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厦基地的演武场上，杀声震天，那是郑成功嫡系部队在进行着日复一日的严苛操练，纪律如铁，号令如山。


    然而，在围墙之外，在那片因明清鼎革而陷入无政府状态的辽阔海疆上，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大小海盗团伙如同雨后的毒菇，纷纷冒出水面，割据一方，彼此攻伐，或劫掠商旅，或骚扰沿岸，将南中国海变成了一个弱肉强食的混乱猎场。


    对于志在“恢复中原”、急需稳定后方和扩充力量的郑成功而言，这些无法无天的海盗，既是必须清除的障碍，却也蕴含着可资利用的巨大能量。


    如何处置他们，考验着这位年轻统帅的**智慧和手腕。单纯的剿灭，耗时费力，且可能逼使他们倒向清廷。于是，一套“剿抚并用、恩威并施”的精密策略，开始被坚决地执行。


    第一个被选作立威对象的，是活动在闽浙交界海域，一股以凶残暴戾著称的海盗，头目名叫“混海龙”赵霸。


    此人麾下有数十条快船，千余亡命之徒，不仅劫掠商船，甚至屡屡登陆洗劫沿海村镇，手段极其残忍，民愤极大。更重要的是，赵霸对郑成功屡次发出的招抚谕令置若罔闻，甚至斩杀来使，公然挑衅。


    这一日，赵霸及其主力船队刚刚洗劫了一处村镇，正满载着财物和俘虏，在台州外海的一处偏僻岛礁锚泊，大肆庆功。船上酒气熏天，海盗们猜拳行令，得意忘形，全然不觉死神已然临近。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海面上薄雾弥漫。毫无征兆地，无数黑影如同鬼魅般冲破雾霭，从四面八方合围而来！


    那是郑成功麾下最精锐的水师分队，由悍将施琅亲自指挥。战舰体型庞大，装备精良，船首包铁，如同移动的城堡，瞬间就将赵霸那些分散停泊、毫无戒备的快船分割包围。


    “是国姓爷的舰队！”有眼尖的海盗发出凄厉的惊呼，醉意瞬间被吓醒。


    但为时已晚。郑军战舰火炮齐鸣，虽然并非旨在击沉（要俘获船只），但轰鸣的炮声和溅起的水柱已足够骇破敌胆。训练有素的郑军水师官兵迅速接舷跳帮，刀光剑影中，还在懵懂挣扎的海盗如同砍瓜切菜般被放倒。抵抗迅速瓦解。


    赵霸本人试图乘小艇逃跑，被施琅座舰追击，一炮轰沉，喂了鱼虾。战斗在半个时辰内结束。赵霸麾下大小头目凡抵抗者皆被就地处决，普通喽啰跪地求饶者被捆绑看管。所有劫掠的财物被收缴，被掳的百姓得以解救。


    随后，郑成功下令：将赵霸及其主要党羽的首级，悬挂于被俘海盗船的桅杆之上，派兵押送这支恐怖的“船队”，沿着浙江、福建海岸线缓缓巡游示众。


    同时，四处张贴布告，历数赵霸罪状，并明确宣告：“顺抚逆剿，国姓爷言出法随！抗天兵、害黎民者，皆以此为例！”


    血淋淋的场面和冷酷的宣告，极大地震慑了沿海各路宵小。一时间，海匪们的活动收敛了许多，再不敢如以往那般肆无忌惮。


    立威之后，便是怀柔。郑深知，大部分海盗实为生活所迫的穷苦人，或溃散的明军，并非天生悍匪。他广泛派出能言善辩的使者，携带他的亲笔信和委任状，前往各个有实力的海盗团伙中进行游说。


    给这些海盗头目的条件，极具诱惑力：


    1.授予官衔：只要愿意接受改编，头目可根据实力大小，被授予大明游击将军、都司、守备等正式武官职衔，从此洗脱“海盗”污名，光宗耀祖（对于许多出身低微的海盗头子来说，这是极大的吸引力）。


