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010

作品:《十七年冬夏[破镜重圆]

    后来黎幸梓一直觉得那个夏天是苦夏。


    每每回忆起来,总觉得春天转瞬即逝,夏天变得无限悠长。


    每一瞬的大好春光都像沙漏里的沙子悄无声息地从时间的缝隙中消失。


    在那个高考决定一切的年代,高三应届考生的休息时间几乎被无限缩短,仅留下一丝勉强喘息的空间。


    但无论如何,十中依旧坚持给高三所有的班级每周一节体育课,也包括实验班。


    这节全高三统一时间段的体育课便是黎幸梓除了放学唯一能见到斯烬的机会。


    课上体育老师会组织所有同学在操场按班级站好做广播体操,连续两次《雏鹰起飞》之后才是学生们可以自由活动的时间。


    好不容易熬到体操时间结束,体育老师哨声一响,队伍即刻解散,黎幸梓跑了出去。


    她穿梭在流动的人群中,从操场的一端跑向另外一端,找寻实验班所在的地方。


    王也一眼看见急匆匆奔走在人群中的黎幸梓,对身旁的斯烬说:“她好像在找人。”


    树下的斯烬手里捧着本《都柏林人》,看到最后一篇《死者》,抬眼顺着王也的视线方向看过去,看见了黎幸梓,继而低下头继续看书。


    “不知道。”斯烬说。


    王也:“是不是在找你?”


    几秒种后,斯烬又说了句:“不知道。”


    王也一直盯着远处的黎幸梓,直到她转身,和她对上目光,王也抬臂挥了挥手。


    “她过来了。”王也说。


    斯烬低头看书,足足几分钟没有翻页。


    “看多少了?”王也问。


    “快看完了。”斯烬说。


    “好看吗?”


    “一般。”


    “我看你舍不得翻页。”


    说话间,黎幸梓跑了过来。


    “你跑得还挺快。”王也对黎幸梓说。


    “那当然,”黎幸梓挺骄傲,“初中的时候我可是全市的短跑冠军。”


    “你没去走体育特长生?”


    “没意思,我不喜欢跑步。”黎幸梓看了斯烬一眼,“你在看什么?”


    闻言,斯烬这才扣上书,转身对黎幸梓淡淡地说:“小说。”


    “好看吗?”


    “还可以。”


    黎幸梓点了点头:“不愧是学文科的。”


    斯烬没说话,也没继续看书。


    他的目光落在黎幸梓脸上。


    圆润的鹅蛋脸,两颊两侧堆着小小的婴儿肥,鼻子不挺拔却十分精致,一双杏仁圆眼微微上扬,嘴唇薄薄的透着淡淡的粉色……春末夏初的阳光热烈而不刺眼,落在她的脸上透出白皙肌肤里的点点绯色,像个水蜜桃,一捏就能出水。


    一旦和黎幸梓的视线对上,斯烬就移开了目光。


    “你带MP3了吗?”黎幸梓问。


    斯烬:“没有。”


    “那我晚上等你放学。”黎幸梓说,“你那存储卡里都是些什么啊,听得我头疼。”


    “英语。”斯烬说。


    “我知道是英语!”


    王也:“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跟你没关系。”斯烬说。


    王也有点郁闷,正想起要问黎幸梓的名字,陶甜甜就跑了过来。


    “小幸!”


    陶甜甜急匆匆跑过来。


    “怎么啦?”黎幸梓问。


    陶甜甜指了指黎幸梓裤子的后面,凑近她耳边说了句话,眼见的黎幸梓的脸一瞬间就红了。


    天气很热,黎幸梓只穿了件校服短袖,没有能披在腰间或是足够盖住后面的衣服。


    黎幸梓凑近陶甜甜低声问:“明显吗?”


    陶甜甜点了点头:“我大老远就看见了……”


    “靠……”


    “什么事啊?”王也问。


    黎幸梓拧着眉头,尴尬地说:“没啥……”


    正在她踌躇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斯烬把他的外套递了过来。


    黎幸梓微怔,很快接过外套,穿在身上,刚好够盖住屁股。


    “谢谢。”


    “嗯。”


    旁边的王也一直没搞清楚状况,不知道为什么斯烬突然就把外套递过去了,黎幸梓就这么穿在了身上。


    他感觉自己跟他们不在同一个次元,隔着一层膜。


    “你也冷吗?”王也问陶甜甜,“我的外套可以借你穿。”


    “不用了。”陶甜甜有点无语。


    “我放学还给你。”黎幸梓说。


    “不用,”斯烬转身,“今天不要在学校门口等我,我妈来接我。”


    “哦,好吧……”


    黎幸梓正回味过来想问为什么斯烬他妈来接自己就不能在校门口等他,还没开口,斯烬就走了。


    黎幸梓目送斯烬转身离开,澄澈透明的午后阳光,金灿灿地洒在少年的白色衬衫上,微风浮动时,清瘦的骨骼轮廓在光影中矗立。


    鼻尖绕着隐隐的香气,一时间,她竟分不清究竟是那件校服外套的香气还是万物复苏的春意盎然。


    “原来他里面穿了件衬衫。”黎幸梓喃喃。


    “还是优衣库的。”陶甜甜说。


    “你怎么知道?”黎幸梓问。


    “在杂志上见过,好像只有上海能买到。”陶甜甜感叹,“真羡慕啊,全身上下都是名牌。”


    黎幸梓想在放学前找个课间把校服还给斯烬,脱下来的时候发现后面被沾上了血迹,于是作罢,决定回家洗干净了再还给他。


    一回到家黎幸梓就把衣服泡进了洗衣盆里,没来得及洗,就被黎妈妈发现了。


    “校服不是昨天刚给你洗了吗?”


