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血的华履踩上空纸,白色碾入红里,瞬间变了色。


    “下毒,刺杀。”


    晔樱阴寒的怒意在眉梢抽动,面上笑意满是冷讽:“还拿本殿下当傻子。”


    她侧头瞟过地上人,将刀狠狠甩到这男子膝下,“有种。你们真是有种。”


    她背过身去,将一切晾在身后,萦绕的脚步声余音散不尽,她已坐到了榻上。


    她的手段,在那腥风血雨的皇城,也是要叫人闻风丧胆的。


    她也不知,这群江湖人,敢这么招惹她,是能受得住几分?


    呼呼的厉风,吹得床上白纱沉沉浮浮,权儿身影,时隐时现。


    冷炉飞烟的暗屋,门被重重闭上。


    最后一缕暖气殆尽,余留一片寒惊。


    晦暗不明里,昭玄很久才晃过神来,地上那把刀,红与银里,映着百里影惨烈的眼,强抬起的眼睑在发抖,猩红眼中,有恨无惧。


    “真信件在高府……后院柴房暗匣里。”昭玄刚出声的音,微发颤,百里影浑身一震,艰难偏过头来凝着他,轻呜一声,若要断气。


    昭玄:“机关我给你开,只要你放了他。”


    猛风捶打关上的窗,暴力的“砰砰”里,似乎一切都显得很无力。


    烛台火被重新点着,但他仍看不清纱幔下的皇女,只能清楚地看到,百里影一下一下摇头,像在求他不要因为自己说出任何不利的话,也像自责的告别。


    他不想让百里影死。


    昭玄:“你不放心,想做什么都可以,在我身上动手脚也行,只要你愿意放了他。”


    他望着薄纱下的女人,眼底有慌乱的恳切,但她似乎什么也没听到。


    苏晔樱:“你不是想咬舌自尽吗?本殿下,成全你。”


    话音落下,却不给人留下一点反应的时间。


    白纱之后,下一句话响起,“来人!割了他的舌头!再给我找只饿了几天的畜生过来!”


    “——这惠里县的荤!从这开起!”


    生冷的话直冲房顶,让浑身的汗毛都战兢。


    他几乎不能相信这是她会说出来的话,但是,侍卫强硬从百里影撕裂渗血的口中,将鲜红的布团拔出时,他就知道苏晔樱没在开玩笑。


    地上那把沾腥的匕首,被侍卫拾起。百里影纤瘦的身躯却被按下,溅满血的惨白面容,直接贴在了地上。


    烛台燃芯,有火无情,白纱透光,榻上非人。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真的伤害苏晔樱,甚至每一次试探都对她毫无威胁,他以为初见时那双眼睛里莫名的情愫有另外的原因。


    可他错得不能再错了,一切都是她在“放长线,钓大鱼”。


    陆昭玄越步挡到百里影身前,地上的影被烛火映得惨淡,“那暗匣里储的是皇城之人的亲笔书信,是像你一样的人,才可能做到隐瞒朝廷三年之久!”


    他不知道说到这,苏晔樱满意了没有?


    飘荡的白幔安静了一下。


    侍卫手中的刀也停了一下。


    场上所有人,都不清楚,白幔下的人会下什么“堂谕”。


    一双有分量的伤手,悠悠掀床纱,把血沾到死白上。她一张脸,映着烛火凶红,唇角漾着耐人寻味的笑,看着昭玄久久未言。


    扼脖的窒静里,烛芯噼啪噼啪地燃,她最后唇角又往上抬了些,给了他一个玩味又恐怖的口型,说了一句唇语——


    “小畜生。”


    死一样的屋里,只剩下榻上人唇瓣合上轻轻的咂音。


    翻江倒海的恶心绞着五脏六腑,陆昭玄捂着嘴,双目因强忍干呕而变得赤红,红得可怕。他早该听她们的话,苏晔樱,根本就。不是人!


    侍卫沉默一顿,匆匆瞥过他一眼,未开门,重新手头上的动作。


    “我可以告诉你高秀背后的人是谁!”他强忍着不适开口。


    苏晔樱眼神依然漠然。


    “主……不要……管我……她……”


    微弱倔强的声音断断续续,却也能听出后头的话是在骂苏晔樱。


    苏晔樱:“割完舌头,把他的指盖也挑了。”


    寒夜冷得如坠冰窟,她的声音毫无波澜,放下手一霎,朦朦胧胧即刻将她罩住。


    疯子……疯子!


    陆昭玄猛地回身抢刀。


    没人拦他,那把刀柄全然是红的匕首在他的手里。


    然后呢?


