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讲台上的信

作品:《天山邮驿

    风还带着前夜的寒意,吹得教室外的白杨树沙沙作响。


    陈墨站在讲台前,绿色邮包斜挎在肩上,目光扫过台下一张张面孔。


    教室里坐满了人,也有不少人站在门口,脸上写满了疑惑与抵触。


    阿依古丽站在角落,手心微微出汗。


    她知道,今天这场家长会,或许将决定村里女童们的命运。


    “谢谢大家能来。”陈墨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我是陈墨,你们的孩子都叫我‘送信的陈叔叔’。我走马帮邮路二十多年,见过太多孩子因为一封信改变命运。今天,我想讲的,不只是信,而是未来。”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门口站着的艾买提身上。


    “艾买提兄弟,你来说说吧。”


    艾买提搓了搓手,走上前来。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脚上是一双沾满泥的旧皮鞋。


    他环视一圈,有些紧张地笑了笑,然后开口:


    “我小时候也觉得读书没用。每天放羊、赶牛、帮家里干活就够了。可有一年冬天,我在城里打工摔断了腿,躺在医院里,一个工头拿着《建筑施工手册》念给我听,我才第一次知道,原来书里有能救命的知识。”


    他停顿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一本破旧的书,举起来给大家看:“这本《建筑施工手册》,是我用第一笔工资买的。我现在是工地上的小队长,能看懂图纸、算工程量,能带人干活。我知道你们很多人觉得女孩读书没用,可我要说,知识不分男女,谁学了,谁就有出路。”


    教室里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有人低头沉思。


    陈墨接过话头,从邮包夹层取出一封信,轻轻展开。


    “这是一封匿名信。”他缓缓说道,“写信的人没有留下名字,但她想告诉所有人——她后悔了。”


    他开始读信,声音低沉而坚定:


    “我曾经撕过女儿的书本,烧过她的作业本。我以为女孩读书是浪费时间,是给家里添负担。可是有一天,我在外地打工,看到城里的孩子识字、写字、算账,我却连工资单都看不懂……我站在工厂门口,眼泪止不住地流。我想起我女儿,她曾经问我:‘妈妈,我还能去上学吗?’我无言以对……”


    信纸被风轻轻掀起一角,陈墨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哽住。


    他继续念下去:


    “我求阿依老师,让我女儿重新上学。我知道她也许追不上别人,但她还有机会。我只想对她说:妈妈错了,你原谅我吗?”


    教室里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几位母亲低头抹泪,几个老人皱着眉头,神情复杂。


    陈墨收起信,又从邮包里拿出一台老旧的录音机,按下播放键。


    “这是热依娜的声音,她是一位在外打工的母亲。”


    录音里,一个带着哽咽的女声缓缓响起:


    “我在工地做保洁,每天从早忙到晚。可是我看到那些城里孩子,他们能读报纸、写短信、算账,我却连孩子的作业都看不懂。我后悔了……我想对女儿说,妈妈错了。希望你能原谅我。”


    全场寂静。


    阿依古丽的眼中泛起泪光,她看着坐在角落的哈斯木。


    那位倔强的老人低头坐着,脸上的表情像是被风吹皱的湖面,不再坚硬如铁。


    陈墨关掉录音机,目光在教室里缓缓扫过。


    “我们不是要孩子们离开家乡,而是希望她们有选择的权利。”他说,“知识,不是负担,是光。它能照亮她们的路,也能照亮这片土地的未来。”


    他停顿片刻,轻声道:


    “这封信,这段录音,不是为了责备谁,而是为了提醒我们每一个人——别让下一代再重复我们的遗憾。”


    风从窗外吹进来,掀动讲台上的纸张,也吹动了每个人的心。


    教室里,一片沉默。


    就在这时,哈斯木突然站了起来。


    他缓缓走到讲台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片。


    那是一张被撕碎后又重新拼起来的作业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句话:


    “我长大想当老师。”


    他低头看着那张纸,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这是……我孙女写的。”


    全场屏息。


    陈墨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阿依古丽的眼泪终于落下。


    风停了,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教室,照亮了那张残破的纸。


    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第七十章续:讲台上的信】


    哈斯木的双手微微颤抖,那张被他缝补得歪歪扭扭的作业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脆弱。


    纸角还残留着烧灼的痕迹,仿佛一段被压抑多年、终于被重新拾起的记忆。


    “我能……补上吗?”他声音低沉,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在问整个世界。


    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连风都不敢打扰这一刻的凝重。


    陈墨上前一步,没有说话,只是从邮包中轻轻取出一本泛黄的签字簿。


    那是他多年投递工作中积累下来的,每一页都记录着某位村民对某封信的签收确认,也记录着他们对未来的某种信任。


    “能。”陈墨低声说,语气坚定如铁,“只要愿意,什么时候都不晚。”


    他将签字簿摊开在讲台上,用一块石头压住翻页的边缘。


    阳光洒在纸页上,仿佛为这本簿子镀上了一层希望的光。


    家长们开始陆续起身,三三两两地走向讲台。


    有人迟疑,有人低头沉思,最终还是走上前,在签字簿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有人不会写,就按下手印;有人让儿子代签,眼里却泛着泪光。


    阿依古丽站在角落,看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她知道,这场会议不会立刻改变所有人的观念,但至少,它撕开了一道裂缝,让光照了进来。


    轮到哈斯木时,教室里只剩他一人还坐在原位。


    他缓缓起身,步履沉重,却坚定地走向讲台。


    他接过笔,在签字栏上用力写下“哈斯木·阿不都”五个字,每一笔都像是刻进他心底的承诺。


    签完后,他没有立即离开,而是从怀里取出一个用红布包裹的小本子。


    他轻轻展开,露出一本破旧的作业本,那是他偷偷从垃圾堆里捡回来、又一页页拼回的。


    他将它递给站在一旁的孙女。


    “以后……好好念。”他声音哽咽,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小女孩接过作业本,眼中闪烁着泪光,却重重地点了点头。


    陈墨看着这一切,心中泛起一阵柔软。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背着邮包走进这片草原时,那些牧民的眼神,如今,终于多了一分信任,多了一分希望。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传来一阵嘈杂。


    十几个家庭围了上来,脸上带着急切的神情。


    “陈叔,我们还能不能给孩子报个班?”一个中年女人抢先问道,“阿依老师说现在有远程教育课程,能不能帮我们问问?”


    “我们家孩子成绩好,能不能送出去读个中专?”另一个男人紧跟着问。


    “听说县城有个技能培训中心,是不是真的?”有人低声议论。


    问题一个接一个,仿佛压抑了多年的声音,终于找到了出口。


    陈墨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看阿依古丽。


    她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欣喜与欣慰。


    “可以。”陈墨开口,声音虽不大,却坚定,“我可以联系县教育局,也可以帮你们对接培训项目。只要你们愿意,我会一条一条,把信息带回来。”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一个个眼神中闪烁着希望的光。


    而就在教室的门口,一个身影悄悄地靠在墙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披着一件褪色的风衣,脸上写满风霜,眼神却温柔而湿润。


    她看着自己的女儿,手中紧紧攥着那个红布包裹的作业本。


    她的名字叫热依娜,是那封匿名信的真正作者。


    阿依古丽忽然察觉到了门口的目光,她转头看去,与热依娜四目相对。


    她轻声开口,几乎只是说给风听:


    “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