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邮包里的录取通知书
作品:《天山邮驿》 清晨,天还没亮透,陈墨已经起身,屋外的雪还压着屋檐,风从屋后绕过,吹得屋角的铃铛叮当作响。
他熟练地整理邮包,将昨日从县城带回的信件一一归类,准备出发前再检查一遍。
邮包里有几封普通的家书,有村小订的教材目录,还有一本新印的《普通话常用字手册》。
他一边系绳索一边想着昨晚那架无人机——它像一个信号,预示着这条马帮邮路,也许真的到了要变的时候。
可当他拉开邮包最内侧夹层,取出今日要送的信件时,手指忽然停住了。
一封盖着“伊犁师范学校”红章的通知书静静躺在那里。
收件人一栏写着:“玛依拉·哈斯木”。
陈墨怔了一下,随即低头仔细确认。没错,就是玛依拉。
他心里猛地一热,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
那个常被他背过河、总爱问“桥是什么”的小女孩,那个在教室门口仰着头说“我以后也想当老师”的小女孩,竟然真的收到了师范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复看了几遍,连邮戳都核对无误。
阳光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落在通知书的封面上,泛着淡淡的光。
他想起昨晚她说的话:“我以后也想当老师。”
那一刻,他只当是孩子的梦话,可现在,这封信竟成了现实的回应。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抓起缰绳,牵出马,将通知书小心地放进贴身的夹层里,转身翻身上马。
风雪还未停,但他已顾不上多穿一件衣裳。
这一路他走了十几年,每一条小路、每一道弯、每一块石头他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可今天,他的心跳却快得像少年时第一次接过邮包。
玛依拉家住在村头,靠近山脚。
马蹄踏雪而行,远处的山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风卷起细碎的雪粒,打在脸上生疼,可他只觉得胸口热得发烫。
到了门口,他跳下马,拍了拍身上的雪,正要敲门,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玛依拉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扫帚,脸冻得通红。
她一见是陈墨,眼睛立刻亮了:“陈邮员!”
陈墨笑着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那封通知书,递到她面前:“玛依拉,这是你的。”
她愣了一下,接过通知书,手有些发抖。
她低头看着那几个字,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屋里,哈斯木坐在毡房的角落,正在烧火。
听到声音,他抬起头,目光落在那封通知书上。
火光映在他脸上,照出他眼角的皱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玛依拉终于念出了声:“我……我被录取了?”
她抬头看着陈墨,眼里满是不敢相信的惊喜。
陈墨点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是的,你被伊犁师范学校录取了。”
玛依拉的手一抖,通知书差点掉在地上。
她赶紧扶住,眼泪已经涌了出来。
哈斯木站起身,缓缓走到她面前,盯着那张纸,目光复杂。
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曾撕碎过玛依拉的作业本,说女孩读书没用。
那时的他,还信奉着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老话:“女孩的命,是嫁人。”
可现在,那张纸就摆在他面前,白纸黑字,红章清晰。
他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热依娜站在一旁,轻声说:“这是你孙女的命。”
哈斯木的目光转向她,
他缓缓坐下,低头看着那张通知书,仿佛在看一个陌生的世界。
风从门缝吹进来,带起一阵雪意。
玛依拉紧紧抱着通知书,像抱着一个从未想过的未来。
陈墨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情绪。
他想起自己刚来时,村子里没有一所像样的教室,孩子们连写信都不懂。
而如今,这封通知书,正是从那些年的点滴努力中长出来的花。
他轻轻咳了一声,打破沉默:“玛依拉,好好读,以后回来当老师,教更多孩子。”
玛依拉点头,眼中泪光未干,却坚定得像雪山上的松。
哈斯木忽然站起身,走到玛依拉面前,低声说:“你想去吗?”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连火堆里柴火的爆裂声都清晰可闻。
玛依拉望着他,轻轻点头:“我想当老师,像阿依古丽老师那样。”
哈斯木沉默了片刻,转身朝屋里的柜子走去。
他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有些佝偻,却透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
他拉开柜子,伸手进去,似乎在寻找什么。
屋里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缓缓拿出一个旧皮囊,皮面上有岁月留下的裂痕,边角已经磨得发白。
他握着皮囊,站在原地,许久没有说话。
玛依拉点头,声音轻却坚定:“我想当老师,像阿依古丽老师那样。”
哈斯木沉默了片刻,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旧皮囊。
皮囊已经泛黄,边角磨损,但依旧能看出是家族传承下来的物件。
他缓缓打开,里面是一串祖上传下的金饰,金光在晨光中微闪,像是沉睡多年的火种。
他将皮囊递到玛依拉面前:“拿去,换点钱,路上用。”
屋内一片寂静,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玛依拉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她从小就知道,这串金饰是哈斯木最珍视的祖传之物,哪怕在最困难的年月,他都未曾动过它分毫。
如今,他竟将它交到自己手里。
“爷爷……我不能要。”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声音有些颤抖。
“拿着。”哈斯木语气低沉,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你说你想当老师,那我就送你去。”
陈墨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心头微微一震。
他知道,这个老人曾是村里最固执、最不愿让女孩读书的人。
而今,他的背影竟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温柔与坚定。
阿依古丽闻讯赶来时,玛依拉已经坐在火炉边,手中紧握着那串金饰,眼里泪光闪动。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为玛依拉整理行李,将她从小用到的课本、写满字的笔记本一一放好,最后,又放了一本《汉语成语词典》进去。
“这是你老师送你的礼物。”阿依古丽轻声说。
窗外的雪渐渐小了,阳光从云缝中洒下来,落在那座简陋的桥上。
那是陈墨当年背着玛依拉过河的地方,如今桥已修好,木板被雪覆盖,但依旧坚实。
傍晚,陈墨骑马去了镇上打听最近的班车。
他知道,玛依拉必须赶在开学前到伊犁。
路上风雪未歇,他一路疾行,心里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
他仿佛看见玛依拉穿着校服,坐在师范学校的教室里,认真听讲,认真写字。
夕阳西下时,玛依拉独自站在桥头,望着远方的山,风从山间吹来,带着雪意,也带着希望。
她轻声说:“我一定会回来的。”
夜深,风停雪歇,星光洒满草原。
哈斯木独自坐在毡房外,望着头顶的星空,良久未语。
风从远处吹来,卷起地上的一片雪,轻轻落在他的肩上。
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原来,女娃读书,真的能飞。”
那一刻,他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女儿可以飞翔的世界。
而邮包里,一封未拆的信静静躺着,那是几天后,陈墨会在清晨打开的,玛依拉寄回的第一封信。
信纸的开头写着:“阿依古丽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