询问室里，胡敏静坐在椅子上。她衣着素雅，面容清秀，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倦意，像是经过了长途跋涉，整个人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薄雾笼罩着。她的目光有些涣散，看东西时总像是隔着一层什么，无法真正聚焦。与萧霆对视时，她眼中没有闪躲，也没有情绪，只给人一种疏离而遥远的感觉——与周航母亲杨慧那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不同，胡敏的疏离，是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未曾真正进入她的视野。即便此刻正身处警局询问室，她好像仍旧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外界的一切声响、光线与注视，都无法触及她深处的意识。


    “胡女士，节哀。”萧霆公式化地开场，“关于林贵文的死，我们有些情况需要向您了解。”


    胡敏声音平淡没有起伏：“我知道的都会说，虽然我和他很早就没联系。”


    “我们了解到林贵文出狱后，有联系过你几次。”


    “是的，他联系我几次，问我儿子的事情。他提出想见见儿子，但是我拒绝了。”


    萧霆平静地看着她：“林贵文被害，我们理应通知他的直系亲属，也就是你的儿子林景天，请问你现在能通知林景天过来么？”


    “林景天”这个名字像是一道开关，胡敏的眼神终于聚焦了，“他很忙，和林贵文也没有关系了，当初离婚景天就判定由我抚养，他们就断绝了关系的。”


    “胡女士，抚养权判决无法改变他们的父子关系。您的儿子是他父亲在法律上最直接的亲属，我们必须通知到他。”高永语气放缓，“我们只是需要核实一些基本信息。他现在在哪里？做什么？理论上……”


    “他们七年都没有联系过，能知道林贵文什么事情，”胡敏打断了高永，“你们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我吧。”


    “我们理解。那您是否还记得，七年前案发前后，林贵文在情绪、行为或者生活规律上，有没有什么让您觉得和平时不太一样的地方？任何细微的异常都可以。”


    “林贵文——”胡敏眼神又看向了很远的地方，“一个道貌岸然、人面兽心的伪君子。二十二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胡敏第一次看到林贵文的时候，她就知道知道自己喜欢上这个男人了。虽然她觉得自己在村里是最出众的姑娘，但是站在林贵文旁边的时候，她知道了自惭形秽是什么感觉。


    介绍的远房阿姨说，林贵文因为有那方面的原因，可能不能生育，但是她不在意。只要能和这个男人到市里生活，她觉得怎么都是好的。


    林贵文说他的母亲不在了，父亲重病了，希望自己在他离世前能结婚。他很坦率地说自己不能生育，等他父亲过世后，他们就可以离婚了。作为补偿，林贵文可以把家里一套房子给她。


    胡敏当时觉得没关系的，她会努力对林贵文好，就是块石头，她胡敏也能给他捂热了。于是，她兴高采烈的嫁给了林贵文。


    林贵文一直对她是温和的，但是从来不和她亲近，她知道，这是因为他们没有感情基础，没关系的，只要她足够好，林贵文会发现她的好，会喜欢她的。没过多久，林父就走了。林贵文提出了离婚。


    对胡敏来说，离婚完全不能接受。于是，她用了点手段，很幸运，她怀孕了。有了林景天之后，林贵文对她变好了，但是他从不单独和自己相处，他的身体根本就没有问题，为什么？为什么他不碰自己？她开始仔细观察林贵文，终于在某一天，她发现了林贵文的秘密。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林贵文不碰自己，她开始恨林贵文，她要报复林贵文。她开始在家里对林贵文冷言冷语，林贵文提出了离婚，在F市没有工作的她是不可能放林贵文自由的，就这样互相折磨了十多年。


    拉回思绪，胡敏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说别的是故事：“林贵文是同性恋，为了欺骗他重病的父亲，他隐瞒自己的性取向，和我结婚。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嫁给了他，后来我们有了孩子。他一直隐瞒自己是同性恋的事实，直到他丧心病狂到对自己的学生做出这样的事情。太可怕了，他不配做景天的爸爸，我也不想儿子成长在这样的阴影之下，所以我提出了离婚。然后变卖了离婚分到的房子，离开了F市。就这样。”


    “林贵文出狱后联系您，都说了什么？”


    “他问儿子的情况，想见景天。问我要儿子的联系方式，我不可能给他。”


    “林景天知道他父亲林贵文出狱了么？”


    “不知道。他从小就跟林贵文不亲，大一点后……我怕儿子受影响，就送他回娘家住了一阵，他们本来就没感情，离婚后更没交集。所以林贵文找我的事，我没提。”


    “您怎么确认他们之后完全没有联系？”


    “……”


    “林景天现在人在哪里？”


    “你们是在怀疑景天？”胡敏倏地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直刺萧霆。


    “没有，只是循例都需要问清楚。”


    “在S市。这几天他都在S市工作，同事都可以作证。我可以提供他工作时的视频，你们也可以直接去核实。”胡敏的语调恢复冷静，甚至带上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决，“林贵文对景天来说，除了是他的生身之父，没有任何其他意义。所以我恳求你们，不要对他的工作造成任何影响。这是一个母亲的请求。”


    “前天下午您在哪里？”


    “我在S市，下午应该是逛超市去了，就小区附近的小超市。”


    ……


    王征领着胡敏去办手续。


    萧霆和高永看着她的背影。


    “她把儿子跟林贵文做了彻底切割。”高永低声道，“而且很冷静，讲起林贵文的事情和陌生人一样。”


    “胡敏口中的林贵文道貌岸然、人面兽心，张老师、刘老师、陈金龙口中的林贵文却是为人师表、心存善意，”萧霆面色凝重：“到底哪个才是林贵文真正的样子？”


