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讲台上的信

作品:《天山邮驿

    阿依古丽愣了一下,接过信,指尖微微颤抖。


    她没拆开,只是紧紧握在手里,仿佛那是她整个世界的重量。


    “谢谢。”她低声说,眼圈泛红。


    “你该读出来的。”陈墨笑了笑,“让大家都听听。”


    她点点头,转身走向教室门口的临时讲台。


    那里摆着一张旧木桌,是昨晚几个牧民连夜从山下扛上来的。


    人群慢慢聚集起来,来自周边村落的牧民牵着牛羊、抱着孩子,陆续赶来。


    他们有的骑马,有的步行,脚上的靴子沾满泥浆。


    但每个人的眼神,都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庄重。


    李建国也来了,他穿着一身干净的灰布衫,站在人群后方,双手背在身后,目光复杂地打量着这一切。


    “这不是学校,这是希望。”陈墨心里默念。


    仪式开始,老教师叶莲娜颤巍巍地走上讲台,手里拿着一本破旧的课本。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却依然沙哑而坚定。


    “从今天起,孩子们有书读了。”


    台下响起掌声,掌声不大,却很真诚。


    几个年长的牧民眼圈泛红,有人低声抽泣。


    他们知道,这不仅是一所学校,更是他们孩子的出路。


    轮到阿依古丽讲话时,她打开那封信,抽出一张纸,轻声念道:


    “亲爱的哥哥:”


    “我知道你现在草原上放羊,我多想和你一起。但我现在有书读了,我想当老师,像叶莲娜老师那样,让妹妹也能读书。谢谢你小时候教我认字,谢谢你为我争取机会。是你让我知道,女孩子也可以有自己的梦想。”


    “阿依古丽”


    话音刚落,掌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比之前更响亮。


    有几个母亲抹了抹眼角,低声说着哈萨克语,孩子听不懂,却也跟着鼓掌。


    李建国站在人群后方,沉默许久,忽然点了点头。


    仪式结束后,人群散去,孩子们围着教室跑来跑去,笑声在山谷中回荡。


    叶莲娜扶着墙慢慢走回教室,嘴里哼着一首古老的民谣。


    李建国走过来,拍了拍陈墨的肩膀,递给他一份文件。


    “这是县里临时追加的建校预算,明年春天动工。”


    陈墨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文件封面,又抬头望向李建国。


    “你不是邮差,是播种人。”李建国笑了笑,转身离去。


    陈墨站在原地,手中握着那份文件,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踏实感。


    他回头看了一眼教室,阳光正洒在屋檐下,照在那块歪斜的黑板上。


    “播种人……”他喃喃重复。


    风从山谷吹来,带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他忽然想起父亲的信——“哪怕只有一盏灯亮着,黑夜就不可怕。”


    此刻,他仿佛看见了无数盏灯,在这片土地上,一盏一盏,亮了起来。


    教室里,阿依古丽正将一本旧字典递还给他。


    “谢谢你送来的第一封信。”她在扉页写下这句话。


    陈墨接过字典,翻开那一页,指尖轻轻划过那几个字。


    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风还在吹,雨还在下,但一切,都不一样了。


    阿依古丽将一本旧字典递还给他,指尖轻触书脊,像在交付一段沉甸甸的岁月。


    “谢谢你送来的第一封信。”她在扉页写下这句话,字迹工整而认真,仿佛是在给时间一个郑重的注脚。


    陈墨接过字典,翻到那一页。


    纸张泛黄,边角微微卷起,却依旧清晰可见那封信的痕迹。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多年前那个雪夜——阿依古丽披着羊皮袄,站在风雪中颤抖着打开那封录取通知书,眼里亮起的光,比雪地还亮。


    那一刻,他第一次意识到,信,不只是纸和墨,而是命运的转折,是希望的起点。


    他轻轻合上字典,嘴角微微扬起,眼底却泛起些许湿意。


    “你该留着。”他低声说。


    阿依古丽摇摇头,声音温柔却坚定:“它该回到你手上,因为你让它来了。”


    教室里,叶莲娜正坐在窗边翻阅一本破旧的课本,阳光洒在她的白发上,像镀了层金边。


    孩子们围在她身边,听她讲着哈萨克语与汉语的故事,笑声如清泉流淌。


    陈墨站在门口,望着这一切,心里忽然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与归属感。


    他想起父亲的信——“建设,从不靠一人之力。”那时候他不懂,只觉得是父亲写给自己的勉励。


    可如今,这片土地上,不仅有了学校,还有了老师、有了学生、有了书声、有了光。


    他不再是那个只懂得走路、送信的邮员了。


    他成了一个见证者,也是一个参与者。


    他开始思考,或许有一天,他不再背邮包,不再走马道,但那些曾经被他送进家门的信件,会继续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开出新的花。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


    陈墨转头望去,一个穿着邮政制服的年轻人骑着马从山下飞奔而来,马蹄踏起泥水,风声呼啸而过。


    他怀里抱着一个绿色的信袋,神情急切。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阿依古丽也从教室里走出来,站在他身旁。


    年轻人跳下马,喘着气,将一封信递到陈墨手中。


    “州邮政局特急件。”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署名是前站长图尔逊的上级。”


    陈墨接过信,手指微微一顿。


    图尔逊的上级?


    那不是早已调离伊犁的老站长吗?


    他怎么会突然来信?


    他低头看着信封,封口严实,火漆印清晰可见,是州局专用的红色火漆。


    信封上没有注明内容,只有几个工整的钢笔字:“陈墨亲启”。


    他没有立刻拆开,而是抬头望向远方,仿佛要从那片苍茫的草原与雪山中,寻找什么答案。


    阿依古丽轻声问:“是谁的信?”


    “一个很久没联系的人。”陈墨低声回答,目光复杂。


    风从山谷吹来,卷起他绿色邮包的一角。


    阳光依旧洒在新教室的屋檐上,孩子们的笑声依旧在山谷中回荡。


    但不知为何,他心头忽然泛起一丝异样的波动,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他将信小心翼翼地收进胸前的口袋,转身对阿依古丽笑了笑:“我去一趟乡里。”


    “要我陪你吗?”她问。


    “不用。”他摇摇头,“你在这里,守着他们。”


    阿依古丽看着他,点点头,没有再问。


    陈墨翻身上马,回头望了一眼教室,阳光正好洒在那块歪斜的黑板上,映出一道金色的光斑。


    他轻轻一夹马腹,马蹄踏着泥泞向前奔去,身后,是孩子们的欢笑,是教室里传来的读书声。


    而前方,是那封未拆的信,和一个即将到来的谜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