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课本里的春天

作品:《天山邮驿

    雪越下越大,破庙外的石板路上,已铺上一层薄白。


    陈墨站在门槛边,看着李建国一行三人走近,心头微微一紧。


    他知道今天这趟“考察”,关乎破庙教室的未来,也关乎阿依古丽、孩子们,以及所有曾在这里听讲、读书的人。


    李建国走进教室,脚步有些迟疑,眼神在斑驳的墙壁、简陋的课桌和黑板上扫过。


    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你们的教学质量,怎么保证?”他开门见山,语气里带着几分审视。


    阿依古丽没有答话,只是走到角落,从一堆旧报纸中抽出一叠作业本,轻轻翻开。


    “这是他们写的信,这是他们抄的课文。”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李建国接过本子,一页页翻着。


    字迹有歪歪扭扭的,也有工整有力的,每一页都写满了孩子们的认真与渴望。


    “这些信……是写给谁的?”他问。


    “写给远方的亲人,写给未来的自己。”阿依古丽答。


    李建国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目光落在陈墨身上。


    “你呢?你说说,你们靠什么教?靠什么学?”


    陈墨没有马上回答。


    他转身走向屋角的木箱,从里面取出一个旧铁盒,轻轻打开。


    他一本本摊开,那是他这些年背进山的课本、练习册,甚至还有几本《小学语文教师参考》。


    纸张泛黄,边角卷起,但每一本都整整齐齐地摞着,像一座小小的图书馆。


    “这是孩子们的课本,”他缓缓开口,“每一本,都是我背进山的。”


    李建国愣了一下。


    他低头看着那些书,手指轻轻抚过封面,像是触碰到了某种久违的记忆。


    “我小时候,也曾在这样的教室里读过书。”他忽然低声说,语气不再像进来时那样强硬。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老教师叶莲娜拄着拐杖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村民。


    “李干事,”她笑眯眯地开口,“要不要听一堂‘双语课’?”


    李建国点头。


    教室里,孩子们早已坐好。


    阿依古丽站在黑板前,开始上课。


    她先用国语朗读了一段课文,又用哈萨克语复述一遍。


    孩子们跟着读,声音清脆,整齐划一。


    窗外的雪还在下,但屋内的气氛却渐渐温暖起来。


    李建国坐在最后一排,神情渐渐柔和。


    他看着孩子们专注的眼神,听着他们稚嫩却坚定的朗读声,仿佛看到了自己儿时的身影。


    课后,叶莲娜走到他身边,轻声说:“你知道吗?这些孩子里,有些已经能写信了,有的还能给家里读报纸。”


    李建国点点头,没有说话。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墙上贴着的一张张作业、一幅幅画上。


    “你们……”他顿了顿,语气难得柔和,“真的在用心教。”


    陈墨站在一旁,默默听着,心里却并不轻松。


    他知道,今天这趟考察,只是开始。


    傍晚时分,李建国一行人离开。


    临走前,他朝陈墨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我回去,好好想想。”


    雪还在下,天地之间一片寂静。


    陈墨站在门口,目送他们远去,心中却隐隐升起一丝希望。


    阿依古丽走到他身边,轻声问:“你觉得,他们会同意吗?”


    陈墨没有立刻回答。


    他望着远方,那是一条蜿蜒进山的邮路,是他走了十多年的路。


    这条路,曾驮着家书、录取通知书、致富手册,如今,又承载着孩子们的未来。


    “我不知道。”他终于开口,“但我相信,他们会看见。”


    夜色渐深,破庙里,孩子们还在整理课桌,翻看旧书。


    阿依古丽轻声为他们讲解课文,声音温柔而坚定。


    而在县教育局,李建国坐在办公室里,翻开随身带的笔记本,在首页写下一行字:


    “该教学点虽简陋,但教学内容完整,师资稳定,建议列入明年建设计划。”


    他合上本子,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眼神中多了一分从未有过的坚定。


    李建国的这句话,轻飘飘地落在陈墨耳中,却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口。


    他愣了一下,随即摇头笑了:“我不过是个邮员,哪敢谈什么‘引路人’。”


    但李建国没有笑,他认真地望着陈墨,目光中多了一种复杂的情绪,像是敬意,也像是愧疚。


    “你背进来的不只是课本,还有希望。”他说,“你知道吗?我小时候也生活在这样的村子里,那时候要是有个像你这样的人,我可能就不会辍学。”


    陈墨没说话。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样一句话。


    他只是觉得,肩上的邮包,忽然又重了几分。


    回到山脚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陈墨在驿站里翻出几本新到的教材,仔细地用防水布包好。


    他知道明天一早,他得翻过那道风雪口,把这些课本送到孩子们手中。


    那一夜,他在驿站的小屋里点了盏灯,坐在桌前翻看教材。


    他不是老师,但这些书他比谁都熟悉。


    他记得每一页的重量,也记得每一次翻页时孩子们眼睛里的光。


    他心里想着阿依古丽,想着她站在破庙门口,看着雪地里走来的自己,脸上带着那种温柔又倔强的笑容。


    他知道这不只是她的梦想,也是他的。


    清晨的雪还在飘,但已经小了许多。


    陈墨踩着厚厚的积雪,牵着马一步步翻过山口。


    马背上的邮包里,除了课本,还有一封来自州教育局的批文,他还没来得及拆开,只知道那是阿依古丽等了很久的答复。


    当他终于走到破庙前,孩子们已经站在门口等他。


    阿依古丽站在黑板旁,手里拿着粉笔,脸冻得通红。


    “来了。”她笑着接过邮包,轻轻拍了拍他肩上的雪。


    陈墨点头,把课本一册册分发给孩子们。


    他们小心翼翼地捧着,像是捧着什么宝贝。


    有人已经开始翻看,有人低声念着标题,那声音,像是春天的第一阵风,轻轻吹过雪地。


    “春天来了。”阿依古丽在黑板上写下这句话,粉笔划过的声音清脆而温柔。


    陈墨站在门口,望着远处的山口。


    风还在吹,雪还在飘,但阳光已经从云层缝隙中透出来,洒在破庙前的雪地上,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就在这时,阿依古丽从邮包里抽出一封信,递给他:“你的。”


    陈墨接过信,眉头微皱。


    信封上的字迹陌生,落款是“州邮政局”,署名是“调查员马建军”。


    他没拆,只是将信捏在手中,指尖有些发凉。


    表彰……这个词在他脑海中浮现,让他心里忽然有些发紧。


    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这封信会带来什么。


    但他隐隐觉得,某种变化,正在悄悄发生。


    而他,还站在原地,守着这条走了十年的邮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