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黎晓楠果然坐在沙发上看书。


    黎幸梓把钥匙扔在玄关的柜子上，独属于家里的味道迎面扑来，她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力气，感到筋疲力尽。


    “怎么才回来？”黎晓楠放下书，看了黎幸梓一眼。


    黎幸梓没听见，满脑子都是刚才在斯烬家里的那一幕。


    那个陌生的女人说她是斯烬的前女友……


    原来，他也谈过恋爱，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过。


    莫名感到有些失落。


    空白的十七年被慢慢填了起来，混杂着五彩斑斓的黑色与混沌不清的白色，逐渐变得浓稠。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但她清晰地意识到，原来自己至少有那么一瞬间，是希望时间能够为他们停留。


    见黎幸梓没回答，黎晓楠干脆从沙发上起身，走到黎幸梓面前，盯着她：“为什么回来这么晚？约会去了？”


    黎幸梓回神，被吓了一跳，摆摆手：“不是，工作。”


    “你不是说今天不用加班吗？还说去接我，我还以为……”


    黎幸梓摸了摸黎晓楠的头，真实地感觉到手抬起的高度跟之前不一样，这小孩是真的长高了。


    “对不起啊，我今天临时有点事儿，下次去接你好不好？”她语气温柔地说。


    黎晓楠推开黎幸梓的手，有些不满：“别像哄小孩似的哄我，我早就不是小孩了。”


    “好好好……”黎幸梓笑笑，不跟他计较这些，虽然在她看来黎晓楠从来就是个小孩。


    “你是不是，”黎晓楠试探地问，“去那个人那儿了？”


    “那个人？哪个人？”


    “那个写小说的，暮炘。”


    黎幸梓愣了愣，不想骗黎晓楠，就点了点头：“嗯，你怎么知道的？”


    黎晓楠没回答，反问：“他是你初恋？”


    黎幸梓又一愣：“你猜的？”


    猜得还挺准。


    黎晓楠：“你先跟我说，是不是？”


    “是……”黎幸梓承认。


    “我就知道。”黎晓楠有些生气。


    黎幸梓不想再提这茬，绕开黎晓楠，坐到沙发上：“好饿啊，你吃饭了没？”


    “吃过了，给你留了饭。”黎晓楠走进厨房，把冰箱里的饭菜放进微波炉热了两分钟，端到黎幸梓面前。


    “哇，你可真贴心。”黎幸梓端正身子，忘我地扒了几口饭。


    黎晓楠坐在旁边，专心致志地看了两页书，突然停下来，问黎幸梓：“你是不是还喜欢他？”


    黎幸梓被呛了口饭，咳了几声，黎晓楠递过来水，她喝了一口，勉强缓过来：“你个小屁孩怎么这么八卦，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好吗？不要像我一样，最后来不及了才后悔。”


    “为什么会后悔？”黎晓楠问。


    黎幸梓仰靠在沙发背上，苦笑：“因为……”


    因为年少不知愁滋味的时候曾经许下了一个诺言——说好要一起到北京生活。


    经年之后，再回想起当年的承诺，也算是实现了吧。


    现在她和他都在北京生活，只是没有一起而已。


    “你和他的事情，我爸知道吗？”黎晓楠问。


    黎幸梓摇摇头：“应该，不知道吧，我没跟他说过。”


    黎幸梓起身，把饭收起来往厨房去。


    黎晓楠：“你就吃这么点儿？不是说饿了吗？”


    黎幸梓无奈：“没办法啊，上了年纪就是这样，新陈代谢降低，晚上多吃两口就会变胖。你知道吗，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比你还能吃。”


    “我才不信。”


    “不信拉倒。”


    十几岁的年纪，似乎一天到晚都有使不完的力气，不是在风风火火，就是在风风火火的路上。


    黎幸梓的十几岁，是一曲炽烈的红和浓郁的蓝交织出的奏鸣曲，肆意且明亮，在蝉鸣吹响夏日之前，如火焰一般熊熊燃烧着。


    十八岁前的最后一个春天，野火默默燎原。


    被好学生斯烬定性为“不学无术的坏学生”的黎幸梓，回家之后便找出被珍藏在抽屉里的紫药水，用力扔进了垃圾桶里。


    不就是实验班的尖子生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还瞧不上呢。


    “好像快要一模了吧？”


    饭桌上，黎幸梓爸爸问起来。


    “嗯，好像是吧。”黎幸梓敷衍地说。


    “什么叫‘好像是’啊，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不清楚吗？”黎妈妈说。


    “就是不清楚啊，跟我有什么关系。”黎幸梓完全不在意。


    黎妈妈：“你这孩子，高考跟你没关系，那什么跟你有关系？”


    “不知道，反正我也考不上，无所谓。”


    “幸梓，别轻言放弃，还有时间，努努力兴许能上个三本的。”黎爸爸鼓励道。


    奈何黎幸梓软硬不吃，闷头吃自己的饭：“三本有什么好的，考不上就不上了呗。”


    她巴不得早点步入社会离开这个家，听不见爸妈和亲戚们的唠叨。


    黎妈妈气不打一处来：“我们倒是希望你能考上一本，可是你自己不争气，这成绩连大专都够呛。真不知道你平时在学校都干什么，学习一点不行，饭倒是吃的比谁都多，你哥高三那阵儿，紧张得都吃不下饭去，你倒好……”


    黎幸梓最烦听她妈说她哥的事儿，放下碗筷：“我吃饱了。”


    看了一眼黎幸梓碗里还剩半碗的米饭，黎妈妈：“饭还有这么多，你吃饱了才怪，坐下继续吃饭。”


