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马语课

作品:《天山邮驿

    他翻身上马,轻轻一拉缰绳,驼铃便迈出了第一步。


    雪地上留下两排深深的蹄印,像是写给山川大地的书信。


    途中,山路愈发难行。


    陈墨不再催促,而是细心观察驼铃的动作:耳尖微动,是察觉风吹草动;尾甩三下,是示意前方湿滑;蹄声忽重忽轻,是提醒他调整重心。


    他们就这样在风雪中穿行,彼此依靠,彼此信任。


    每当陈墨感到疲惫或寒冷,只要低头看一眼驼铃,就会被那份无声的坚韧所激励。


    终于,在黄昏将尽之际,他们回到了驿站。


    雪不知何时停了,天边乌云渐渐散去,一道金色阳光洒落山头,照亮了整片雪地。


    驼铃轻轻低头,蹭了蹭陈墨的肩膀,仿佛在说:“我们回来了。”


    陈墨伸手抚摸它温热的脖颈,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归属感。


    “以后,咱俩是真正的搭档。”他轻声说。


    驼铃似乎听懂了,发出一声低鸣,像是回应,也像是承诺。


    驿站门前,吐尔逊静静站着,看着这一切,嘴角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明天开始,教你听马语。”他说。


    陈墨一怔,随即点头。


    清晨的风还带着雪后的寒意,陈墨已经站在马厩前。


    吐尔逊蹲在角落,手里卷着一支草叶烟。


    “记住,”他吐出一口白气,“你不是骑它的人,是它的耳朵。”


    陈墨点头,手指微微握紧。


    他想起那晚雪中归来的驼铃,眼中那份坚定至今仍在心头回荡。


    从那天起,他每天比太阳早起半个钟头,只为跟在这位沉默寡言的老牧人身后,听他说马语、学马性、读马的心跳。


    “耳朵是它们的语言。”吐尔逊指着一匹正在啃食干草的老马,“耳尖朝前,说明它专注;左右摇晃,是在警觉;若是一动不动,那就得小心了,那是害怕。”


    陈墨一边记下,一边观察马耳的变化。


    他开始留意每一声蹄响的节奏——轻快是高兴,沉闷是疲惫,忽重忽轻则是不安。


    尾甩的次数也成了判断情绪的标准:一次是警告,两次是烦躁,三次是危险将至。


    “来,试试这个。”吐尔逊递给他一根柳条,“模仿马鸣。”


    陈墨接过,放在嘴边尝试吹响。


    一开始只是断断续续的杂音,直到吐尔逊用脚轻轻踢了一下他的小腿:“不是让你叫,是让你听。”


    他闭上眼,回忆驼铃的声音。


    低沉、绵长、有力,像风吹过草原的回响。


    他深吸一口气,试着模仿那一声低鸣。


    起初仍不顺畅,几次之后,声音终于稳住了。


    远处的马儿似乎被这声音惊动,纷纷抬头望来。


    吐尔逊嘴角微扬:“不错,它认你了。”


    从那天起,训练变得更加严苛。


    吐尔逊让他闭着眼睛站在马群中,仅凭脚步和呼吸判断哪匹马累了、哪匹马躁动了、哪匹马想离开。


    有一次,他在闭目时被一头受惊的小马撞倒,膝盖擦破皮也不准停下。


    “你要是连马都不懂,怎么走这条邮路?”吐尔逊冷冷地说。


    陈墨咬牙爬起来,继续站定,直到能准确分辨出每一步背后的意味。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吐尔逊终于点头:“你可以试着带它们走了。”


    任务是把一批补给马送往山那边的驿站。


    队伍共有七匹马,由陈墨带队。


    驼铃走在最前面,是他唯一的依靠。


    他们踏上山谷小径时,天还晴朗。


    可刚走到半程,乌云忽然压顶,雷声滚滚而来。


    第一道闪电劈落时,一匹年轻的马突然惊嘶,挣脱缰绳,队列顿时乱作一团。


    陈墨心跳加速,手心全是汗。


    他看到驼铃也竖起了耳朵,但没有逃跑,而是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像是在问:“怎么办?”


    陈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想起了吐尔逊的话:“你不是骑手,是它的耳朵。”


    他缓缓张口,发出那熟悉的低鸣。


    起初只有一两匹马回应,接着,更多的马慢慢安静下来。


    驼铃率先迈步,带头前行。


    其余的马迟疑片刻,终究还是跟着走了。


    风渐渐停了,雷声远去。


    陈墨牵着缰绳的手还在发抖,但心里却踏实了许多。


    回到营地时,天已近黄昏。


    吐尔逊站在门口,看着陈墨牵着马一一归圈。


    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那一刻,陈墨知道,他离真正成为“马帮乡邮员”又近了一步。


    傍晚归营,夕阳洒在草地上,映出一片金色。


    驼铃不知何时悄悄走近,低头蹭了蹭他的胸口。


    陈墨笑着摸了摸它的额头,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陈墨站在圈栏边,一边给驼铃梳理鬃毛,一边轻声说着话。


    那匹老马似乎听懂了,耳朵微微颤动,偶尔发出低沉的“嘶”声回应。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带领马队完成任务,尽管过程险些失控,但最终靠着对吐尔逊所教马语的理解和临危不乱的镇定,让队伍重新稳住阵脚,顺利抵达驿站。


    此刻,他的掌心还残留着缰绳勒出的红痕,腿脚也因长时间骑行而微微发麻。


    但他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


    那种感觉,不是完成一次送信那么简单,而是——他终于开始听得懂马的声音了。


    陈墨靠在圈栏上,望着暮色中的山影,脑海里浮现出那道惊雷劈落时的瞬间。


    那一刻,他是真的害怕了,怕自己无法控制局面,怕辜负乡亲们对邮路的信赖,更怕失去这趟旅程中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


    可现在,当他看着驼铃用鼻息轻蹭他的手背时,所有的紧张都被一种温暖的情绪包裹起来。


    “你真聪明。”他低声说,“我们差点就散了。”


    驼铃轻轻扬起头,眼神中仿佛有光掠过,那是种不属于一般牲畜的灵性。


    它不像其他马那样只听命令,而是像能感知到人的意图般,总是能在关键时刻做出正确的反应。


    夜幕缓缓降临,营地亮起几盏昏黄的灯。


    陈墨洗完脸,正准备回屋休息,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是吐尔逊。


    老人依旧沉默,手里拎着一壶热腾腾的奶茶。


    他走到陈墨身边,递给他一只搪瓷杯。


    “今晚别练了。”他说,“好好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