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年男人坐在一个木质轮椅上，侍从将他推入屋中。可就算他坐在椅子上，身上还是带着常年身居高位者的威压，他面容冷硬，语气更是硬邦邦的：“莫春临，你可真会孝顺爹娘，友爱弟弟！”


    沈立心听到莫春临小声叹了口气，嘀咕道：“事情怎么都堆到一天来了。”


    她继续微笑以对：“父亲说什么，女儿听不懂。”


    女子登时要来扯莫春临的头发：“小贱人，你说你听不懂？你对生你养你的爹娘都做了什么好事，对你血脉相连的亲弟弟又做了什么好事！”


    莫父显然也气着了，不停拍打着木轮椅的把手，他看了一圈屋子里的人，隐忍道：“现在有这么多人在，我不和你细说，你要是心里还有点伦理纲常，就到祠堂去给我跪着，往后都不准插手我们莫家的事！”


    莫春临竟然也没反驳，恭敬应了一声，又道：“父亲，这几位仙长都是有本事的，女儿跪祠堂不要紧，还请父亲好好招待贵客。”


    这话不说不要紧，她一说，莫父立刻看沈立心三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登时怒道：“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往家里带，还贵客，我看你是被鬼蒙住了心窍！”


    说完，莫父恶狠狠道：“滚出我们莫家！”


    顾舟梦还想来拦，被莫父瞪了回去，只得把沈立心等人送了出去，悄悄往沈立心手里塞了一把碎银子，道：“你们还去昨晚住的那个客栈，我差人过去打点，一定不会亏待了各位贵客。”


    沈立心问：“莫小姐呢？”


    顾舟梦笑道：“你别担心我表姐，现在莫家的人都是她的人，她怎么可能吃了亏去？她愿意去祠堂，只是不想当众和姨父争执而已。”


    沈立心道：“可是我们刚才商议的事情还没商议完，我们何时再见面？”


    顾舟梦想了想，道：“既如此，你今日晚些时候再来，我悄悄领你去见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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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栈老板见了她们，喜得脸都堆满了褶子，白天经过莫春临的认证，在外人看来，岳辞令莫家表小姐的身份已然是板上钉钉。


    他立刻收拾出三间上房，欢欢喜喜地领她们进了屋，还嘱咐道：“贵客要是用水，就吩咐我一声，我立刻给您烧好了送上来！”


    眼看客栈老板要把门关上，沈立心唤道：“老板，我想和您打听个事。”


    老板立刻道：“您说。”


    “我们家小姐许久与莫家不来往，也不太清楚莫小姐这些年的情况。因此问问你，不是说莫小姐已经出嫁了吗？怎么现在又回莫家管家了呢？”


    老板叹气道：“姑娘不知道，莫小姐命苦，就在过门前一天，那姑爷突然就一命呜呼了！那刻薄的王家人硬说是小姐克死了他们儿子，莫老爷也糊涂啊，硬逼着莫小姐守了望门寡。”


    沈立心附和道：“这也不是莫小姐的错，唉，莫老爷糊涂啊。”


    “打那之后，莫家就遭了难，先是小少爷骑马时摔伤了脑袋，人事不省，现在也不过是用名贵药材吊着命。莫老爷呢，也得了马上风，虽然救治及时，也落下了终身的病根。莫小姐没办法，只能出来支撑门楣，莫小姐虽然命苦，但实实在在是个坚强又善良的奇女子啊！”


    他说得真情实感，沈立心也连连附和，道：“莫小姐真是了不起啊！”


    “是啊，是啊。”老板一边摇头一边叹气，道，“现在你们家小姐来了，也是好事，这些年莫小姐日子过得苦，你们小姐陪着她，也是安慰。”


    沈立心又与他闲聊两局，楼下便传来住店客人的呼喊声，老板连忙下了楼，留下沈立心在原地思索。


    只是单纯命苦吗？沈立心想起莫春临那句“女子就不配称帝吗”。


    她的野心大到囊括整个天下，莫家只是她的起步罢了。


    她难道会愿意乖乖出嫁，从父从夫从子，放弃莫家的偌大家业？


    只是不知道这些事情里，她到底做了多少。


    这是一个心狠手辣版的岳辞令，但沈立心却并不觉得反感。


    追求大道的路上总有牺牲，从莫家爹娘的表现来看，他们并不无辜。而从余城百姓对莫春临的爱戴来看，她会是一个仁善的好领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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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傍晚时分，沈立心将竹筐留在客栈，孤身离开，果然见顾舟梦正在客栈门口等着她。


    顾舟梦换了一身衣裙，发髻也换了一个，脸上明显扑了粉，却还是掩盖不住下面隐隐的红印。


    沈立心问：“这是怎么回事？”


