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黑虎的踪迹

作品:《天山邮驿

    陈墨忽然想起上个月送邮件时,路过的老风口戈壁,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生疼,牧民的毡房被埋了半座。


    如果能种上防护林......他指尖划过公函末尾的“联系人:陈墨”,这才发现阿依古丽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


    “我下午去乡上取报纸,顺道问了林业局的人。”


    她递来杯热奶茶,杯壁烫得他缩了缩手,“他们说,你这些年记的草场沙化数据,还有转场路线图,是最重要的参考。”


    深夜,驿站的油灯结了灯花。


    陈墨坐在窗前,信纸铺了半桌。


    他写了又划,划了又写,最后在信纸上落下重重的一笔:“我们需要一套适合边疆牧区的基层应急通信与基础医疗培训课程......”


    窗外,“绿邮”正卧在月光里吃草。


    它的绒毛被月光镀了层银,像团会呼吸的云。


    陈墨望着它,忽然想起热依木白天说的话:“哥,等我长大当邮差,我要给每只小羊都取名字。“


    “绿邮”突然抬起头,耳朵竖得直直的。


    陈墨顺着它的视线望过去,驿站外的老胡杨树下,有个佝偻的身影正扶着树干喘气。


    月光太暗,他看不清那张脸,只看见对方怀里抱着个布包,布包角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绸——像是包着什么极珍贵的旧物。


    陈墨放下笔。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混着“绿邮”轻浅的呼吸,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晨光刚爬上窗棂,“绿邮”的马蹄在泥地上踏出细碎的响。


    他掀开毡毯坐起时,看见老胡杨树下那个佝偻的身影还在——月光里模糊的轮廓此刻清晰了些:灰布坎肩洗得发白,裤脚沾着草屑,手里攥着的红绸包被捂得温热,边角洇出淡淡汗渍。


    “陈同志。”老人听见动静,扶着树干直起腰,“能耽搁你半袋烟的工夫么?”


    陈墨套上外衣跑出去。


    “黑虎走丢了。”老人的手指抚过信上歪歪扭扭的字迹,“转场那天,暴雨冲散了羊群,它追着惊马跑出去......”


    他喉结滚动两下,“不是要狗回来,陈同志。”


    他突然抓住陈墨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它脖子上的项圈——是我儿子十年前去喀什打工时,用捡的废铁打的。”


    老人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抖抖索索解开,露出截刻着歪扭字迹的铁圈,“上面有他留的地址,我不识字,每年邮包来,都是黑虎闻着你身上的味,把我拽到路口......”


    陈墨的拇指蹭过铁圈上的刻痕,“喀什市解放北路27号”几个字深浅不一,像是用铁钉一笔笔凿的。


    他抬头时,老人的眼泪正砸在铁圈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我记着您。”陈墨轻声说,“上个月送您儿子的信,黑虎还往我邮包里塞了根羊骨头——说是谢我。”


    老人的肩膀猛地颤了颤。


    “我帮您找。”陈墨把铁圈小心包好,塞进贴身口袋,“今天走夏牧场的线,我绕去巴音布鲁克驿站查记录。”


    “绿邮”的蹄铁叩在石子路上,陈墨把老人的求助信夹在邮包最里层。


    路过老风口时,他想起上个月在这里遇见的运粮车——司机老周总说,转场季的狗最会搭顺风车。


    巴音布鲁克驿站的牛皮本上,他翻到三天前的记录:“7月15日,东沟村牧民报:有花斑牧羊犬随运粮车入村,颈戴铁项圈。”


    陈墨折起那页纸,从鞍袋里摸出个小布包。


    里面是晒干的驼铃草,叶子蜷曲着,还留着去年冬天黑虎凑过来嗅时,尾巴扫起的草屑——当时它跟着他走了七里路,就为闻这股带着药香的草味。


    目标村落的集市正热闹。


    烤包子的香气混着马粪味飘过来,陈墨把“绿邮”拴在老榆树下,解下邮包搭在臂弯。


    他装作挑羊毛毡的样子,耳朵却支棱着——“刻字的铁圈,老物件儿。”


    声音从街角的馕摊后传来。


    陈墨的后颈一紧。


    他低头摆弄着毡子,眼角瞥见个穿破棉袄的男人,正把什么东西往袖口里塞。


    男人头发纠结成绺,脸上有道没愈合的抓痕,正是驿站记录里说的“东沟村生面孔“。


    陈墨跟着他穿过两条巷子。


    废弃的棚屋漏着天光,墙根堆着发馊的草料。


    他贴着裂开的木板缝往里看,穿皮夹克的瘦子正捏着个铁圈,指甲盖敲得叮当响:“这破铁能值几个钱?”


    “你说能卖五百!”破棉袄男人扑过去要抢,“我偷......我捡的!”


    陈墨的血往头顶涌。


    那铁圈在瘦子手里转着,刻痕在光里一闪——正是老人的!


    棚屋突然暗了。


    陈墨后退两步,摸到鞍袋里的驼铃草。


    他蹲在墙根,把草末子撒成一条线,草香混着风钻进棚屋缝隙。


    月亮爬上天时,草香线动了。


    一道瘦长的影子从草棵里钻出来,耳朵贴着脑袋,尾巴夹得低低的。


    陈墨屏住呼吸——花斑皮毛上结着痂,左前腿有点瘸,但那道从眉心到鼻梁的白纹,分明是黑虎!


    黑虎嗅着草香往前走,突然顿住。


    它抬起头,鼻子抽动两下,喉咙里滚出低低的呜咽。


    陈墨不敢动,只轻轻吹了声口哨——那是他每次给牧民送完信,唤狗群来啃骨头的调子。


    黑虎的尾巴慢慢竖起来。


    它试探着往前迈两步,又停住,冲陈墨的方向低吠两声。


    月光照在它脖颈上——项圈没了。


    棚屋里传来摔东西的响。


    “耍我?”瘦子的声音拔高,“老子大老远跑这鬼地方,就为个破铁圈?”


    “我怎么知道!”破棉袄男人哭腔里带着狠劲,“你说能卖钱,现在又说不值......老子砸了它!”


    陈墨看见黑影一闪——男人抄起块石头,铁圈在他手里泛着冷光。


    “别!”陈墨差点喊出声,又生生咽回去。


    他退进阴影里,手按在邮包上的铜铃——那是老站长给他的,紧急时摇铃能召来附近牧民。


    可现在,棚屋里的两人正扭打,黑虎缩在墙根发抖,他得先稳住他们。


    陈墨听见远处传来赶羊的吆喝,是牧民夜巡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