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决断

作品:《金华风月

    “皇帝陛下。”


    音珠一入殿便先伏地拜倒。


    “这是做什么呢……”皇帝着紧将人扶起来,携着往次间去,“我知道阏氏是为阿斯兰而来……说来外头这些日子怕也不安宁,不若在宫内暂住些日子吧。”


    音珠猛然一拉皇帝手,亲吻过她手背,缓缓跪在地上。


    “皇帝陛下。”她缓缓开口道,“皇帝陛下,阿斯兰是我的孩子,他的阿妈没有了,我就是他的阿妈。我知道阿斯兰必须要死,皇帝陛下,我是来请求陛下让他保留身体,送回草原。”


    皇帝静默了许久。


    “起来吧,”她柔声道,“起来吧……如期,为阏氏上一盏牛乳来。”


    “诺。”如期正色行礼,慌忙带着宫人都守去了殿外。


    “这是怎么了?”法兰切斯卡瞧这么多人在次间外头,往里张望了一眼。


    “音珠阏氏在里头与陛下说话……”如期压低了声音,“好像是要赐死公子……”


    妖精又往寝殿那头瞧了一眼,阿斯兰坐在梳妆台前,如风不晓得什么时候从碧落宫过来了,还在伺候他梳妆。


    “嗯,没事,景漱瑶吩咐你什么了么?”


    “让上牛乳呢,”如期笑道,“已经递进去啦。”


    妖精点点头:“那就行,你们都去休息吧,这儿我守着。去吧,一时半会儿景漱瑶不会叫人伺候了,你下去盯着晚饭,弄好点,多弄几个大菜。”


    如期眨了眨眼睛。


    “去吧。”法兰切斯卡摆摆手,“去吧。”


    是到时候了。


    妖精叹了口气,候在次间外头,等皇帝送人出来。


    “你在这做什么呢,把人都遣走了。”皇帝送走了音珠,才回来与妖精笑道。


    “宫门外全是跪着的人,我不知道怎么弄走他们。”


    “我知道,不用管他们了。”皇帝轻声道,“宫里那几个呢,也放了吧。”


    她伸出一只手来。


    法兰切斯卡便扶起了那一只手。


    “叫你准备的东西都好了么?”皇帝轻声道。


    “都好了,你晚饭要?”


    “嗯,晚饭吧……多上几个菜。”皇帝往殿外瞧了一眼,日头正好,“音珠不想住在宫里,你叫些人去她府上候着,怕有什么意外。”


    “好。”法兰切斯卡应道,“她进宫来给阿斯兰求情?”


    “不,她要我杀阿斯兰。”皇帝眉毛沉下来,“她很聪明,她想明哲保身,在京里安定下来。她来,是怕我连她一起杀。”


    妖精默然片刻才轻声探问道:“……那你呢,你想好了?”


    皇帝忽而笑了笑。


    “不是,早就想好了么……”她喟然长叹一声,“我之前一直想要一个由头,这不是都送上门来了……”


    她往内殿里瞧了一眼,轻轻笑了一声:“先梳妆吧,梳洗好了早些用晚膳。”


    晚膳上了一壶酒。


    皇帝不饮酒,他知道。阿斯兰看着那壶酒,他也戒酒许久了。


    这酒壶十分精巧,赤金制成,镶嵌了各色宝石。中原皇帝宫中总是有这样精美的贵重物。


    它和殿里的每一样陈设相当,都是极尽工巧之物。它的壶盖下伸出三粒不同色泽的宝石,壶颈上以赤金刻出繁复的花草叶,细长而弯曲的壶嘴里正缓缓弥散出醇酒的香气,都不必入口,单凭香气便知那一定是皇帝也不吝于赞美的上品酒液。