    屋中所有侍卫用复杂的目光注视着他,亦是同情亦或戒备,又或者二者兼备。


    他站在视线中心,握着刀,却不知该做什么,只是一阵阵的耳鸣和眩晕。


    红白床纱之下,冷酷嗓音像盆冰水,顷刻就能将人浇得清醒。


    苏晔樱:“下毒谋害钦差,没当场要他的命,算仁慈。”


    她貌似是有些“心软”,此时给了他一个选择的机会,“你既然是他的主子,就替他选选,是先砍了左手,还是先砍右手。”


    声音淡淡,长夜凄凄。昏屋若黑空,仿无天明时。


    他手中的刀滴着一丝颤颤巍巍的红流,脚下的声音,已经十分勉强了,“主人……把,把刀……杀了我,杀了我……”


    恍惚里,他回眼去看百里影,重伤的人被泱泱乌影遮住,地上是一片的血痕,他给过百里影意思:让他一个人应付苏晔樱,不必守着他。


    可百里影没听。


    “主人……对不……起……”


    发软的手用尽全力向他靠近,在地上艰难画出一道红印,虚弱的道歉,像是能够发出的最后一点声音。


    他没有一点责备百里影的心理,只是盯着榻上,那“似人非人”的皇女。


    她好狠。


    陆昭玄试图在恍恍里说出她想听的话,但苏晔樱的声音比他来得更快。


    “不选?”


    她的字句,将夜撕得支离破碎,“那好。本殿下就赏他一回,给他当次主子。”


    风吹了口气,那白纱又一扰,“先砍左手再砍右手。手指头,给我一根一根砍下来。”


    血色地板,提长剑的侍卫脚步声咚咚地响,他没有犹豫的机会。


    “刘歌偌。”昭玄怔在兀兀里,毫无意识脱口而出一个名字。


    一瞬的死寂里,白幔没有反应。


    迫静之后,身后的刀音又骤冷响起。


    陆昭玄:“是刘歌偌。同高秀勾结的人就是她!刘家权势滔天,要压下事,不难……你不信,我现在就把信纸取来给你……”


    侍卫摁着瘫软的百里影毫不费劲,百里影也没有半分挣扎。但陆昭玄的话已然开始乱了,他不知自己想说什么,要证明什么。


    砰——


    手里的刀,在毫无知觉的僵冷手指里滑落。


    沉重一声,困兽嘶吼,似此时才能被听到。


    残夜敛风,冷冷清清。


    纱下权儿,拨幔而起。


    晔樱抬手,止住了侍卫只离一丝就扎破百里影嘴的刀,“刘歌偌?”


    海啸退去,汹涌暂息。


    陆昭玄咽了一口气,满目疲惫疮痍,恨在眼底滚烫,僵着点了点头。


    晔樱道:“构陷鸾霄驸马?”


    “是她,你可以查……可以查……”


    身前男人还未从虚脱里缓过来,却回身欲扶地上奄奄一息的血人。侍卫立马架着长剑隔在了这两人之间,迫使他直面她。


    “你可知刘歌偌是什么人?”晔樱凝着眼,因这重磅的消息而再向他身边走去。


    刘歌偌,是她的二皇嫂,鸾霄的驸马。


    也是效忠天家多时,抵御外侵,多代守东面国土,有功勋无数的武将世家,刘家的女儿,当今刘总督独女。


    “构陷她,你的下场可不是死,那么简单了。”


    屋中烛燃得有些黯淡,地上狼藉一片。血腥味里,红黑交映。


    “我知道……我知道……”陆昭玄往后急切瞄着百里影,眼底有愠红,却不得不回她的话。


    他大概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晔樱凝着他微滞的眼睛,这人,比她想象中还不经吓。不过,如果他没这么听话……


    晔樱示意一侧的御医止姚,替百里影处理被追杀时留下的满身刀口。这人的轻功很好,若不是今早的事,她也不能揪出这个人来。


    “如果,你拿不出证据来,不止他,你背后的人都得死,而且会死得很惨。”


    晔樱瞥了眼一身惨状,身上多处血肉模糊的百里影,又凝向身前这双余惊未平眼睛,他的眼尾一点红,是方才交手时,溅到了她的血。


    此时,她抬起未伤的一只手,轻轻拭他冰凉的眼角,他愣了一下,对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充满警惕与敌意。


    炉中添了煤,烧出的烟,有了一点阳间的气息。


    侍卫将闪着寒芒的剑收入鞘。


    百里影一身的血淋淋渐渐没了变深的迹象。


    晔樱手背轻蹭陆昭玄的脸,抹开朱红,若亲替他上红妆,但当她摸到他发凉的后脖子,她就知道,他怕她了。


    她很失望,遂讽笑一声,往檀木案前坐去。


    静月照上公文,地上猩红除尽,刚燃的烛足以照得整屋通明。


    五皇女的伤势未处理,她托腮思忖着什么,一直都没传什么意。


    寂寂多时,称静,也称镜。


    晔樱抚过金盒上锁头祥云纹路,凹凸感在指腹,祥云纹多是皇室所用,陆昭玄指向驸马,有合理之处,她便等他摆出铁证再做追查。


    房门被推开,不可及的明亮淌入,门外小院清新,花木雅致,幻如仙境。


    “走吧。”


    她的一句话,把气氛拉入下一层的静滞里。


    陆昭玄和百里影都没动,盯着她,难以置信。


    窗前月被框斩断,晔樱放下手中金锁,凝眼看向百里影,目色是不容置疑的肯定。


    “百里公子,请吧。”纫秋站到门旁,有意将人送出去。


    百里影:“……”


    他不能相信五皇女会这么轻易放人,但他怎么也不愿让主人处在危险里。他拉住主人的手,想快点从这出去。


    但是,他还是太天真了,怎么可能走得了呢?


    “慢着,我只答应了他,放你走。”


    “没说他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