    “老高，”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几乎确定的怀疑，“林贵文身上有太多疑点。狩猎游戏不是随机选中他的。案子的起点是七年的猥亵案，我们得立即重启那起案子的调查，同时，我们还要弄清楚，谁参与了这次狩猎林贵文的游戏，我相信不止张明一家！”


    线索再次交织，拧成一股，死死勒紧了七年前那个被尘封的过去。而林贵文手机里那个神秘的游戏网址，像一枚冰冷的钥匙，静静躺在证据袋中。萧霆知道，他们必须转动钥匙，不论它是打开是真相之门，还是潘多拉的魔盒。


    ---


    “萧队，请你吃午餐。”陈嘉仁叫住了正往外走的萧霆，“谢谢你昨天帮了秦砚。”


    “你看，见义勇为还是有回报的哈，”萧霆冲着高永摆摆手，“不好意思，嘉仁（佳人）有约，不能陪你一起吃食堂了~”


    “瞧你那得瑟的样。”高永对他嗤之以鼻。


    得意忘形的萧霆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和高永钱多多在食堂相遇了。


    原来陈嘉仁的请是食堂的三菜一汤，萧霆不干了：“哎，我说，陈嘉仁，你的影帝哥哥就不值得一顿街边小炒啊？”


    “和你说你正事，食堂方便，节约时间。”陈嘉仁觉得食堂非常好。


    “不是不和我们吃食堂么？”高永在一边耸肩一边绘声绘色地还原刚才的景象，“不好意思，嘉仁有约~”


    笑得钱多多直打跌。


    “……”萧霆和陈嘉仁都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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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遇上早上走的时候遇上秦砚了，才知道你帮忙抓了入室的粉丝，谢谢你哈。”陈嘉仁很诚挚的感谢萧霆，“秦砚说这应该是第一次碰到入室的，他不想追究他了。拘留几天给他个教训就可以了。”


    “秦砚挺有……魅力哈，一个个都……帮他谢谢我。”萧霆吃饭一直都是豪放的，让人食欲暴升的吃法，“和我说说这个人呗。这么尊佛住我隔壁，接下来指不定还会遇上什么狂热粉丝。”


    “秦砚，原来住我们家隔壁，秦叔叔是矿产勘探工程师，经常出差，一出差就是好几个月，有时候时间更长。他妈妈于阿姨，就在小区旁开了家服装店。从小秦砚就属于话不多的那种孩子，因为人长得好、成绩好、还懂事，简直就是我妈心目中的完美儿子，有时候他妈看店，不给他做饭，我妈就叫他到我家吃饭，他时不时还给我带糖果。所以我小时候很期待他到我家吃饭的。


    大概是我十二，那时候秦砚应该是十四岁吧。有一天，他们家电路短路着火了。于阿姨和一个男人被烧死在家里，当时秦砚也在屋里，被路过的一个人从救了出来。本来秦砚哥在学校就属于招人嫉妒的那种，因为陌生男人和于阿姨死在卧室，所以各种风言风语都有，最离谱的是，有人造谣说火是秦砚放的，因为他发现了他妈的奸情。没过多久，后来他搬走了，不知道是和爸爸走了，还是其他亲戚接走了。


    再后来看到他就是在电视里面了，他成了演员。人变得更成熟、也更有魅力了。给我妈迷的逢人就要宣传秦砚是她看着长大的偶像，只要是他演的电影，一定会上电影院捧场。不过，昨天也是我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他。”


    “和陌生男人死在卧室？”刑警的条件反射让萧霆抓住这点，“火是从卧室烧起来的？怎么逃不出来？”


    “我大概记得，当时是说是因为电器短路打火，刚好点燃了垂下来的蚊帐。那个时候家里很多都还是那种老式的架子床，塌下来压住了两个人……”


    “十多年前的案子了，当时定性是意外。不会想说秦砚哥纵火吧？”


    “惯性思维，惯性思维，三个人就跑出来他一个嘛。”萧霆一脸尴尬。


    “他住在一楼，当时是被人救出来的，差点也烧死在里面了。当年秦叔叔常年在外，秦砚哥和于阿姨基本就是相依为命。”陈嘉仁内心很鄙视萧霆，“他是个很温柔很好的人。”


    “看得出来、看得出来。”萧霆赔笑，立马转移话题，“林贵文案子技术组有什么进展啊？”


    说到了林贵文的案子，陈嘉仁也正色到：“悬挂林贵文的那个水手结，我们从绳索纤维中检出高浓度的钒、镍和海水盐晶，这个绳子应该放置在码头过。同时，检出了钼、钴的微小球状颗粒。”


    “钼、钴的微小球状颗粒？这有什么指向性？”萧霆敏感的捕捉到了陈嘉仁话里的重点。


    “钒、镍和海水盐晶，加上钼、钴的微小球状颗粒，这节绳索应该来自于化工厂码头，而且应该是放置过在设备附近，不然不会沾上钼、钴。”陈嘉仁给出了他觉得最大的可能，“满足这些条件的是——”


    “市石油炼化厂！”两天异口同声。萧霆的米饭喷到了陈嘉仁脸上，陈嘉仁嫌弃的道：“你不能改改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的习惯么？”


    “不好意思，从小培养的军事化饮食速度，改不了，你多担待了。”萧霆难得的从隔壁抽了几张纸巾过来，递给陈嘉仁，“这个线索很关键啊，你咋不早说？”


    “上午分析出来的，赶上你审讯和接待。”


    “快吃，快吃，吃完开会——”


    “……”陈嘉仁一脸无语，刚才是谁还想吃街边小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