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车来到市郊石化工业区，已经是下午两点，阳光毒辣的鸡蛋掉水泥地上都能煎熟，海面反射的白光让高永和罗威睁不开眼睛，空气在高温下微微扭曲，咸腥的海风与原油、硫化物的气味混合在一起，让他们感觉到一阵眩晕。


    化工厂一般是三班倒的工作制，这会已经过了交班时间，高永和罗威抵达时，厂区安保部主任老陈早已接到通知，在门岗迎接他们了。面色黝黑、身材壮实的中年人伸出了手有力的和高永握了握，语气恭敬里带着谨慎：“高队长，欢迎到炼化厂来视察工作，我们一定权力配合。”


    “陈主任，麻烦你了。我们直入主题，你帮忙看看，在你们厂区特别是码头和装置区域，是不是有使用或库存的这种绳索？”高永递过一张技术组的拍摄的绳索和纤维细节样本照片。


    老陈接过照片，眯眼仔细看着，直到听到高永说到绳索上沾有“钼钴催化剂微粒”时，他抬起头道：“能沾上这些东西的地方，全厂就那么几块。”


    老陈在门岗拿过两顶安全帽递给高永两人，“我带你们过去看看。”


    高永和罗威跟随着老陈，穿过装置区，来到了一处用黄色警示带围起来的区域。这里地面干燥，巨大的反应器上连接着几个硕大的金属漏斗。用手高永指在一旁的铁制栏杆上轻轻一抹，指腹上立刻留下一层明显的、灰白色的金属粉尘。


    “这是催化裂化装置，”老陈介绍道，“一般装卸区和油品储罐区也符合你说的催化剂颗粒的条件，但是我瞧着照片里面的绳索表面还挺干净，但是装卸区和储罐区油污比较重，绳索容易沾上，被沾上要完全清洗干净不容易，所以我估摸着催化剂的添加口和装清洁油品的码头平台是最有可能的两个地方。”老陈清了清嗓子，“瞧，这边需要倒入催化剂，绳索在这里待过的话，就不可避免会沾上粉尘。”


    高永瞧着覆盖在地板上的薄薄的粉尘，心里已经有数：“那请陈主任帮忙提供一下最近能自由出入催化裂化装置和装清洁油品码头的人员名单，重点是身高大约一米七到一米七五，偏瘦，年龄二十到三十岁左右的男性。”


    “好，我马上安排人去调档案和考勤记录。”老陈立刻拨通了人事的电话，一番交代之后，对高永罗威说到：“走，到我办公室去坐坐，我把名单整理出来给你。”


    三人回到安保办公室时，人事已经把档案邮件发给老陈了。打开邮件，老陈很快整理出来一份名单递给了高永。


    高永接过还带有打印余温的名单，松了一口气。名单上一共有五个人，排查范围大大缩小了。


    阙洪涛，28岁，装卸队，身高174cm。


    张浩，21岁，设备检修班，身高172cm。


    赵云超，31岁，码头操作班，身高175cm。


    庄伟，20岁，码头操作班，身高173cm。


    孙志强，25岁，催化剂添加辅助工，身高170cm。


    “能查到上周五下午一点到五点这个时间，这几个人的当班的情况么？是不是在岗？”


    “可以的，我们都有排班和打卡记录，你稍等哈。”老陈坐回到电脑前，调出上周的考勤记录，“下周五，阙洪涛和赵云超是中班，从下午两点到晚上十点，他们这个时间应该是在厂里。厂区也都有监控，我调取一下那天的视频文件，你看看。”


    老陈打开周五下午的监控录像，放了一会，他指了指屏幕上的两个人，他们都在装卸码头，两个人应该互相都能看到对方，谁不在工位一问就知道了。


    高永和罗威交换了一个颜色，点了点头，那这两个人就不具具备作案时间了：“那另外三个人呢？”


