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冰水里的背影
作品:《天山邮驿》 天还没亮透,河对岸的教室已经透出微光。
阿依古丽站在河边,望着水位暴涨的河面,眉头紧锁。
融雪季节一来,原本温顺的小河变得狂躁,水面宽了将近两倍,浑浊的河水裹挟着碎冰奔腾而下。
“孩子们都快落下一周课了。”她低声对身后的陈墨说。
陈墨蹲下身,伸手试了试水温,手指瞬间冻得发麻。
他抬头看了看阿依古丽,又望了眼远处隐约可见的教室窗户,轻轻点了点头:“我来背他们。”
阿依古丽怔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丝苦笑:“水这么冷,你一个人能背几个?”
“一个一个来。”陈墨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泥,“总比不上学强。”
第二天凌晨,天还黑着,陈墨已经背上玛依拉,踩进了河里。
小女孩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小脸贴在他肩上,身子微微发抖。
“叔叔……水好冷。”
“不怕,叔叔背你。”陈墨的声音低而稳,像是从心底挤出来的。
河水没过膝盖,刺骨的寒意顺着小腿往上爬。
陈墨咬紧牙关,小心翼翼地踩着河底的石头,每一步都试探着落脚。
玛依拉缩在他背上,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领,连呼吸都不敢重。
一步、两步、三步……
突然,脚下一滑。
陈墨猛地稳住身子,右手迅速撑住一块石头,才没让玛依拉掉进水里。
他的左腿蹭过锋利的石棱,火辣辣地疼,但他没吭一声,只是轻轻拍了拍女孩的背:“没事,叔叔抓稳了。”
玛依拉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哭出声。
她知道,只要她一哭,叔叔会更难过。
终于,对岸的灯光近了。
陈墨把玛依拉放下,蹲下身替她整理衣服。
女孩抬起头,小声问:“叔叔,你腿上有血。”
陈墨低头一看,果然,裤子已经被血染红了一片。
他笑了笑:“没事,擦擦就好。”
“可……可你的腿会疼吧?”
“疼也得背你们过去。”陈墨站起身,拍拍女孩的头,“快去上课吧,老师等你。”
玛依拉点点头,转身跑向教室,身影消失在晨光中。
陈墨站在河边,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又转身走进冰冷的河水。
这一天,他一共背了七个孩子过河。
每次上岸,他的裤子都被冰水浸透,小腿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
他没有叫疼,只是默默换掉湿透的袜子,再重新走进那条冰冷的河。
阿依古丽在岸边看着他一次次趟水,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她想拦他,却知道拦不住。
“你真的不疼吗?”她忍不住问。
陈墨摇摇头,嘴角扯出一抹笑:“疼是疼,但看着孩子们一个个进了教室,就忘了。”
阿依古丽沉默了。
她看着他湿透的裤脚,忽然明白,有些人不是天生坚强,而是因为心里有比疼痛更重要的东西。
天色渐亮,河边的风更冷了。
陈墨站在岸边,看着最后一个孩子跑进教室,这才松了口气。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血已经凝固了,冰水把伤口泡得发白。
他蹲下身,想把裤脚卷起来擦擦伤口,却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唤:
“陈邮员……”
他回头,看见村长努尔苏丹站在不远处,眉头紧锁,目光落在他满是伤痕的腿上,久久不语。
陈墨站起身,笑了笑:“村长,我没事。”
努尔苏丹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缓缓点头,转身离去。
河边的风还在吹,河水还在涨。
但这一刻,某种看不见的东西,也在悄然改变。
努尔苏丹站在河岸边,望着陈墨那被冰水浸透的裤脚和满是擦伤的小腿,心里像是被什么压住了,沉甸甸地喘不过气来。
他原本只是来劝说陈墨“别再逞强”,毕竟每年融雪,孩子们都靠牛皮筏过河,虽然慢些,却也安全。
可当他亲眼看见陈墨一次次踏入那刺骨的河水,背起一个又一个孩子,他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回到村口,他站在老桑树下,久久未动。
几名牧民从他身边走过,低声交谈着最近草场的事。
努尔苏丹突然开口:“邮差能背,我们也能搭桥。”
众人一愣,随即纷纷点头。
他们不是没想过建桥,但草场归属、施工影响、还有老一辈对河流的敬畏,都让这事迟迟未能落地。
可现在,一个外乡人,一个本该只是送信的邮员,却一次次用身体扛起孩子们的未来。
他们还能说什么?
几天后,工头阿迪力带着测量队和几名工人进了村。
他是个实干派,不善言辞,只看结果。
他一到河边就展开工具,开始测量桥桩位置。
可刚插下三根桩,就发现其中一根被人拔起,横在河滩上,另一根被石头砸裂,还有一根甚至被拖进了河里。
“谁干的?”阿迪力眉头紧锁,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怒意。
没有人回答,但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个牧民站在不远处,眼神闪烁,有人低头不语,有人干脆转身离去。
阿迪力知道,这不是单纯的意外,而是有人不希望这座桥建成。
他蹲下身,捡起那根被拖进水里的桥桩,看着上面深深的拖痕,心中升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知道,有些地方的建设不是靠图纸和混凝土就能完成的,背后还有更深的牵扯。
夜色渐浓,河风呼啸,阿迪力独自一人再次来到桥边。
他想再仔细检查一遍现场,看是否能找到什么线索。
就在他绕过一块大石,走向桥桩测量点时,一张纸条赫然出现在桥桩底部,用石块压着,风吹不动。
他弯腰拾起,借着远处工棚的灯光看清了上面的字:
“桥不能建,草场不能毁。”
纸条的字迹潦草却有力,墨迹未干,像是刚放不久。
阿迪力盯着那几个字,心头一紧。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反对,而是一种警告。
他收起纸条,抬头望向黑漆漆的远方,仿佛那片草原深处,正有一双眼睛,在默默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