    “吃饱了就是吃饱了。”说着，黎幸梓穿上外套。


    “去哪啊？”黎妈妈问。


    “找甜甜。”黎幸梓一溜烟跑出家门。


    天渐渐黑了下去，黎幸梓一个人游荡在空荡荡的街上。


    到了饭点，街上几乎没几个人。


    她独自散步走到家附近的一个公园，来到平日里最常坐的那条长椅，躺了下来。


    暮霭沉沉，廖阔天边偶尔点缀着几颗不太亮的星星，她戴上MP3的耳机，目光放空，思绪不断游离，随飞鸟起伏盘旋，不知归处。


    再过不到三个月，她就毕业了，毕业之后……


    飞扬的思绪被突如其来的争吵声扯了回来，黎幸梓坐起来，循着声音的来处看过去。


    竟然是斯烬被几个“杀马特少年”给缠上了。


    对方将斯烬围住，挡住他的去处。


    “把身上的钱都拿出来，要不然……”为首的一个红色杀马特男孩威胁道。


    斯烬和对方差不多高，目色淡淡，语气平平地说：“没有。”


    “谁信你没钱，穿的用的都是名牌，快点把钱拿出来，要不然揍你！”


    斯烬：“我说了没有。”


    杀马特男孩用力推了斯烬一把，斯烬被推倒，坐到地上，干净的校服染上了灰尘。


    男孩掏出一把小刀，抵着斯烬的脖子：“我再说最后一遍，把钱拿出来！”


    斯烬盯着对方：“你叫什么名字？”


    杀马特：“神经病吧，老子抢钱还告诉你叫什么？！”


    红色杀马特旁边的绿色杀马特小弟一把抢过斯烬的书包，暴力地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找到了他的钱包。


    几人把钱包里的钱尽数取出，连一枚硬币也没落下，然后把钱包扔回给斯烬，扬长而去。


    斯烬从地上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淡定地捡起地上的书包，把散落一地的书本重新装回去。


    面前伸过来一只手，手里拿着刚才被扔远了的钱包。


    斯烬抬头，看见那人是黎幸梓。


    偏偏是这么狼狈的时候遇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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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


    “你刚才为什么不反抗？”黎幸梓问。


    斯烬接过钱包：“对方有凶器，如果反抗把他惹怒了有受伤的可能，他们只是想要钱，给他们就是了。”


    “你可真大方，”黎幸梓说，“你这样，他们还会来找你的。”


    “那就报警。”


    “没用的，那个红毛他爸就是派出所的。”


    斯烬蹙眉，似乎是对这个世界的公平正义产生了一丝怀疑。


    黎幸梓似乎早已了然：“这个世界不是黑白分明的，眼前的黑不是黑，你说的白是什么白……”


    说着说着，她唱了出来。


    斯烬瞥了眼黎幸梓，眼神里的潜台词是“莫名其妙”。


    “《你是我的眼》的歌词，你没听过？”


    “没有。”


    “你MP3给我。”


    “干什么？”


    “给我。”


    斯烬把口袋里的MP3掏出来递给了黎幸梓。


    黎幸梓从自己的MP3里拔出储存卡，插进斯烬的MP3里，翻了好久终于找到那首《你是我的眼》，把耳机给斯烬。


    “听，就是这首。”黎幸梓说。


    斯烬戴上耳机，舒缓悠扬的音乐慢慢飘出来，黎幸梓满怀期待地盯着他。这个潦草狼狈的傍晚，仿佛忽然就被染上了明亮温暖的颜色。


    “是不是很好听？”黎幸梓问。


    斯烬摘下一侧的耳机：“你说什么？”


    “我问你是不是很好听？”


    斯烬：“还行。”


    “切，”黎幸梓不是很满意这个答案，“明明就很好听，没品味。”


    “这首歌叫什么？”


    “《你是我的眼》。”


    “你是我的眼……”斯烬低声喃喃。


    歌曲结束，自动播放了下一首，和刚才那首《你是我的眼》风格完全不同，斯烬轻轻蹙眉。


    “怎么了？”黎幸梓问。


    斯烬把一只耳机递过去，黎幸梓戴进了自己的耳朵。


    是五月天和陈绮贞的《私奔到月球》，黎幸梓跟着哼了起来。


    斯烬：“你喜欢这种歌？”


    “对啊，多好听。”


    “没觉得。”


    “……”黎幸梓白了一眼，“没品味。”


    黎幸梓气冲冲地把耳机塞回斯烬手里，转身离开。


    “你要去哪？”


    黎幸梓回头，说：“你管我去哪。”


    说完，她做了个和上次一模一样的鬼脸，扬长而去，留给斯烬一个快速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


    回去的路上，黎幸梓掏出口袋里的存储卡，插进MP3里，按下播放键。


    流利正宗的英语广播弹珠一样弹射出来，听得她头都大了。


    “什么东西……”


    斯烬听着黎幸梓的歌单一路回到家，刚进门就撞见了在客厅里吵架的爸妈。


    斯烬妈妈看了眼斯烬，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脏兮兮的衣服，而是反问：“我听说这两天有个女孩在学校门口等你放学？”


    斯烬没有迟疑：“没有。”


    “最好是没有，”斯烬爸爸说，“现在正是你高考的关键时候，不准给我搞早恋那套，要是让我知道你早恋，把你腿打断。”


    “你们哪还有空管我的事。”斯烬低声道。


    “你说什么？”夫妻俩齐声说。


    “没什么，我先上楼了。”


    斯烬回到房间，把书包放到地上，慢慢走到落地窗前往下望。


    路灯落下的光里，一个身影站在那里向他挥手。


    他戴上耳机，听着流行音乐，忽然扬起嘴角，笑了。


    草地上的黎幸梓忽然怔住。


    他刚才，是笑了吗？


    还挺好看的。


    春夜绵绵无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