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桥面的声音
作品:《天山邮驿》 晨光初露,河谷间雾气未散,工头阿迪力已经带着十几个壮劳力,将最后一车木料拖到了桥头。
桥面铺设是整座桥最艰难的部分,不仅需要精准的计算,更需要所有人的配合。
陈墨站在桥边,望着那一条横跨两岸的木梁结构,心中泛起一阵激动。
“今天,我们要把桥面铺好。”阿迪力拍了拍手,声音清亮,“桥面一铺,这桥才算真成了。”
村民们纷纷围了上来,卡西姆牵着两头牛,车上堆满了厚重的木板。
他主动走过来,拍了拍陈墨的肩膀:“我来搬最重的那几块。”
陈墨点头,曾经最反对建桥的人,如今成了最卖力的帮手。
孩子们也早早被阿依古丽召集到了桥头,他们整齐地站成一排,手里举着写好的小牌子,上面是用哈汉双语写着的桥名:“希望桥”。
阳光洒在他们稚嫩的脸上,仿佛这座桥还未建成,光已经照进了心里。
“来,我们再读一遍。”阿依古丽轻声引导。
孩子们齐声朗读:“知识是光,桥是通往光的路。”
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像一阵风,吹动了每个人的心。
陈墨站在一旁,听着那句简单却深刻的话,忽然觉得,这不只是孩子们的朗诵,更是这座桥的意义。
“知识是光……”他喃喃重复,仿佛又听见父亲日记里的那句话,“路,修到哪里,心就通到哪里。”
劳动开始了。
村民们分工明确,有人抬木板,有人钉铆钉,有人在桥头传递工具。
陈墨和阿迪力在桥上指挥,确保每一块木板都铺设得当。
阿依古丽则带着孩子们穿梭在人群中,为工人们递水、递锤子,甚至用炭条在桥面写下“希望桥”三个字。
“这是你们写的第一封信。”她笑着对孩子们说。
孩子们咯咯笑着点头,仿佛真的写了一封信,寄往未来。
桥面逐渐成形,河谷上方的木桥开始显出它的模样。
阳光洒在桥面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木头的清香,和汗水的咸味。
但就在最后一根木梁即将钉紧时,意外发生了。
“咔——”
一声断裂的响声,打破了原本有序的节奏。
“小心!”有人惊叫。
一根木梁突然断裂,从半空中坠落,直直砸向正在桥边玩耍的小女孩玛依拉。
千钧一发之际,卡西姆猛地冲上前,一把将玛依拉推开。
“砰!”
木梁砸在地上,扬起一阵尘土。
玛依拉摔倒在地,吓得哇哇大哭,但没有受伤。
而卡西姆却因用力过猛,脚踝被砸中,整个人跪倒在地,脸色瞬间惨白。
“卡西姆!”陈墨冲上前,扶住他。
“没事……”卡西姆咬着牙,额头冒汗,“桥还在。”
他抬头看着那座即将完工的桥,眼中却透出一丝欣慰。
村民们纷纷围了上来,有人递水,有人查看伤势。
阿迪力蹲下身,仔细检查他的脚踝,眉头紧皱:“得赶紧包扎,估计得休息几天。”
“我没事。”卡西姆摆摆手,却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陈墨蹲下来,轻轻托住他的脚:“先别动,我来处理。”
他从邮包里翻出随身带的绷带和药酒,动作熟练地开始包扎。
村民们在一旁沉默地看着,没人说话,但每个人的眼神里都透着敬意。
“以前我觉得桥是外来的,”卡西姆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痛意,却也有坚定,“现在我知道,它是我们自己的。”
他说着,抬手指了指那座桥,眼神中透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光亮。
陈墨抬头看着他,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感动。
夜色渐浓,工人们陆续收工。
孩子们也被家长带回了家。
桥头只剩下了陈墨和卡西姆。
“你先回去休息,明天我再来换药。”陈墨轻声说。
卡西姆点点头,却仍望着桥的方向,仿佛舍不得离开。
陈墨站起身,望向那座刚刚完工的“希望桥”,风从河谷吹来,带着夜晚的凉意,也带着未来的希望。
但此刻,他只想静静地站在这里,守着这座桥,也守着这些人的心。
夜色如墨,河谷风声轻响,陈墨坐在桥头的一块青石上,为卡西姆仔细地包扎脚踝。
药酒的气味在夜风中悄然弥漫,他手法轻柔而坚定,仿佛这不是一次普通的治疗,而是一场郑重的承诺。
卡西姆一直咬着牙没出声,额头上却满是冷汗。
直到绷带缠完,他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像卸了力道似的靠在桥栏上。
“疼得厉害吗?”陈墨轻声问。
“哈萨克男人,不怕这点疼。”卡西姆咧了咧嘴,声音却带着虚弱的笑意,“倒是那根木梁,差点把我吓出魂来。”
陈墨笑了笑,抬头看向那座刚刚合拢的桥。
桥面在夜色中静静横跨两岸,像是大地的一道缝合线,将曾经隔断的村庄和梦想紧紧连接。
“你变了。”陈墨说。
“你也变了。”卡西姆望着桥,低声说,“以前我觉得桥是外来的,是你们这些外来人为了完成任务建的,但现在我知道,它是我们自己的。”
陈墨怔了一下。
“它比草场还重要。”卡西姆继续说,“草场养的是羊,桥养的是人。”
这话落在夜色里,像一颗种子,悄然埋进了陈墨的心底。
他望向桥头那块写着“希望桥”的牌子,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孩子们清脆的朗读声。
“知识是光,桥是通往光的路。”
他忽然想起父亲在援疆日记里写的一句话:“路修到哪里,心就通到哪里。”
“你以前不愿意建桥,是因为你担心它带不来改变?”陈墨问。
“我担心它会被洪水冲走,会被遗忘,会被那些坐车来的人踩一脚就走。”卡西姆顿了顿,“但现在,我知道它不会被忘记,因为我们都流了汗,流了血。”
他轻轻拍了拍桥面,仿佛是在抚摸一块有生命的东西。
陈墨没有再说话。
他望着对岸,那片他曾无数次走过、送信、送书、送希望的土地。
风从河谷吹来,带着夜的凉意,也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满足。
第二天清晨,桥成仪式如期举行。
全村人齐聚桥头,男女老少穿着节日的盛装,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容。
孩子们举着哈汉双语写的牌子,整齐地站在桥头。
阿依古丽站在队伍最前方,怀里抱着一本崭新的教材。
“今天我们不是过河的人,”她引导孩子们朗读,“我们是通往未来的信。”
孩子们齐声高喊,声音在山谷中回荡,如春雷,如晨钟。
陈墨牵着玛依拉的手,第一个踏上桥面。
小女孩脚步轻快,眼神明亮,仿佛脚下不是一座桥,而是一条通往未来的路。
身后,掌声响起,久久不息。
夕阳西下,桥头光影斑驳,一群背着书包的孩子在桥上奔跑,笑声如风,洒满了整个山谷。
夜色降临后,陈墨回到邮所,疲惫却满足。
他打开邮包,准备整理明天的邮件。
就在最底层,一封信静静地躺在角落里。
信封是普通牛皮纸,没有署名,只写着收件人:伊犁马帮乡邮员。
标题清晰而坚定:
“我愿意留下,做一名乡村教师。”
落款人署名:林晓菲。
陈墨愣住了,指尖轻轻摩挲着那行字,心中忽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期待。
他不知道林晓菲是谁,但从这封信里,他嗅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那种他曾无数次在信纸上读到过的,关于改变、希望与坚持的力量。
他将信小心地收好,目光望向窗外夜色中的“希望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