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牛皮纸上的光
作品:《天山邮驿》 夜色像一张厚重的牛皮纸,把整个村落裹得严严实实。
风还在刮,雪还没停,但陈墨已经动身了。
他站在老庙前。
看着那间摇摇欲坠的教室,屋檐上的破洞像张开的嘴,风雪正从那里不断灌进来。
他知道再不修,这间教室就要倒了。
他没有犹豫,转身走向村会计吐尔逊的家。
门一开,屋里的火炉正旺,吐尔逊正坐在炕上抽旱烟。
“吐尔逊大哥,咱们得连夜修教室。”陈墨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吐尔逊怔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他放下烟锅,抓起棉帽,“我这就去叫人。”
不到一个时辰,十几个村民已经围在老庙前,手里扛着木板、草绳,还有几卷从乡里运来的旧牛皮纸。
巴合提牵来一匹马,马背上驮着几捆干草和一筐钉子。
“陈墨,你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巴合提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墨环视众人,声音沉稳:“屋顶漏得最厉害,得先补。墙缝也得封死,不然雪一化,屋里就成水潭了。”
说干就干。
有人爬上屋顶,有人钉木板,有人剪裁牛皮纸,有人调浆糊。
阿依古丽带着孩子们也在忙。
她们把旧课本裁成一块块纸板,用浆糊一层层贴在墙上,把裂缝一个个封住。
“老师,纸贴住了,会不会掉?”一个孩子仰头问。
“不会的。”阿依古丽蹲下来,温柔地摸了摸孩子的头,“因为这是我们亲手贴的,它会记住我们的手温。”
陈墨站在一旁,看着孩子们用小手认真地贴着纸,心里泛起一阵暖意。
这些孩子,就像这片土地上的草,风再大,雪再冷,只要有一丝阳光,他们就会生长。
修缮持续到深夜。
屋顶不再漏风,墙壁的裂缝被牛皮纸严严实实地盖住。
火炉重新点起,教室里终于恢复了暖意。
陈墨站在门口,望着屋内那些趴在纸板上写字的孩子们。
他们没有桌椅,只能跪在地上,可那股认真劲儿,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心生敬意。
阿依古丽走过来,递给他一碗热茶,“陈墨,你说他们以后会记得今天吗?”
他接过茶,轻轻吹了吹,“他们会记得的。因为今天,他们用牛皮纸挡住了风雪,也挡住了绝望。”
阿依古丽笑了,眼里有光,“是啊,他们用纸,点亮了教室。”
教室里,粉笔只剩几根。
阿依古丽将它们掰成小段,分给每个孩子,让每人轮流使用。
“老师,我不够写。”一个小女孩低声说。
阿依古丽蹲下身,轻声说:“知识不是谁的特权,是每个人都能触摸的光。”
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孩子们低头看着手中的小段粉笔,眼神里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光亮。
第二天清晨,王志刚又来了。
他骑着马,在雪地里缓缓走近,身后跟着两个县里的干部。
这一次,他没有像上次那样带着相机,也没有一进门就翻记录本。
他站在教室门口,看了看屋顶,又看了看墙壁上贴满的牛皮纸和旧课本。
墙角的裂缝被纸条封得整整齐齐,像一道道缝合的伤口。
孩子们正跪在地上,用粉笔在纸板上写字。
粉笔断成小段,他们轮流使用,没有人争抢,也没有人抱怨。
王志刚走进教室,目光落在一个正在写字的孩子身上。
她写得很慢,却很认真,每一个字都像刻进心里。
“他们在用雪块练字。”阿依古丽走到他身边,轻声说。
王志刚愣了一下,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果然看到几个孩子正蹲在雪地上,用雪块在地上画字。
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
良久。
掏出记录本,却没有写一个字。
陈墨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
他知道王志刚变了。
不是因为这间教室修好了,而是因为他看见了什么。
教室里,阿依古丽走上讲台,轻声说:“今天我们写作文,题目是——我想成为像陈叔叔一样的人。”
孩子们纷纷低头,开始写起来。
陈墨站在教室后方,听着纸板上沙沙作响的声音,心里涌起一阵说不清的情绪。
他不是为了让人写作文才做这些的。
他只是想,把每一封信送到人手里,把每一个希望送到孩子们心里。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在信里写的一句话:“连接,是最长情的坚持。”
如今。
他用脚走出了这条连接的路。
教室外,风雪停了,天边泛起一丝晨光。
而在这间用牛皮纸挡住风雪的教室里,一束光,正悄悄照进每个人心里。
晨光从教室的缝隙中透进来,落在孩子们的纸板上,像是洒下了一层金粉。
沙沙的粉笔声轻柔而坚定,像是风在雪原上低语,又像是心跳在寂静中回响。
阿依古丽站在讲台上,目光扫过一张张低头书写的小脸。
她轻轻念出那句作文题:“我想成为像陈叔叔一样的人。”
教室里一片静默。
随即,是纸板上粉笔划动的声音,仿佛无数小溪在山间奔流。
陈墨站在教室后方,听着这些声音,心中竟有些局促。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身影会在这些孩子心里,留下如此深的印记。
“他走过的路,比雪山还远;他送来的信,比星星还亮。”一个孩子轻声念着,声音不大,却像一滴水落进湖心,激起了涟漪。
王志刚站在教室门口,身子微微僵住。
他看着那个孩子,是个瘦小的哈萨克女孩,脸上冻得通红,却一笔一划写得极认真。
她的手冻得通红,粉笔断了又接,她也没有抬头。
王志刚的眼眶忽然有些发热。
他来过这间教室很多次,每次都是带着任务、带着指标、带着表格。
可今天,他第一次看见了“教育”两个字背后真正的模样。
阿依古丽走过来,轻声道:“他们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但他们知道,有人一直在把世界送进他们的手里。”
王志刚没有回答,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他低头翻开了记录本,却迟迟没有动笔。
他想写点什么,却发现任何字句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终于合上本子,转身走出教室。
风雪已经停了,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他抬头望了望天,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这片辽阔的天空。
回到村口时,他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那间用牛皮纸封住风雪的教室。
阳光透过裂缝洒在墙上的纸片上,泛出柔和的光。
“我得写报告。”他低声说。
陈墨站在教室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
他知道,王志刚这次的报告,不会只是例行公事。
几天后,一封盖着“表彰”字样、署名是“调查员马建军”的信悄然送达,静静地躺在邮包的最上层。
陈墨打开信封,只看了一眼,便将它轻轻合上,放进怀里。
阳光落在他肩上,像一封迟到的信,终于送到了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