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断桩与朗诵声
作品:《天山邮驿》 那天夜里,风大得像是要撕开山壁。
陈墨蹲在断桩前,手指轻轻摩挲着木屑的断口,眼神沉静,像是在读一封无声的信。
“不是自然裂的,”他低声说,“是斧头,砍得很深,很用力。”
阿迪力气得满脸通红,一脚踢飞了旁边的石块:“这人不想让桥建起来!我们已经忍了两次了!”
陈墨没说话,只是站起身来,望着河对岸。
月光洒在水面上,泛着冷光,像一面镜子。
他想起玛依拉他们围着他腿上红领巾的那个画面,心里忽然一动。
“明天召集所有人,开个会。”他说。
阿迪力愣了:“你还要讲道理?讲给一个砸桥的人听?”
“不讲道理,我们就永远过不了这条河。”陈墨平静地说。
第二天,村长敲响了铜锣。
村民们陆续从山坡、草场、毡房中走出,围坐在河边的老杨树下。
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每个人的脸上。
卡西姆来了,坐在最边上,神情冷漠。
陈墨站在人群中央,手里拿着一份名单,是他这些年送信的记录,从录取通知书到病历单,从婚书到家书,一页页翻过去,就像翻过一个又一个家庭的命运。
“这座桥,不是为了谁一个人建的。”他说,“是为所有要过河的人。为了孩子们上学,为了病人赶路,为了牧民卖羊,为了你们,也为了我。”
人群安静了。
陈墨朝阿依古丽点点头。
阿依古丽带着孩子们走上前,站成一排。
他们年纪不一,有哈萨克族的,也有汉族的,最小的才六岁。
“开始吧。”她说。
孩子们齐声朗读起来: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知识是光,桥是通往光的路。”
“我们不怕山高路远,我们只怕没有方向。”
声音在山谷中回荡,像风一样,穿过每一个人的心。
卡西姆低着头,手紧紧握着,指节泛白。
阿依古丽走过去,轻声说:“你知道吗?玛依拉每天要蹚三次水来上学。有时候水深得都快淹到她胸口。”
陈墨接过话:“我背过她,也背过她的哥哥、她的邻居。但我不想再背一辈子。我想有一天,他们能自己走过去,走得很稳,不用怕水,也不用怕路。”
人群中有母亲轻轻抽泣。
卡西姆终于抬起头,眼里泛着泪光。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断桩前,手指触碰到那裂开的木头,像是触碰到自己心里的伤口。
“小时候,我也有个哥哥。”他低声说,“他成绩比我好,老师说他能考上师范。可是有一年冬天,河封了,他踩冰过河,冰裂了……他再也没回来。”
他顿了顿,声音哽咽:“我以为砸了桥,就能守住我弟弟的记忆。可我错了。桥不是带走人的,是留住人的。”
他转向陈墨,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我愿意修桥。”
人群沉默了几秒,然后爆发出掌声。
有人站起来,拍拍卡西姆的肩,有人抹了抹眼角。
阿迪力看着这一幕,叹了口气,走到陈墨身边:“你比我聪明。”
陈墨笑了笑:“不是聪明,是明白。”
那天夜里,陈墨独自一人坐在河边,望着月光下的断桩。
他摸了摸腿上的伤,那块红领巾还在,有些褪色了,却依旧鲜亮。
而孩子们的朗诵声,还在他耳边回荡——
“桥是通往光的路。”
他抬头望向远方,心中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风从河面吹来,带着泥土和水汽的味道。
断桩依旧静静躺在那里,像一道伤口。
但伤口,终究会愈合。【第66章】
桥成与回响
晨光初现,伊犁河畔的草叶上还凝着露珠,空气中飘着泥土与新木的清香。
桥,终于建成了。
工人们将最后一块桥板钉牢,钉子敲击的声音清脆而有力,像是敲响了命运的鼓点。
阿迪力站在桥头,擦了擦额头的汗,回头看了看正从山坡下走来的陈墨,嘴角难得露出笑意。
“墨哥,真成了。”他低声说,仿佛怕声音大了,会惊扰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
桥身横跨两岸,木板与钢索交织,虽谈不上奢华,却坚实稳固。
河对岸的孩子们早已等不及,一个个欢呼着冲上桥面,跳跃、奔跑,笑声如铃,洒落在山谷之间。
玛依拉冲在最前面,像一只轻盈的小鹿。
她一把拉住陈墨的手,大声喊:“陈叔叔万岁!”
其他孩子纷纷响应:“陈叔叔万岁!”
声音如潮水般回荡,惊起河岸边栖息的鸟儿,扑棱棱飞向天际。
陈墨怔了怔,眼眶有些发热。
他低头看着玛依拉那双清澈的眼睛,仿佛看见了自己刚来这片土地时的影子。
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好好念书,将来考上大学,别忘了回来看桥。”
阿依古丽走来,脚步轻柔,阳光在她身后勾出一道金边。
她站在陈墨身旁,望着桥上奔跑的孩子们,声音温柔:“这桥,该叫你的名字。”
“不,”陈墨摇头,目光坚定,“叫希望桥就好。”
桥名在村民大会上一致通过。
阿依古丽亲手写下的“希望桥”木牌,挂在桥头,随风轻摆,像是这片土地的誓言。
午后,桥上响起朗朗书声。
孩子们围坐桥边,由阿依古丽带领着读课文。
那声音在山谷中回荡,比风更轻柔,比水更深远,仿佛是这片土地最动人的回响。
陈墨站在桥头,静静听着,心中涌起从未有过的满足。
他想,或许这就是“家”的感觉——不是出生的地方,而是你愿意为之流汗、流泪、甚至流血的地方。
夕阳缓缓沉入山后,天边泛起橘红与淡紫的交错。
陈墨望向远方,那里是戈壁,是雪山,是还未通邮的村落,是仍在等待改变的希望。
“你该歇几天了。”阿依古丽说。
“不急。”陈墨笑了笑,“明天还得送一批录取通知书。”
这时,远处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个邮递员骑着马奔来,跳下马背,将一封信递给陈墨。
信封上的字样清晰可辨:伊犁州教育局。
署名是——林晓菲。
标题写着:“我愿意留下,做一名乡村教师。”
陈墨愣了一下,抬头看向阿依古丽。
她嘴角轻扬,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与坚定。
夜色渐浓,桥边的孩子们陆续散去。
陈墨仍站在桥头,望着信,心中泛起涟漪。
而桥下,河水静静流淌,月光洒在水面上,映出一片银白。
远处,风穿过山谷,带来一丝凉意,也带来某种隐秘的不安。
风中,隐约传来木板轻微的吱呀声。
——仿佛,有人正悄悄地,注视着这座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