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液池边阵阵荷香平复不了她凌乱的心情，绫罗不要毓秀的搀扶，独自扶着湖边石栏走着，她越走越快，最后不慎跌倒。


    毓秀急得连忙来看：“公主，可有受伤？”


    “毓秀，我明明只是瞎了一双眼睛，就没用成这样。”


    “公主您别这么说，这世上骤然眼盲换谁也接受不了。可是公主啊，您要振作起来，当年您在太后宫中受这么多欺辱都没有倒下，现在更不能倒。”


    绫罗痛苦得落泪，不恢复记忆便只能一直懵懂受裴忌欺骗，恢复记忆却要失去光明，处处限制于她。可她思来想去，自己是不后悔的，活得痛苦且明白，总比活得浑浑噩噩要好。


    她宁愿接受赤.裸的真相，也不要再被欺骗了。


    微风中，她缓缓开口：“当年的日子虽然也不好过，但胜在有盼头，李简总让我日夜忧思，我一刻不敢停下，每天想的都是如何在皇宫中活下去。后来到了裴府，日子确实安稳，说实话那段时间我很快乐，却没想到，都是裴忌的谎言。”


    “若他能骗，为何不骗一辈子？”她冷冷笑着。


    ——


    椒房殿中，有一人早已经等候多时。


    等绫罗走回椒房殿，此人已经在这等了快半个时辰。但绫罗早没了力气应付其他人，她打算将此人打发走，或者明日再来。


    毓秀劝道：“公主，是尚宫局的女官，但没说所为何事。”


    绫罗刚要离开，便听身后一道清澈的女声响起，竟带着几分熟悉：


    “臣尚宫局尚宫崔泠，拜见公主。”


    绫罗的步子陡然一顿，她脊背僵直，背后瞬间竖起汗毛，女子清雅的面容在心中浮现，一别数月，她曾以为自己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崔泠。


    “崔女郎？”


    崔泠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公主近来可好，臣终于见到您了。”


    绫罗转过身，那双无神的眸子让崔泠一愣。


    此时两人皆心情复杂，对于绫罗来说，崔泠是她那段懵懂时光的见证者，曾点拨过她许多事，两人当时相处不算愉快，但也并非剑拔弩张。而对于崔泠来说...情况要更加复杂一些。


    两人对坐桌案前，崔泠亲自为绫罗调了一盏茶，绫罗却摇摇头，拒绝：“其实我素来不爱饮茶，觉得太苦。”


    这次崔泠却只笑笑，“确实挺苦的，但大家似乎都爱喝。公主说，大家是为了合群有苦不言，还是真心觉得这茶粉泡的茶好喝？”


    这个问题绫罗觉得有趣，她笑道：“我不爱喝，是故以己度人，我认为是前者。”


    “上次公主饮这茶就觉得苦吧。”崔泠戳穿。


    绫罗尴尬笑笑，不知为何虽然被戳穿了心思，但她却并不觉得难堪，反倒觉得崔泠很有趣，竟能洞穿她的想法。


    “崔女郎为何会进宫？”绫罗问。转念一想又觉得合理，以崔泠的身份，来宫中当五品尚宫实则屈才。


    在宫中担任女官的大多都是高门之女，年纪到了就能出宫，在宫中的经历亦被视为一种荣耀，于婚嫁有益。


    绫罗又想起一则曾在建康城盛行的传闻，传说崔家女郎对裴忌情根深种...


    但崔泠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崔泠道：“臣是为公主而来。”


    绫罗怔忡着，崔泠已经站起身，又在她面前跪下，“公主恕罪，数月前我遇见公主，却未能识破您的身份，救您于水火，是崔泠之过。


    我幼时便景仰公主，当年在春宫宴上惊鸿一瞥，您站在太后身侧，奉命提笔作诗，文采斐然，当时我便决心一定要以您为榜样。”


    后来，公主身为女子却能垂帘听政，巾帼不让须眉，崔泠实则一直暗暗钦佩您。建康城中我倾慕裴...相的传闻，皆是谣言！他们见我总是探访裴府就断言我芳心暗许，实在肤浅！


    我常去裴府，只是为了给哥哥和他传信，还有就是，我发现他竟然在公主府周围暗设人手，监视着公主府一举一动，我实在担心，才在裴府也设下暗桩。”


    绫罗被崔泠一番话打得措手不及，她紧皱眉头，第一个浮现的情绪竟然是惶恐。她一个废人，何德何能受崔泠这样的赞美？她也并不觉得自己从前有多厉害，一切都是被逼无奈，若是可以，她并非是追名逐利之人。


    她想要的很简单，不过一蔬一饭，山水清音。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我...崔女郎，我何德何能？”


    “公主！”崔泠激动道，以前的事情我们暂且不论，我们就说如今。


    “您想活吗？”


    崔泠看着她那灰蒙蒙的双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眼前的公主不再是当年能在朝中说一不二的仪月公主，而是被皇帝囚禁在宫中的金丝雀。


