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边城(下)

作品:《金华风月

    李明珠按紧了衣襟。


    怀里荷包又在发烫了,那颗手心大小的芙蓉石在荷包里翻来滚去,好不硌手。


    他只觉衣襟沉甸甸的,坠得人几近窒息,那颗芙蓉石便也吊在心尖上晃晃悠悠,也带着他一颗心七上八下。


    他将要冒领圣命,骗一个封疆大吏开城门。那颗芙蓉石越来越烫,激得他手心额头都冒出细汗。


    他是不擅作伪,可偏偏非得是他去作这个伪。


    杨九辞见他肯来冒充这个钦差,倒也交了底,预备回私宅点些护院带东西往城下挟持开门……她实在胆大妄为,难怪此前总听闻灏州回京的御史参她的奏本。


    那只千年的狐狸,真不知她心里盘算着什么。


    月亮已出来了,时近中夜,今夜必须令大军入城休整。


    李明珠轻轻呼出一口气,提振精神,终究是令人敲开衙署大门。


    “丁刺史,李明珠请见。”


    丁应旻听闻回报只微微挑眉。


    李明珠一早教杨九辞收了在府中充做幕僚,今日来不过又是来求开城门的。


    不放也罢。都督府与刺史府历来各自为政,没有圣旨,谁敢担此通敌之罪,还不如等候京里支援派拨了来,也不过就是几日之差,在此之前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也是一样的,苦一苦兵士就是了。


    “大人,李明珠说他一定要见大人一面。”


    “真是麻烦……”丁应旻“啧”了一声,“他跟着杨九辞混也不怕坏了名声,算了,更衣,我去见他一面。”


    他走了几步,忽而想到什么似的:


    “等等。


    “先叫衙门官兵在外头守着。李明珠说不好有什么诡计。”


    然而李明珠一见面便先跪了下来:


    “下官恳请丁大人暂开城门,请定远军入城休整。漠北游骑在外,恐有敌袭毁我粮草辎重。”


    他一叩首到底,先做了谦卑态度。


    丁应旻一听便沉下脸:“李明珠,你一个罪员也妄称下官了?你也跟着杨九辞和都督府眉来眼去?本官完全可以治你一个谋反之罪!”


    “下官……丁大人绝不能治下官此罪。”李明珠到底没做过亏心事,真到假扮钦差时候心下先弱了三分。


    他两手握紧拳头,咬着牙站直了,深吸一口气才道:“下官身负天子密旨,可便宜行事。”、


    “放肆!”丁应旻一丢茶盏,“你一介流放罪员也敢自称密旨了,假传圣旨的罪名你担不起,李明珠。”


    该是请出那块烙铁的时候了。


    李明珠绷紧两腮,自怀里掏出那块早被捂得温热的芙蓉石,举在手上,深吸一口气,高声道:


    “陛下印鉴在此!我奉圣人密令监察灏州,有便宜行事之权,如今漠北人游骑在外,后手不可知,当同都督府共击外敌,请丁刺史开门迎我大军入城休整!”


    丁应旻唬得一抖。


    这李明珠在朝时便有对圣人私情之闻,虽则此事牵扯天子无人敢多议论,到底是天子网开一面赦了他死罪才流放来灏州这等苦寒边地……他手上私印极可能是真品。


    他看着李明珠手里那方小印。芙蓉石,雕出一树海棠为印钮,底下字样呢?瞧不清楚了。天子甚少以此私印批示公文,即便教他瞧了也难辨真伪。


    然而,即便私印为真品,却不一定有真密令,不然他为何只出示印信而非手谕?无非是想端个模棱两可之意罢了。今日若开城门,白连沙派来的参将能守住也罢了,若引来漠北人大军而至城破,他这开门的便是头一个满门抄斩。


    若不开城门,守住是他谨慎之功,城破也不过以身殉国,牵累不及三族。


    还是不能开。


    李明珠这一句吼出来,心下也是一般发虚,万一教丁应旻瞧出破绽又该如何?


    印是真,可单一枚印真能说服丁应旻么?


    他抬起眼瞧丁应旻神色,却见对方也在打量他,不由率先移开了视线。


    此人果然心虚。


    “李明珠!你已为庶人,不过城下役人,也敢冒充钦差假传圣旨!来人啊,拿下他!”随着丁应旻一声令下,持械官兵即刻冲出,包围了李明珠。


    他今夜或将命绝于此了,刺史府卫士手中长矛泛着钢铁的寒光,冷冷刺进他眼睛。


    李明珠轻轻合上眼皮,仍高举皇帝私印:“天子印鉴在此,丁刺史,开城吧,开城,则我等有援。大军入城休整,我等正好可一鼓作气杀退外敌。”


    “拿下他!”丁应旻不愿李明珠多说,慌忙吩咐道,“拿下这个假冒钦差的罪员!”


    “我看谁敢!”


