚,马蹄容易打滑。


    他牵着马缓缓前行,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脚下的每一步。


    走到半山腰时,意外发生了。


    前方一段冻土因融雪松动,马蹄突然一滑,整个身子猛然倾斜。


    陈墨猛地拉住缰绳,但还是被甩了下来。


    邮包从肩上脱落,滚落在雪地上,袋口敞开,几封信件被风吹起,在空中打着旋儿飘散开来。


    他顾不上身上的疼痛,立刻爬起来扑向那些飞舞的纸片。


    一封是村长托人捎给亲戚的药方;一封是牧民寄往外地儿子的家书;还有麦古丽的那封信——她唯一一次表达梦想的笔迹,绝不能丢!


    他翻滚着扑向最近的一封信,又爬起身追赶另一封。


    风还在刮,雪还在飘,手已经冻得失去知觉,但他不敢停。


    一封信都不能少。


    当他终于把最后一封信捡回,瘫坐在雪地上喘息时,嘴唇早已冻得发紫,手指僵硬得几乎无法弯曲。


    他打开邮包检查一遍,所有信件都在,包括麦古丽的那一封。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心里才稍微安定下来。


    再出发时,太阳已经西斜。


    他一路跋涉,直到夜色四合,终于抵达下一个村落。


    村里人看见他回来,惊讶地围上来,有人给他递热水,有人帮他卸下邮包。


    他接过热水,却没有急着喝,而是先将麦古丽的信小心翼翼地放在胸口贴身处。


    那里有体温,有心跳,也有承诺。


    几天后,他回到驿站,拆开当天的邮件。


    一封来自城市的信引起了他的注意。


    信封上没有署名,只写着:“请转交伊犁陈墨”。


    他拆开信纸,里面一行字让他心头一震:


    “我是麦古丽的哥哥。我没想到,有一天会收到妹妹写的信。她说她学会了写字,还要当老师……我很骄傲。谢谢你们让她有机会拿起笔。我会想办法,让她继续读书。”


    陈墨读完这封信,沉默良久。


    他把信折好,放进口袋里。


    窗外的风还在吹,但这次,他听见的是种子落地的声音。


    几天后,他重新背上邮包,踏上了通往麦古丽家的路。


    陈墨再次踏上那条熟悉的山道,雪已稍融,泥泞中夹杂着冰渣。


    他小心地避开湿滑处,怀中的《义务教育宣传手册》用油纸包好,贴身收在胸口。


    风从山谷吹来,裹挟着草木初醒的气息。


    毡房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