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断桩下的水声
作品:《天山邮驿》 天还没亮透,河谷里弥漫着一层薄雾,空气中透出湿冷。
阿迪力一脚踩进泥里,马灯的光晕在桥墩间晃动。
他猛地蹲下身,手指颤抖地抚过一根断裂的桥桩,断裂面参差不齐,木屑飞溅,像是被人用铁器生生劈开。
“这人是想让桥塌了!”他怒吼着,一拳砸在桥墩上,震得桥板都微微晃动。
陈墨闻声赶来,天光还未照进山谷,他借着火把的光蹲下身,仔细查看断口。
铁锹的痕迹清晰可见,斜切入木,力道极大,不是外行人能轻易做到的。
他皱起眉,心中已有猜测,却并未多言,只是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泥。
“先把桥稳住。”他说,声音低而稳,“今天还有孩子们要过河。”
阿迪力瞪着他,满脸不可置信:“你还有心思修桥?凶手就在村里!”
“修桥,是为了孩子们能继续上学。”陈墨语气平静,但眼神坚定,“查人,也得讲证据。”
他没有说出怀疑,只是转身走向河岸,招呼几个年轻的牧民:“来,帮把手,先把桥桩绑紧。”
众人犹豫了一瞬,还是纷纷围拢过来。
有人搬来麻绳,有人从家里拖来木板。
陈墨率先跳入河中,冰凉的河水瞬间浸透裤腿,脚上的旧伤隐隐作痛——前几日送通知书时摔的。
但他没吭一声,弯腰将绳索一圈圈绕过桥桩,再用力系紧。
阿依古丽带着几个孩子赶到时,正看见陈墨站在齐腰深的水里,双手冻得发紫,却依旧动作利落。
她咬了咬唇,蹲下身对孩子们说:“我们喊口号,给陈叔叔加油。”
“陈叔叔加油!”回声在山谷中荡开,像一股暖流,驱散了寒意。
陈墨抬起头,朝他们笑了笑,继续低头绑绳。
太阳终于爬上山头,断桩被临时加固,桥体虽仍有倾斜,但已不至于坍塌。
陈墨上岸时,腿一软差点跌倒,阿依古丽赶紧扶住他。
“你这脚得好好处理。”她低声说。
“没事。”陈墨摆摆手,“等桥稳了再说。”
傍晚,暮色四合,炊烟袅袅升起。
陈墨牵着马悄悄来到卡西姆家后院。
这家人一向反对建桥,认为桥会挡住祖先迁徙的旧道,还会引来更多外来人。
但陈墨知道,卡西姆并非顽固不化之人,他只是对改变怀有恐惧。
他绕到后窗,借着树影蹲下。
屋内传出低语,是卡西姆和他儿子在通话。
信纸压在枕头下,一角露出,纸张泛黄,边角卷曲,显然是被反复读过。
陈墨等了许久,直到屋里灯火熄灭。
他轻手轻脚翻入窗内,取走那封信,又将窗子合好,仿佛从未来过。
回到住处,他就着油灯展开信纸。
字迹潦草,语句断续,却饱含思念:
“阿爸,我在乌鲁木齐工地干得很辛苦,但每天都在想家。听说村里通了桥,孩子们上学方便了。我想,等攒够钱,我也回来,看看那座桥……”
陈墨合上信,目光深沉。
他知道这不是一封简单的家书,而是打开一扇心门的钥匙。
次日清晨,桥边再次聚集了村民。
村长召集大家开会,讨论是否继续修桥。
“这桥,已经不是第一次出事了。”有人低声说。
“也许……我们不该动这片地。”另一位老人叹气。
陈墨站在人群后,目光扫过一张张脸,有担忧,有怀疑,也有沉默。
他缓步向前,站上石台,声音沉稳:“桥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孩子。”
人群安静下来。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知道,有人怕桥会带来改变,怕失去祖辈的东西。但我想问问大家,你们的孩子,愿意走一辈子泥路,趟一辈子冷水吗?”
没人回答。
“桥,不只是木头和钉子,它是我们对未来的承诺。”陈墨的声音渐渐坚定,“它通向的,不只是对岸,更是希望。”
他没有再多说,只是将那封信轻轻放在石台上。
风吹过桥头,木牌上的“希望桥”轻轻摇晃,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阳光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仿佛藏着无数未说出口的故事。
而在桥下,水声依旧潺潺,仿佛也在等待着,下一个黎明的到来。
信落无声,风起河岸
晨雾未散,空气中还浮着昨夜雨水的潮气。
桥边的石台上,那封信在微风中轻轻翻动一角,纸页边缘微微泛黄,像一片被岁月浸染的落叶。
村民们围坐成圈,沉默如山。
陈墨的声音还在河谷里回荡:“桥,是我们对未来的承诺。”
玛依拉踮起脚尖,小手高高举起,稚嫩的声音清亮如铃:“我每天都能过河上学了!我不想再被河水拦住!”
她的话像一粒石子,打破了沉默的湖面。
几个孩子的母亲轻轻点头,眼中泛起微光。
老人们则低头沉思,眉头依旧紧锁。
村长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大家说说吧,桥……还要不要修?”
一时间,众人交头接耳,有支持,也有顾虑。
有人低声说:“卡西姆家一直反对,他们祖上就是从这河对岸迁来的。”还有人担忧:“万一桥再塌了,谁来负责?”
就在这时,陈墨开口了:“修桥是为了孩子们,不是为了谁的面子。我知道卡西姆大叔担心什么,但我想告诉大家,昨晚我找到了一封信——是他儿子写的。”
人群一静。
“他在乌鲁木齐打工,说等桥修好就回家看看。”陈墨的声音不急不缓,却字字入耳,“桥不是阻断,是连接。它连的不只是两岸,更是人心。”
这句话落下,众人的眼神开始动摇。
阿依古丽望着陈墨,目光中满是敬意。
她轻轻拍了拍玛依拉的头,小女孩笑了。
村长沉吟片刻,点了点头:“那就继续修吧。但得更稳妥些。”
散会后,陈墨和阿迪力一同沿着河岸勘察。
他们避开卡西姆家的草场,重新规划桥桩位置,还在水流最急的断面加装了铁丝防护网。
阿迪力一边丈量一边叹气:“这些木桩,不知道要换多少次。”
“我们不是在和人斗。”陈墨蹲下身,指尖轻抚桥桩的边缘,低声说,“是在和自然斗。”
阿迪力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把手中的工具递了过去。
夜幕降临,河谷再次陷入寂静。
风从对岸吹来,带着水汽和远处的草香。
陈墨牵着马缓缓走过桥头,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尚未完工的桥。
他知道,这不是一次简单的修桥,而是一次人心的重建。
回到住处,他将那封信重新折好,封入信封,悄悄骑马穿过夜色,来到卡西姆家门前。
他没有敲门,只是将信轻轻放在门边的石阶上,转身离去。
夜风中,信纸在微光下微微颤动,仿佛在等待一个回响。
而此刻,屋内,卡西姆正靠在炉火旁,眉头紧锁。
他似乎听见了门外的动静,迟疑片刻,起身推开门。
信静静地躺在石阶上,边角微微卷起,像是被风吹过多次。
他低头,缓缓拾起,指尖触到那熟悉的字迹。
屋里,火光映照着他的侧脸,神情复杂。
他缓缓走回桌前,坐下,展开信纸。
窗外,风声依旧,河谷深处,水声潺潺。
一整夜,灯未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