    2.保持独立：其原有部众和船只基本不打散，仍由其自行统领，享有相当大的自**，只需听从郑成功的总体号令和调遣。


    3.供应粮饷：改编后，所属官兵可按照郑军标准领取粮饷，不再需要依靠危险的劫掠为生，生活有了保障。


    4.共享贸易利益：可部分参与郑氏“山海五商”的贸易体系，通过护送商船、运输物资等“合法”途径获取分成，收益甚至可能超过刀头舔血的**。


    这些条件，对于许多在混乱中挣扎求存、又对清廷或南明小朝廷感到失望的海盗头目来说，不啻为一条通往“正道”的康庄大道。既能保住实力，又能获得名分和稳定收入，何乐而不为？


    很快，第一个有分量的投诚者出现了。此人名叫杨才，原是明朝漳州副总兵，清军南下时部下溃散，他无力回天，又不愿降清，便率领部分残兵和收拢的一些渔民，盘踞在厦门附近海域，亦盗亦兵，规模不小。


    郑成功亲自接见了杨才的使者，表现出极大的诚意和尊重，不仅答应了上述所有条件，还额外许诺将其部众编为“前冲镇”，委任杨才为镇帅，镇守一方要地。


    杨才深受感动，率大小船只七十余艘，部众两千余人，正式归附郑成功。郑成功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当场颁发官服印信，犒赏三军。此事经过大肆宣扬，产生了巨大的示范效应。各路观望中的海盗团伙看到实力不俗的杨才不仅未被削权，反而获得重用，纷纷心动。


    对于归附者，郑成功并非一味放任。他巧妙地运用各种手段进行整合和消化：


    ·掺沙子：派出忠诚的军官、文书官进入归附部队，担任副职或掌管后勤、训练，逐步灌输郑军的纪律和思想，加强对部队的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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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调防区：将归附的部队调离其原本熟悉的海域，派往新的防区或参与远征，使其脱离原有的社会关系网，更加依赖郑成功集团的整体补给和指挥系统。


    ·择优吸收：在作战和训练中，选拔归附部队中的勇敢精锐之士，吸收进自己的嫡系部队，给予更好的待遇和前途，从而瓦解其原有的人身依附关系。


    招抚之路并非一帆风顺。也有一些海盗头目，如绰号“黑鲨”的刘祥，性格多疑残暴，既不信清廷，也不信郑成功，只想逍遥法外，称王称霸。对于这类冥顽不化者，郑成功毫不犹豫，再次挥出屠刀，命施琅、陈辉等将领合力进剿，最终将刘祥集团彻底歼灭。


    也有少数海盗头目在接受招安后，野性难驯，受不了郑军严苛的纪律约束，或因分赃不均而再度叛逃为匪。对于这些反复无常者，郑成功处理起来也绝不手软，一律以叛徒论处，全力追杀，以儆效尤。


    通过这一系列精妙的组合拳——以雷霆手段铲除顽凶立威，以优厚条件招抚中间力量，以策略手段消化整合，对反复者坚决**——郑成功以其强大的实力、坚定的意志和灵活的手腕，如同巨大的磁石，开始将东南沿海那些分散的、混乱的、破坏性的海盗力量，一点点地吸附、整合起来。


    许多慕其名望和“抗清复明”大义的海盗，纷纷率众来归，接受“明郑”官职。他们的身份，悄然发生着转变：从打家劫舍、危害地方的“盗”，转变为有一定纪律约束、参与海上贸易、并承担部分抗清军事任务的“官军”（尽管其**气仍存）。


    这一过程，极大地壮大了郑成功的实力。他的舰队规模迅速膨胀，控制的海域不断扩大，兵源得到补充。更重要的是，他初步肃清了后方海域，保障了至关重要的海上贸易线的相对安全，使得金厦基地能够获得稳定的物资输入。


    站在厦门望台上，郑成功看着港湾内又新增了许多悬挂“郑”字旗、却风格各异、显然是新归附的舰船，目光深邃。他知道，这些力量鱼龙混杂，难以驾驭，但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必须要有海纳百川的胸襟和手段。将这些曾经的“海鲨”纳入麾下，驱使他们为“恢复中原”的大业所用，这正是“盗亦有道”的一种宏大实践，也是他在这个特殊时代，不得不为的艰难抉择。


    龙吟东南，百川归海。一支以郑氏嫡系为核心、融合了众多归附力量的庞大海上武装集团，已初具雏形。它的内部依然存在着各种矛盾和隐患，但其展现出的强大凝聚力和勃勃生机，已足以令远方的清廷和荷兰殖民者感到深深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