    “张浩，人事记录显示他那天请了两天事假，事由是老家有事，所以周五周六都没排他的班。庄伟，他是临时工，所以他的排班都不太固定，那天他没排班。孙志强……他那天是晚班，下午十点才需要到岗。下午一点到四点这段时间，是他的休息时间，不在厂里。”


    老陈用笔把几人的情况都标注下来，递给了高永。


    高永和罗威走出厂区，坐上小车之后，高永电话将情况汇报给萧霆。


    “比我想象的乐观，”萧霆掐灭烟头，“让罗威给案发时在岗的两人做一份详细的正式笔录，固定他们案发时在岗的证据，确保万无一失。剩下三人我们重点摸一下。早点回吧，今天别加班了，回去陪陪孩子吧。”


    ---


    萧霆特意选了李红上班的时间来找王梓轩。上次李红强烈的抵触和毫不配合的态度他还记忆犹新，有她在场，王梓轩几乎无法说话。这次，他必须得和这个年轻人单独谈谈。


    补习班下课了，学生三三两两地走出来。等到人几乎走光，才看见王梓轩独自背着包走出来。他身形消瘦，肩膀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


    “王梓轩，方便聊几句吗？还有些情况需要向你了解。”萧霆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


    突如其来的人声明显吓了王梓轩一跳，他后退了两步，眼神有一点回避。


    “别紧张，就简单聊聊。我们去那边咖啡厅坐坐。”萧霆刻意放软了语气。


    听到只是在附近咖啡厅，王梓轩静立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找了个靠窗的角落，萧霆给王梓轩点了杯果汁：“百香果汁，行吗？听说能改善睡眠、缓解疲劳。”


    王梓轩轻轻的点了点头。


    服务员送上果汁，他轻轻地抿了一口。


    萧霆注视着他。虽然已经二十了，但王梓轩给人的感觉仍格外沉静，与张明那股玩世不恭的劲儿截然不同。想要表现更为和善，萧霆敛起周身的气场开口道：“别紧张，今天来就是想问问近况。希望上次的问话没给你们造成太大压力。”


    王梓轩今天没有戴眼镜，应该是带了隐形眼镜的缘故，没有了镜片的遮挡，萧霆第一次发现他有一双很大却很空洞的眼睛。这双眼睛看向萧霆时，不再是之前的闪躲，而是一种混合着疲惫、决心和某种解脱感的复杂情绪。他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我不紧张。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查案，想找到害林老师的凶手。”


    萧霆敏锐地察觉到，他不是直接说林贵文，还是说林老师，而且当他提起“林老师”这个称呼时，语气里并没有怨恨，眼睛里反而掺杂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那你能和我们聊聊林贵文吗？”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同意了：“你们想知道什么？”


    有戏！萧霆并不急于直奔主题：“就说说在你印象中，他是个怎样的人吧？”


    王梓轩眼光落在果汁杯上，曾经的一幕幕出现在脑海里，沉默良久之后他回答道：“我没办法客观的评价他。”


    这么说倒也合理，萧霆接着问：“出事之后，你有和你父母讲起过这件事么？”


    “没有，我谁都没告诉。”


    “第一时间没有告知父母也没有报警，什么原因后来又报警了呢？”


    他没有直接回答萧霆，用一种平静的口吻问：“警官你应该也经历过初中，觉不觉初中阶段的学生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他们既幼稚又残忍。那个时候我个子比一般男生还要矮一些，又加上我长得也比较秀气，于是他们给我起了个外号‘林妹妹’。到了课间休息的时候，就模仿我说话，更有甚者，在社交平台的空间里面还有人把我的P在林黛玉的剧照上。


    周航那时是第一个站出来帮助我的人。他和我做朋友，我们俩一起学习、有时放学还一起走，而且成绩一直都是班级的前列。这个时候就有人开始造谣，说我是周航的‘女朋友’。我很愤怒，但我知道，我打不过他们，就算我能打过他们，错还是我的，他们只会说我这么点玩笑都开不起？”