    阿斯兰心下竟然松了一口气。这两日原疏忽了净面梳妆,还好今日专程叫来如风梳洗打扮了一番,又换了件好衣裳。她喜欢看打扮好看的男人。


    他看着皇帝在他身侧坐下,如往日每一次晚膳一样。


    她今日换了一身赤红罗袍,衣料里织了金线,行动处闪闪发光,合着她难得的脂粉妆饰,正衬出她原本俏丽多情的相貌。


    一时沉默。宫人摆饭已毕便都退了下去,连素日聒噪的那个金毛狗今天也不在。


    到时候了。阿斯兰想,她有了决断。


    前夜之事不过是她一时恍惚。


    她总是这样,她毕竟是中原的皇帝,是这个王朝的君主。这一天总会来到。


    或许他应该说点什么。无论是作为她的侧室,还是作为漠北那支叛军所拥立的大汗,他都应该说点什么。


    “……这就是阴阳壶,是不是?”阿斯兰沉默良久,搜肠刮肚想了许久言辞,最终却还是问道,“我曾听说,中原的皇宫里有一种阴阳壶。”


    “是。”皇帝很平静,她甚至没带上调情时候那等有些轻浮的笑意,“这就是阴阳壶。”


    阿斯兰笑了笑,没有再问下去,再问下去也没有了意义。她没打算骗他,也知道他已瞧出了真意。


    他于是转了个话头:“我要你为我倒酒。”


    他顿了一会,轻声道:“你的酒,我都会喝。”


    “自然是我来斟。”皇帝终于有了点笑意,却还是浅浅的浮在脸上,“我也陪你一杯。”


    “不……不用,”阿斯兰轻声道,“你病还没有好,你不能喝酒。”


    皇帝略微摇摇头,仍旧摆上两只杯子:“只是今日陪你一杯,不妨事。”


    她执起那把金壶,拇指正好压到那伸出的三粒宝石上。阿斯兰见她自如倾斜了壶嘴,酒液便一路泻入配套的金杯里,浮起细小的泡沫。


    她今日甚至戴了一只玉镯。阿斯兰忽而发觉,她今日戴了一只羊脂白玉镯。


    那只镯子轻轻敲在膳桌上,丁零一响。


    原来是她推了一杯酒到他身前。


    酒液清澈,随着她动作的余波仍在晃动,摇散了她倾倒的面影。


    阿斯兰握起金杯,手臂才抬起来便被皇帝拦下了:“你不用些膳食便先饮酒么?”


    其实不必多食的,至少今日不必。阿斯兰原想这样说,但真与皇帝四目相对时候又将这话咽了回去:“……好,我吃点东西。”


    “嗯,”皇帝松了一口气,起身道:“饮酒不宜见风,我去关窗。”


    这本是宫人当做之事。阿斯兰看着她起身离席,走去窗边收了支木,又摆弄了一下窗边那一株兰草,又走去下一扇窗。


    她为什么要这样?阿斯兰看着那两只金杯,这两只金杯完全相同,酒液也是一般澄澈,如果……如果他此时调换一下,饮下那杯酒的便是她了;或是,他此时扬了她那杯酒,从壶中为她另斟一杯,他们便是一对苦命的情人,后世或许还会流传七月七日长生殿之类词话。


    她为什么要这样?背对向他,却留下两杯酒。她为什么要这样?阿斯兰看着她关了面南的窗户,又亲自放下内室的珠帘,才终于走回来,复又坐下。


    “这时节,该先用些清淡小菜开胃,再进牛羊大肉。”皇帝轻声道,“你素爱肉食,其实也该多用些素的,调理肠胃。”


    “……嗯。”阿斯兰轻轻应了一声,顺着皇帝动作夹了一箸豆苗。果然鲜甜可口。


    这类小菜本无甚滋味,全仰赖厨娘巧手烹调才得这些滋味。皇帝曾说,最重要的是人,原来是在这里。他立起身子,替皇帝布上菜来。


    他知道她爱吃哪些。


    “你还没病好,明天……明天要不要休息一天?”


    “明天必得上朝了,”皇帝笑,“我不能休息。”


    “嗯,那……那你要记得吃药。”阿斯兰放了箸,另盛了半碗汤来,“多吃点东西。”


    皇帝似乎是有些忍不住似的笑了一声:“嗯,我会的。天寒加衣,秋冬进膳,这些时节事总有宫人安排好的。”她也放了箸,“你就进这些?”


    “嗯,不用再吃了。”阿斯兰这次终于执起那只金杯一饮而尽。


    皇帝却有些欲言又止似的:“你要不还是多进些……”


    “不用。我吃好了。”阿斯兰想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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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下话题,一下瞟到次间那张琴,“我还没听过你弹琴。”


    “我很少操琴。”皇帝也看了那琴一眼,“你想听?”