    “沾上血了。”


    黎妈妈一边手搓校服上有污渍的那个地方,一边问:“肚子疼不疼?卫生巾还有吗?”


    “不疼,还有。”黎幸梓走过来,“我自己洗就行。”


    “水凉,你别沾手,马上就洗完了。”黎妈妈把校服拎起来,发现不太对劲,“这是你校服吗?怎么这么大?”


    黎幸梓马马虎虎地说:“借的别人的。”


    黎妈妈盯着黎幸梓:“谁啊?男生女生?”


    “女生。”


    “哪个女生?”


    黎幸梓被盯得不得劲,随口说:“甜甜。”


    “她不是长得跟你差不多高?”


    “反正就是她的。”黎幸梓转身要溜。


    黎妈妈:“你等等,把话说清楚。”


    黎幸梓顾左右而言他:“哎呀我饿了,什么时候吃饭啊?”


    “等你爸回来就吃,”黎妈妈继续搓洗,“一天天的就知道吃,学习要有这劲也不至于成绩这么差。”


    黎幸梓默默做了个鬼脸。


    吃饭时,黎妈妈又提起来:“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早恋了?”


    黎幸梓:“真是甜甜的,你有完没完……”


    黎妈妈明显不信,放下碗筷起身。


    黎爸爸:“你干嘛去?”


    “我打电话问问。”黎妈妈说。


    黎幸梓想上前阻止,已经来不及。


    三分钟后,黎妈妈回到饭桌,重新吃起饭来。


    黎幸梓不满嘟囔:“我就说了……”


    “吃你的饭。”说着,黎妈妈往黎幸梓碗里夹了个鸡腿。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黎幸梓在校门口遇到了陶甜甜。


    “怎么样,我昨天是不是很机智?”陶甜甜开口就邀功。


    “嗯,”黎幸梓一边应一边四处看,“多亏了你。”


    “看啥呢?”


    “我想把校服还给他。”


    “不用找了,在那儿呢。”陶甜甜指向某处。


    黎幸梓看过去。


    斯烬正站在校门口罚站,旁边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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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排和他一样没有穿校服的学生。


    黎幸梓正要上前,被陶甜甜拉住。


    “你别过去,”陶甜甜说,“教导主任最近在抓早恋,被他抓住就完蛋了。”


    “我跟他又不是早恋。”黎幸梓不在乎地说。


    “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你现在过去,不是也变成是了。”陶甜甜拉着黎幸梓径直从那一排队伍前走过。


    路过斯烬的时候,斯烬气定神闲地站在那儿,头也没抬,专心致志地看手里的学习资料,似乎是没看见她们。


    教导主任一边接受着来自来来往往学生们的问候一边训斥着那群没穿校服的学生:“看看你们,再看看人家斯烬,就算罚站也不浪费一分一秒能学习的时间,都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人家忘了穿校服情有可原,你们呢,不仅不穿校服,还不学习,简直就是一群渣滓败类。”


    黎幸梓暗想,这哪是惩罚,简直是一种变相的嘉奖,好学生连犯错都能被夸奖,真是不公平。


    很快,斯烬就因为他的这份刻苦免除了校门口的罚站,提前回到班里上早自习。


    早自习时间,黎幸梓从班里偷偷溜了出来,跑到实验班的那一层,站在斯烬班级外面的走廊徘徊许久,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想偷偷地把校服还给斯烬。


    文科实验班的门忽然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小杏?”


    黎幸梓闻声看过去,发现是一直和斯烬待在一起的那个男生。


    黎幸梓走过去,问:“你来得正好,能帮我把校服给斯烬吗?”


    “没问题。”王也接过校服,回到班里,很快又出来。


    “给他了。”王也追上黎幸梓。


    “谢谢,你要去哪?”黎幸梓随口问。


    “上厕所,一起吗?”王也说。


    黎幸梓瞥了他一眼,眼神里透出“神经病吗”四个字。


    王也直乐:“开玩笑的,我叫王也,之乎者也的也。”


    “哦。”


    黎幸梓和王也走在前面,身后传来门开又关的声音,斯烬的声音随之传来。


    “等等。”


    两人同时顿住脚步,转身。


    斯烬走了几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黑色的东西,对黎幸梓说:“给你。”


    黎幸梓折了回来,发现那是她的存储卡。


    “啊,我忘了,你那个还在我书包里。”黎幸梓说,“你等我回去拿一下。”


    “不用了,”斯烬说,“我还有很多。”


    说完,他看了不远处的王也一眼,转身回了班里。


    黎幸梓把那枚存储卡握在掌心里,闷闷不乐地说:“王也,他平时一直这样吗?”


    “差不多吧,不爱笑。”王也司空见惯,“反正我是没见他笑过。”


    “我好像见过。”黎幸梓说。


    “真的假的?”王也吃惊,“在哪见过?”


    “就……算了,我没见过。”


    那个晚上,那个笑容,虽然看得不够真切,可是她能确信,他的的确确是笑了。


    和夜晚一样静谧的笑,冷漠内敛,毫无任何光亮。


    王也穷追不舍:“你真见过?快跟我说说。”


    “我记错了,”黎幸梓岔过去,“对了,你知道他昨天看的那本书的名字吗?”


    王也回忆了一下:“我记得好像是叫《都柏林人》。”


    “学校图书馆能借到吗?”黎幸梓问。


    王也不确定地说:“能吧,他经常去那借书看,应该能借到。”


    黎幸梓点点头,默默地记下了那本书的名字。


    那天的后来,下了一场不大的雨。


    而后,便迎来了黎幸梓回忆中无尽的夏天。


    雨后的空气中萌发着春天遗留下的青草的苦涩,氤氲出淡淡的酒味儿。


    浅尝辄止,一醉就是十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