    一声大喝从门外传来。李明珠才要回头去看,却听见一声尖啸直贯双耳,随之便是“咚”的一声。再回头看去,却将他吓得一凛。


    丁应旻眉心中箭,已翻倒在地,气绝身亡了。


    那一笔血痕自他眉心而下,顺着鼻梁一路流过嘴角,将他死不瞑目的面孔分割成两半,那支箭尾羽毛仍在轻轻颤动。


    他同所有人一样,直直瞪着门外。


    不知门外何人。


    “砰!”


    外头人踹了一脚,中门登时大开,杨九辞负箭握弩大步入内,高声道:


    “李大人乃钦差,手握陛下私印,奉陛下密令监察朔州,视同圣驾亲临,丁应旻非但抗旨不遵,反意图加害钦差,而今已伏诛了!尔等不过错信佞臣,而今若早知回头有意报国,则听李钦差调遣,开城供定远军休整,来日守城之功必有诸位一份!”


    杨九辞握着李明珠手臂高举那枚私印,“此乃陛下亲笔篆刻之私印!若尔等执意抗旨,格杀勿论!”


    中门外火光冲天,李明珠定神辨认好半刻,才发觉尽是持械护院。


    原来杨九辞竟豢养了部曲!那……李明珠片刻便想通了,她早预备迫使丁应旻就范,先头不过是试一试他这天子近臣有无天恩庇佑,既晓得了有那印信,苦劝他来不过是让他文谏,若不成便以他为饵转移官兵注意,而她早备下武谏后手,今日必使丁应旻就范。


    至于这一枚印,不过是给她一个冠冕堂皇的说法罢了,实在有无,丝毫不影响她计策!


    果然是胆大包天,目无法纪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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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明珠直瞪杨九辞,没想到对方只是笑了一笑,将他领至座上旋即下拜:“还请李大人代天子牧朔州!”


    她这一拜,中门外家丁们也随之齐齐跪下,高呼道:“听候钦差调遣!”


    李明珠怔在当场。


    这是令他为傀儡?抑或是他该借此夺得灏州主事之权?


    李明珠视线缓缓扫过堂中。


    目下一切已成定局,若要事成,无论如何也必须得认下此事了。


    他微微挺直了脊背。


    堂中官兵不过瞬息之间便见识此变故,一下面面相觑,过了片刻,才有人踌躇拜下。


    有一,才有二,有三,过了好半晌,才终于有人道:“听候钦差调遣!”


    “好,好……好!”李明珠两手握紧拳头,任由那颗芙蓉石在掌心里灼烧,“先开城迎大军入城休整,明日一早整队换防。”


    李明珠代灏州刺史职,杨九辞维持司马不变,赵崇光带人在灏州城中休整,并安排周边几县物资调配与驻防,只等他父亲支援。


    丁应旻……李明珠报为殉国,请求朝廷恩赏抚恤,还要另请延缓追究他诛杀朝廷命官之罪。


    这密报的火漆印上还是她那私印的“晏如”二字。


    皇帝忍不住笑了笑,端仪还是想做好人,杨九辞那等目无法纪的竟也同化不了他。他还在奏报里老实交代了实情要请罪呢!这时节给他请了罪,他可真成假传圣旨的谋逆大罪了。


    好吧,先批了丁应旻的恩赏,他这请罪的折子么……


    她轻轻掀起灯罩,两根手指便夹着密报挨近了烛芯。


    火舌轻轻舔舐上信封,留下焦黑痕迹,逐渐吞噬纸张,融化墨迹,令真相并入焰色。


    就让此事永远烂在城墙里吧。皇帝扔掉最后一角灰烬,才终于盖上灯罩。


    杨九辞拉他下水,不就是吃准了皇帝绝不可能杀李明珠么,她也只好遂了这奸臣的愿了。


    端仪不仅不能死,还必须要回京来。


    皇帝轻轻叹了一口气。


    “姐……”长公主见她烧了密报,不由有些担忧,“宫门外跪着……”


    皇帝抬手阻了她话头,露出一个抚慰的笑:“你不是围了郑少卿的宅子么?她们也没半点消停意思……此事难过啊……”


    “放了吧,”她轻声道,“都放了吧……”


    “但是……”长公主还要再说,却被皇帝轻轻握住手心。


    “围了两日,也尽够了……”皇帝靠在软枕上,半闭着眼睛,“够了,郑家这条蛇该是出洞的时候了。”


    端仪要回京,灏州之事必须得解决干净;端仪回京之前,郑家手下这批私学书院必须整治。


    而郑家这条蛇要打到七寸,则必须要有一个引子令其出洞。


    两条线索,全系在一枚棋子之上。


    皇帝忍不住往内殿望了一眼。


    俗语云,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阿斯兰这枚棋子,也该到出手的时候了。


    “陛下,”如期轻声报道,“音珠阏氏递了牌子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