    “嗯。”阿斯兰重重点了下头,“我想听。”


    皇帝便笑道:“你倒会使唤我。”但她还是轻轻呼出一口气,起身坐去琴后,“听什么呢。”


    “我不知道你们中原的琴曲,你弹什么我都会听。”


    于是皇帝倾身下去,在琴下拧了几下,又随手拨了几个音,终将手指勾在琴弦上,弹响了第一声。


    阿斯兰听了几个音道;“这首曲子太悲凉了。我想换一首。”


    皇帝便停了手:“这首是送别曲,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是有些离愁别绪的。你想听什么样的?”她俯身去拧琴下那几块玉,又拨出几个流水叮咚一般凄清的音来,“这是……深宫寂寞。”


    “那也不好。”那杯酒太醉人了,阿斯兰有些飘飘然起来,轻声问道:“有没有……追求情人的……?”


    皇帝好笑:“那便是《凤求凰》了?”她左手挪去琴尾,拉了两个长音出来,“卓文君新寡,司马相如往卓家赴宴时以此曲打动文君,是夜与之私奔。”


    只是这首也并不多么欢喜。


    她对上阿斯兰疑惑视线,柔声道道:“这首曲子是说不得伊人芳心之忧,忧思苦闷,使人沦亡。”


    这首曲子很适合他,阿斯兰忽而笑起来:“我想听这首。”


    “好。”皇帝手指轻挑,琴下音便拉长了,倒似在空中打了一个弯才舒展出去的一声清鸣。


    阿斯兰忽而灵台清明,轻声道:“这一段像鸟在天上飞的叫声。”


    皇帝终于没忍住笑出来:“这是模仿凤求偶时长鸣之音。”


    她专心下去勾弦剔弦。她不比燕王擅音律,琴技不过泛泛,又长久不碰丝竹,分神久了总是会忘音的。


    阿斯兰自斟自饮起来。他甚至放开了似的,三粒宝石各压下去一次,发现中间那粒白玉珠是压不下去的,便只斟了两杯。


    两杯酒并无什么不同,都是一般醇香。他忽而松了口气,心神越发飘荡起来,以至于坐到了皇帝身后,下颌骨嵌进她的肩窝。


    “你的男宠,死后都和你埋在一起吗。”


    他偏了偏头,侧脸便蹭在皇帝颈侧,耳尖轻轻刮过肩胛。


    他两臂环过皇帝腰身,最终交叠在她腹上。


    再多一刻,一刻也好。他尽力收紧了臂膀,却发觉在眼前一阵一阵发黑的此刻,他已无论如何不能将她箍在怀里。


    一如许多夜里他所做一般,精疲力竭之时俯卧在她肩窝里,听她说几句甜言蜜语……不,即使如此这次也大不相同,他鲜少在床笫之外主动与她如此亲近。


    她白日里总是显露出疏离。哪怕是笑语盈盈之时,她眼底也总含着几分凉薄,只要往那深潭里瞧一眼,他便要怯怯地缩回手来。


    这不是身体纠缠过后那点空虚的温存了。


    “算是埋在一起吧……”皇帝轻声道,“同茔不同穴。只有皇后和我是同穴的。”


    他来不及问清同茔和同穴的分别了。阿斯兰于是没有再问,而是换了个话题:“这首曲子里的情人,最后过得好么。”


    “……司马相如想另就旁人,卓文君写诀别诗一首,使司马相如回转,两人白头到老。”皇帝轻声道,“或许好吧。”


    那怎能算好呢?阿斯兰很想驳斥一句,才发觉那股深沉的疲惫已潮水般涌来,很快漫入四肢,浸透每一块骨头。


    时候快到了,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时候已到了。


    皇帝这一曲尚未结束,他却只能任由自己的身体顺着皇帝肩膀手臂一路滚落,打断了她的琴音。


    到此为止了。


    一串乱音叮咚炸开,原来是皇帝右手被男人身体带落下琴板。


    阿斯兰歪斜在地上,胸口已没有了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