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风沙里的临时邮筒

作品:《天山邮驿

    帐篷前堆着成捆的羊毛、半开的木箱,几个牧民正蹲在地上分拣晒干的沙葱——这是牧道抢通后临时聚集的转场队伍,被风沙困了整三天的人,此刻都像被解开缰绳的马驹,急着把积压的事往外面送。


    “小陈!”赶羊的巴图老汉最先看见他,拄着木棍踉跄过来,“我儿子在奎屯打工,说这个月的钱早该寄了!”


    他从怀里摸出皱巴巴的汇款单,边角还沾着奶渣,“我昨晚就想追着邮车跑,可这鬼天气......”


    另一个系红头巾的妇人挤过来,手里攥着叠信纸:“我家丫头考上县高中了,录取通知书在邮局压着,能不能帮我问问?”


    她的手指因为攥得太紧泛着青白,“娃天天蹲在路口望,眼睛都熬红了。”


    陈墨的邮包被围上来的手碰得晃荡。


    他抬头看,帐篷顶的炊烟正往天上钻,像无数条急切的线。


    有个戴棉帽的小伙子举着个布包喊:“我要寄创业手册!乡上发的养牛技术,我兄弟在阿勒泰等这个呢!”


    他突然想起出发前县局老张拍他肩膀的话:“这趟抢通不容易,牧民手里攒了半个月的信,你得给兜住了。”


    此刻再摸邮包,帆布内层还留着出发时的余温,可面前这些攥着信纸、汇款单、申请书的手,比邮包能装的多太多。


    陈墨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巴图老汉。


    他望着驿站门口那截歪脖子胡杨,突然弯腰从马背上卸下装马料的旧木箱——箱底还沾着碎苜蓿,边角被马蹄蹭得发亮。


    他扯下腰间的蓝布,蘸着马奶酒擦了擦箱盖,从邮包里摸出炭笔,在箱板上一笔一画写:“移动邮筒三天后县城见。”


    “阿合买提!”他喊来同行的马夫,“把你那块红布借我。”


    等红布系在木箱提手上,风一吹,像团跳动的火苗。


    人群静了一瞬,接着爆发出欢呼。


    巴图老汉把汇款单小心塞进箱缝,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都堆成了花:“好小子,这箱子比我家老榆木柜子还金贵!”


    陈墨摸着木箱上的字迹,指腹蹭过炭笔的颗粒感。


    他想起上个月在沙窝子村,老支书蹲在沙丘上搓手:“要是能有个能寄信的地儿,我家那小子也不至于两年没音信。”


    此刻木箱里的信纸窸窣作响,像无数只急于振翅的鸟。


    第二天天刚擦亮,陈墨正蹲在帐篷前煮茯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抬头时,个穿灰布衫的中年妇女正朝他跑来,发辫散了半头,鞋跟沾着湿沙。


    “同志!”她扑到他面前,膝盖重重磕在沙地上,“我的信......我的信不见了!”


    陈墨赶紧放下茶碗去扶,却被她拽住衣袖。


    妇女的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声音带着哭腔:“昨儿夜里我把信封放邮筒边上了,想着天亮再投......那里面是三千块钱,我女儿下学期的学费啊!”


    她仰起脸,眼眶肿得像两颗紫葡萄,“求你帮我找找,求你......”


    陈墨的后颈瞬间绷紧。


    他蹲下来与她平视,看见她布衫口袋里露出半截粉色信笺,边缘被泪水洇出皱痕。


    “阿姨,您先告诉我信封什么样?”他声音放得很轻,像哄受了惊的小羊羔,“是白的?有字吗?”


    “白信封,边角印着蓝花!”妇女突然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摸了一夜,角上那朵蓝花......扎得我心疼。”


    陈墨站起身,邮包带蹭过木箱。


    他蹲在邮筒旁仔细查看:沙地上有昨夜的露水痕迹,木箱脚边有几串杂乱的脚印——其中一串特别深,前掌压出的纹路像片菱形的叶子。


    “昨夜谁靠近过邮筒?”他问守夜的老牧民。


    “卖干果的叶尔肯。”老人眯眼回忆,“后半夜我起来添马草,看见他蹲在这儿,手里好像拿着个白东西。”


    陈墨的手指在裤腿上轻轻敲了两下。


    他记得这个叶尔肯,昨天在帐篷前支了个摊位,卖的杏干比别处贵两毛,秤杆总是翘得老高。


    此刻那顶花布篷子还在营地东头,篷下堆着半袋巴旦木,叶尔肯正蹲在地上用草绳捆货。


    “阿不都拉大叔!”陈墨转身喊村长,“能帮我叫大家来邮筒这儿吗?”


    等二十几个牧民围过来时,叶尔肯的脸色已经发白。


    他搓着沾了杏干渣的手,眼睛往人群外溜:“叫我干啥?我可没偷东西!”


    陈墨没接话。


    他从怀里掏出张纸——是用炭笔拓在草纸上的脚印,菱形纹路清晰得能数清格子。


    “这是邮筒边的脚印。”他举起纸,“叶尔肯大哥,你过来看看?”


    叶尔肯的脚突然缩了缩。


    他低头看自己的鞋,鞋底沾着的湿沙还没干,纹路和纸上的菱形严丝合缝。


    “我......我就是路过!”他拔高声音,可尾音发颤,“大半夜的,谁不走这儿?”


    “路过?”人群里挤进来个戴皮帽的小伙子,“我后半夜起来给羊喂水,看见你猫在邮筒边,手里攥着个白信封!”


    他指着叶尔肯的背篓,“你背篓夹层里鼓鼓囊囊的,装的啥?”


    叶尔肯的喉结动了动。


    他猛地站起来想跑,却被阿不都拉一把拽住。


    村长的手像铁钳,捏得他手腕发红:“让大家看看。”


    背篓夹层的破布里,那个印着蓝花的白信封正躺着。


    陈墨伸手去拿时,指尖触到信封上的褶皱——和古丽描述的一模一样。


    “还我!”古丽扑过来,颤抖的手刚碰到信封,眼泪就砸在蓝花上。


    她突然跪在地上,给陈墨连叩三个响头:“恩人......恩人......”


    陈墨赶紧去扶,手掌触到她后颈的碎发,带着沙粒的粗糙。


    “阿姨,信在,娃的学就上得成。”他轻声说,把信封塞进她怀里,“以后再寄重要东西,提前跟我说,我给您单放邮包最里层。”


    人群里响起零星的掌声,逐渐连成一片。


    叶尔肯被阿不都拉拽着往营地外走,他的杏干摊被几个牧民收了,说要分给孩子们——这是草原的规矩,手脚不干净的人,留不住营地里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