    王梓轩冷嘲了一下，又继续道：“有一天，林老师的英语课，他突然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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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下来，我应该永远不会忘了他那天所说的话：刚才有同学用‘林妹妹’来形容别人，林黛玉，是《红楼梦》中非常有才华和魅力的女性。她才思敏捷，心思细腻，对待感情和朋友极其真诚。


    如果有人称呼我为‘林妹妹’，说明我像她一样有很珍贵的品质。因为在我看来，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林妹妹一样敢于不同的。我认为真正的强大，不是去嘲笑别人的弱小，而是去理解；不是去排斥别人的不同，而是去包容。


    如果依然有人把‘林妹妹’用在贬低他人上，那我不介意他多了解一下，多写几篇林黛玉诗词的赏析，分析林黛玉这个人物的三个优点。


    从那以后，起码没有人明面上再来欺负我。”


    “所以你是因为感激林贵文？所以没有报警。”


    “大概是吧。”


    萧霆微微蹙眉：“那后来……是什么让事情发生了改变？””


    “我妈不知从哪听说周航被林老师欺负了，还听说林老师也……也喜欢我。她回来问我，我才说的。然后她就报警了。”


    又是“听说”。这绝不是巧合。


    “你和周航后来还有联系吗？”萧霆突然问道。


    王梓轩一时怔住，然后摇了摇头：“后来他转学了，我们就没联系了。”


    “那你有周航的联系方式吗？电话、邮箱、微信类社交平台账号都行。”


    “没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王梓轩看了一下手机的时间，“我得走了。”


    “你知道狩猎者游戏？”萧霆突然抛出问题，眼睛锁定王梓轩面部的微表情。


    王梓轩错开眼睛，回答到：“我不知道，没玩过。”


    说完起身朝门口走去。快走到了咖啡馆门口，他突然回过头说到：“那警官你看过电影《狩猎者》么？”


    “没有。”萧霆冷冷地回答。


    “那你可以看看。”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王梓轩一定知道狩猎者游戏！”王高强在合上笔记本，看着王梓轩的背影笃定的说道。


    “他一定知道，但要找到证据证明他知道，还要证明他是否参与其中。”萧霆点燃一支烟，“哎，大壮，你看过他说的《狩猎者》电影么？”


    “萧队，是动画电影片么？我一般只看动画片。”


    “……”烟雾袅袅升起，“回头下载来看看。”


    坐上汽车，萧霆的脑子一刻没停，温和包容的老师，家境优越的优秀学生，位高权重的父亲，以及两个仿佛“搭便车”般出现的、与老师关系看似并不密切的受害者……


    碎片很多，但它们拼凑出的图案，却与卷宗上结论的那张图，似乎有些错位。


    先放一放，萧霆正准备发动汽车，手机突然响了，是钱多多打来的，才接起，她故作神秘地问道：“萧队，你知道林景天是谁么？你一定猜不到。”


    “是林贵文儿子啊，是谁。”萧霆不接茬。


    “他改名成江辰！就那个最近在娱乐圈爆红的顶流。”钱多多的高分贝声音通过手机传过来都失真了，“帅到惨绝人寰。”


    “江辰？不认识，我只见过惨绝人寰受害者。”萧霆手动调小了音量。


    “今年星云奖……”钱多多还欲多说。


    萧霆直接打断：“按程序把人叫来，需要他配合林贵文一案。”


    “得令！”啪——手机挂断了。


    萧霆话都还没说完，一脸无奈的拨了回去：“和大家说一下，今晚别加班了，都回家休息一下吧，养足了精神。”


    “得令，谢谢萧队！”萧霆听到了电话那头的欢呼声，周五发生的案子，队员们都已经连轴转了几天了。


    萧霆掐灭烟头，引擎的低吼融入夜色。王梓轩最后那句话，像一颗投入心底的石子，涟漪不断扩大。《狩猎者》……那部电影，究竟是一个少年的无心推荐，还是隐晦递出的求救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