    顾舟梦道：“姨夫与表姐起了争执。”


    她后面没继续说，沈立心也懂了，多半是莫父要打莫春临，顾舟梦主动替她拦了一巴掌。


    沈立心问：“你表姐做的那些事，你都清楚？”


    顾舟梦转过头，夕阳落在她的双眸里，她执拗道：“表姐没有错。”


    这一个两个都被莫春临哄成什么样了！


    沈立心无言以对，道：“走吧。”


    祠堂并没有修在莫府附近，反而是反方向。一座高大的木制建筑，沈立心推门而入，却见被“罚跪”的莫春临正斜靠在一方小榻上，一个丫鬟往她嘴边递糕点，她张口咬了一口，细细咀嚼，手上还翻阅着一本古籍。


    见沈立心来了，她坐起身，将古籍收起，笑道：“仙长来了。”


    沈立心道：“我叫沈立心，我没有修行，不是仙长。”


    既然要合作，还是身份平等地交流更为便利。


    莫春临道：“沈姑娘，请坐。”


    沈立心坐到了她身侧的蒲团上，玉翠搬来一个小几放在她面前，又摆了两碟精致的糕点。


    莫春临直截了当道：“沈姑娘打算何时去解决粮草的问题？”


    沈立心想了想，问：“越快越好？”


    “可需要其他人手？”


    “带上够装粮食的车马与人手即可。”


    莫春临提醒她：“沈姑娘，粮仓是有官兵把手的。”


    沈立心道：“我们也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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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个人去啊。”


    既然沈立心有把握，莫春临便也不再多言，两人照着地图计划了一番行动路线与时间。


    “那就明晚子时动手。”


    “粮草被运往何处是瞒不住的，莫小姐已经准备好和朝廷为敌？”


    莫春临笑道：“朝廷现在内忧外患，四处百姓受不了灾荒起义的比比皆是，他哪里管的过来？”


    沈立心捻起一块牡丹糕吃了一口，她看向桌上的古籍，突然发现上面的字与自己从岳家带出来的书本上的字有些相似。


    “莫小姐识得古字？”


    “略懂一二。”


    沈立心道：“我有几本古籍，明日带来，能否请莫小姐帮我翻译。”


    莫春临笑道：“沈姑娘太抬举我了，我只不过是稍微懂点皮毛罢了，到时候翻译不出来，可不是打嘴。”


    沈立心道：“就算能认得一两句也是好的。”


    屋外日头已经沉了下去，沈立心看了看天色，问：“莫老爷让莫小姐跪多久？明日的施粥可怎么办？”


    “不会耽误施粥的。”莫春临笑道。


    只是这个笑看起来不同于她白日的笑容。


    她提起裙摆，举起桌上的烛台，走到了那密密麻麻的牌位面前，冲沈立心招手：“沈姑娘，你来看。”


    沈立心走了过去。


    莫家的祠堂实在壮观，满墙的牌位诉说着这个家族过往的辉煌，在跳跃的烛火下，无数个“莫”字仿佛要倒下来，压在人身上，直压得那人喘不过气。


    莫春临伸出手，指着两个挨在一起的牌位道：“那是我太太祖爷和他的兄弟，他们把皇帝从乱葬岗里刨了出来，从此我们莫家就成了炽手可热的鼎盛侯爵家族。”


    “后来慢慢落魄了，爵位没了，搬出了京城，但早年的田产店铺还留了不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嘛。”


    莫春临一边说着一边随意地伸出手，竟然单手掐断了那祭桌上香炉里正在燃烧的香火。


    她说：“我就看不惯。”


    “父亲自小对我说，我们家祖上是阔过的，以此为荣，仿佛他是个了不得的人物。然而他只是个会为了三文房租钱把一对母子扔到冰天雪地里的贪财狠心人而已。”


    莫春临并不需要沈立心的回应，她只是在自言自语，那双深色的眼瞳抬起，注视着满墙的金碧辉煌。


    “多了不起啊，祖宗！父亲！”她笑道，“但是现在是我掌控莫家了，你们再也不能逼着我低着头跪在你们面前了。”


    莫春临伸手拿起她太太祖爷的牌位，放在烛火上，沈立心认得那是黄花梨的木头，着起火来，竟然散出一股木香。


    莫春临将那块熊熊燃烧的木头扔到了众多与它一样的木头中。


    火光冲天而起，莫春临的侧脸在火光中跃动。


    “走吧，沈姑娘。”


    沈立心跟着莫春临往外走，在她们身前的天空上挂着一轮圆月，在她们身后，数百年的辉煌家族付之一炬，发出吱呀吱呀的燃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