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旧庙里的新课表

作品:《天山邮驿

    天刚亮,雪地上泛起一层薄霜。


    陈墨从邮站起身,推开窗,冷风立刻灌了进来。


    他搓了搓脸,望着那间破庙教室,心中沉甸甸的。


    那封信还躺在他贴身口袋里,李建国要来考察的消息像一块石头压着胸口。


    这个人曾当着全村人的面,说“识字不如认马”,如今却要来“考察”教育情况,这其中的意味,陈墨心知肚明。


    但阿依古丽并不知情。


    她正站在破庙门口,手里拿着一卷纸,神情专注地在墙上比划位置。


    叶莲娜坐在石阶上,手里拿着一本旧书,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阿依古丽的动作。


    “贴高一点,不然孩子们会伸手去摸。”叶莲娜提醒。


    阿依古丽点点头,踮起脚尖,将那张课表贴在墙上。


    她后退两步,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


    课表很简单,用炭笔一笔一划地写成,但每一行都承载着她的心血。


    上午:8:00—10:00识字与算术(叶莲娜)


    10:10—11:40历史与地理(叶莲娜)


    下午:2:00—3:30国语课程(阿依古丽)


    3:40—5:00哈萨克语与写作(阿依古丽)


    每周五下午:通信课(陈墨)


    “通信课?”一个孩子指着这个词,歪着头问,“陈邮员要教我们写信?”


    “是啊,”陈墨走过来,笑着蹲下身子,“你们想不想给远在夏牧场的爸爸妈妈写信?”


    孩子们眼睛亮了,纷纷点头,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阿依古丽回头看了陈墨一眼,眼中带着笑意,也有些许担忧。


    她知道他今天有事要办,却没多问。


    晨光洒在破庙门口,墙上那张课表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庄重。


    上午的课开始得顺利。


    叶莲娜用一口流利的哈萨克语和国语交替讲解,孩子们听得入神。


    阿依古丽的双语课也进行得有条不紊,她教孩子们认“雪”、“马”、“学校”这些词时,总能引出一个个关于草原的故事。


    中午,叶莲娜和阿依古丽在教室角落里吃饭,陈墨却没留下。


    他牵着马往村里走,直奔村会计吐尔逊的家。


    进门时,吐尔逊正在火炉边烤手,看见陈墨进来,眼神微微一动。


    “你来了。”他说。


    陈墨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那封信,递给他。


    吐尔逊接过,扫了一眼,眉头皱起。


    “李建国?”他低声问,“那个反对建校的人?”


    “是他。”陈墨语气平静,但眼神冷了几分。


    吐尔逊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他来,不是为了支持,是为了找茬。”


    “我知道。”陈墨说,“但如果我们做足准备,他找不到茬。”


    吐尔逊看着他,叹了口气:“你比我想的更明白。”


    陈墨没接话,只是问:“教材的事,有没有可能从县里申请一点?”


    吐尔逊摇头:“村里没经费,县里也没专项拨款。你这学校,是没名分的。”


    陈墨沉默片刻,转身离开。


    回到邮站,他从邮包底层翻出一沓旧报纸、几本发黄的《致富手册》,还有几封未寄出的家书。


    他坐在桌前,一张张裁剪、拼贴,用麻线缝成简易的册子。


    有些纸张上还残留着油墨印痕,但他不管这些,只要字迹清晰,能教孩子们识字就行。


    “这些能凑够两本教材。”他低声自语。


    窗外的雪又开始飘了,邮站里却安静得能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


    傍晚,阿依古丽来邮站找他。


    “今天孩子们问起通信课的事。”她靠在门边,轻声说,“他们很期待。”


    陈墨点头,没说话。


    “你怎么了?”阿依古丽走近两步,察觉到他情绪低落。


    “县里要派人来考察。”他终于开口,“李建国带队。”


    阿依古丽愣住了。


    她当然知道这个人。


    当初她父亲反对她上学时,正是李建国在会上说:“女孩子识字,不如学会挤奶。”


    “他来,不会是好事。”她低声说。


    “我知道。”陈墨抬头看她,眼神坚定,“但课表已经贴出来了,教室也有了,孩子们也坐进了教室。他想拦,没那么容易。”


    阿依古丽看着他,忽然笑了。


    “谢谢你,陈墨。”


    他摇头:“别谢我,谢你自己。是你让这间破庙,成了教室。”


    阿依古丽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陈墨望着她走远的背影,低头继续整理那些旧纸张。


    窗外的风更大了,雪也下得更急。


    但屋内,灯火未熄。


    而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封信。


    那是他父亲写给他的,讲的是他在新疆修路的故事——那是他第一次真正理解“远方”的意义。


    他决定,把这封信,当作第一课的教材。


    天还没亮透,雪已经停了。


    邮站的门吱呀一声推开,陈墨背着邮包走出来,脚下的雪踩得咯吱作响。


    他望了一眼破庙教室的方向,晨光还未洒下,但那扇门已经半掩着,阿依古丽的身影隐约在屋内走动。


    而今天,是第一堂“通信课”。


    教室里,十几个孩子早已围坐在破庙中央,地上铺着干草和破毯子。


    墙上贴着那张课表,炭笔写得端正,仿佛它真的能承载起孩子们的未来。


    陈墨走进来时,孩子们齐刷刷地抬头,眼神里满是期待。


    “今天我们上通信课。”他轻声说,将邮包放在角落,从怀里取出那封信,小心翼翼地展开。


    “这是我父亲写给我的,里面讲了他在新疆修路的故事。”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小脸,“那时候,他在戈壁上走,脚下的石头烫得像火炉,但他还是坚持下来了。他用这封信告诉我,什么是‘远方’,什么是‘坚持’。”


    孩子们安静地听着,眼神里闪烁着光。


    一个小男孩举手,声音怯生生地:“陈邮员,我也能写信吗?”


    陈墨笑了,蹲下来,轻轻拍了拍男孩的肩膀:“当然能。你就是一封信,写给未来的自己。”


    教室里响起一阵轻声的议论,孩子们开始议论要写些什么,要寄给谁。


    阿依古丽站在门口,望着这一切,嘴角微微扬起。


    这不是一堂简单的课,这是孩子们第一次,真正开始看见外面的世界。


    午后,陈墨回到邮站,刚坐下,门又被推开。


    吐尔逊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神情严肃。


    “这是我从县里抄来的教学计划书模板。”他说,“你们得有个计划,不然县里不会拨款。”


    陈墨接过那张纸,指尖有些微微颤抖。


    他看着那上面整齐的表格、项目、课时安排,忽然意识到,破庙教室已经不再是临时性的课堂了。


    它正悄悄地,走向一所真正的小学。


    “谢谢你,吐尔逊大叔。”陈墨低声说。


    “别谢我,”吐尔逊摆摆手,“我支持你们,是因为我知道,你们在做一件比修路还要长远的事。”


    说完,他转身离开,留下陈墨一个人坐在邮站里,手中那张纸沉甸甸的。


    傍晚时分,雪又开始飘了。


    阿依古丽和孩子们正在整理课桌,将陈墨带来的旧报纸和拼贴的教材一本本地码放整齐。


    她抬头望了望窗外,忽然发现远处有几个人影朝破庙走来。


    “来了。”她轻声说,语气平静,但眼神里藏着一丝紧绷。


    陈墨也站起身,走到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