    她消瘦，病弱，眼盲，毫无生气，和春宫宴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公主相比，两人竟已经找不到一丝相同。


    “我不再是公主了，豊朝覆灭，我本该随故国而去的。”


    崔泠神情激动，竟站起身，靠近绫罗愤愤道：“这就是您在陛下登基大典上意图自戕的原因吗？”崔泠摇头，“我所崇拜的仪月公主，不是会随随便便放弃生命的人。”


    “这世间风华万千，您生长在宫中，连建康城都没有出去过，难道不想亲自去看看吗？”


    “我曾随哥哥一同去过边关，看冬日鹅毛一般的大雪，也去过江南，看小桥流水人家的优雅秀丽。我还想去一望无际的草原，去看惊涛拍岸的海崖，我还想乘船出海，去找古籍上记载的蓬莱。”


    “公主连这些都没见过，连我都不如，凭什么自戕？”


    绫罗落泪，痛苦道：“你别说了。我看不见！你说的我全都看不见。”她抽噎着，“我也想好好活，但这宫中的日子我喘不上气，豊朝虽然亡了，却像座大山压着我，世人口舌我顶不住，裴忌的控制和占有我也应付不来，我能怎么办！”


    她全然不顾形象，泪水决堤涌出，一滴滴都是这些日子以来的心酸苦楚。


    裴忌口口声声说爱她，总是抱着她，占有她，送她一堆无用的金银。可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他那样一颗冷漠的心，从未设身处地地为她考虑过。


    考虑她身为一个亡国的公主，被封皇后之后会面临多大的压力。


    考虑她被他欺骗这么久，从未得到过他一句解释，心里该有多委屈。


    他是高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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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生杀予夺的上位者，而绫罗只是能给他带来满足的玩物，高兴时便把玩一番，不高兴时便弃如敝履。他从未触及她心底真正的需求，只空泛地说着爱她。


    于是绫罗越来越痛苦，折磨着自己折磨着他。


    不过幸好，裴忌如今应当是放过她了。那个刚进宫的美人很得他的喜爱，短短一个月他就找到新欢，时间一长，他就会忘记椒房殿中的她。


    绫罗越哭越崩溃，把心里的委屈都发泄出来，恍恍惚惚中，她听见崔泠铿锵有力的问询：“公主想不想逃走？我能帮公主。”


    “你说什么...”绫罗红着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我说，我能帮公主逃走，只要您点头，我们立刻就走。”崔泠清澈的嗓音在殿中回荡，一声声撞着绫罗的心。


    她能感到自己的心砰砰砰越跳越快，沸腾的血液被一股股送上头顶，泪水瞬间止住了，她没有丝毫犹豫脱口而出：“怎么走？”


    崔泠笑了一下，“我有办法，但现在不告诉公主，您如今要做的是养好身子，不然路上舟车劳顿您坚持不住。”


    绫罗被她的话弄得泪水又止不住，她又哭又笑，还是犹豫道：“可是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公主的眼睛会好的，崔泠用性命发誓。只要您想，只要您不甘被困在这皇宫中，崔泠就愿意为您赴汤蹈火。”


    绫罗被崔泠的话感染，眼睛能复明的消息胜过了一切，她激动得说不出话，高兴和不安在心底交织，但能逃出去的渴望远远大过了她的不安。


    崔泠待她如此，她诚惶诚恐。


    “一个月的时间，您最要紧的任务就是养好身子，一个月后，我会来找您。”


    崔泠跪下对她一拜。


    崔泠希望绫罗是真的能振作，这位和她缘分匪浅的女子，曾是她青葱少女时期的榜样，现如今身份倒置，崔泠已然救她两次于水火，崔泠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她说不上来。


    ——


    崔泠走了。


    这夜的月色过于明亮，亮得绫罗根本睡不着，别管她看不看得见，她就是睡不着。


    崔泠为了让她振作，甚至用上了激将法，而她怎能辜负她的一番好心。


    白日里的对话在脑海中反反复复回响着。边疆大雪，西北草原，无垠海岸，江南风光，她确实都想看一看，眼前的无边黑暗中，仿佛也出现了色彩。


    这些日子，绫罗的心情愈发明朗，毓秀也变着法子给她做滋补的吃食，半个月过去，她身上终于丰腴了些。


    而与此同时的另一边，陛下宠幸孙美人的事情传遍整个后宫，奇珍异宝不吝赏赐，更是日日都宣侍寝，宫中人都猜测，陛下的第一位皇嗣很有可能就会从孙美人肚皮里出来。


    一时间，孙美人风头无两。


    有一日孙美人竟然还特意来找绫罗请安，而绫罗心中却没什么波澜。


    孙美人还是和鹌鹑一样胆小，跪在她面前战战兢兢地说：“陛下极其宠爱臣妾，皇后娘娘会不会嫉妒？”


    “什么？”绫罗拧眉，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这个孙美人被下降头了吧，跑到她面前说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