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和堂中，今日廖梅生的医馆罕见地没有开门。


    木门紧闭，而此时保和堂的后院，廖梅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埋着头不敢看面前这个男人。


    裴忌泰然自若地站在一旁，眸光扫过廖梅生颤抖的脊背，开口道：“站起来。”


    廖梅生怔愣一瞬，说着“是是”站起身，头却还是偏在一边不敢看裴忌，他心虚的样子谁都能看出来。


    “廖医师很怕我。”


    “陛下！”


    廖梅生又噗通一声跪下，一下下重重磕着头，“陛下恕罪陛下恕罪，老朽已然告老还乡，老朽只是普通百姓啊！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


    “呵。”裴忌轻笑，冷然瞥他，“我还什么都没问，你在不知道些什么？”


    柳竹攥紧手中弯刀，看不下去了，走来一把将廖梅生按到地上。廖梅生疼得龇牙咧嘴，脸瞬间煞白。


    “柳侍卫...别别别...”


    “少废话！”柳竹掐紧他脖子，锋利的弯刀在他眼前比划，“快说，皇后娘娘是不是就是被你藏起来的？当年椒房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快说！”柳竹吼道。


    “啊啊啊啊...说说说说!”


    廖梅生挣扎，推开柳竹的手，从地上做起来，猛烈咳嗽着。


    裴忌道：“我不想取你性命，只要你实话实说。”


    “真的？”廖梅生抬眼，满脸不信任。


    裴忌：“君无戏言。”


    廖梅生这才放心下来，站起身，不知从哪搬来一只小杌子，坐下，缓缓回忆道：


    “陛下啊，老朽其实也是受人所托。”


    “陛下也知道我一直都是受崔氏庇护的，不然本来是该蹲大牢的，崔泠女郎一再请求我，外加上我确实对不住绫罗那丫头...良心难安，于是我就给了她一副假死药，又让摸金校尉给陵寝提前挖了个洞...”


    “你！”柳竹的弯刀又抵上廖梅生脖子，怒道：“若不是陛下挖开陵寝，不然谁能知道娘娘根本没有死！”


    裴忌语气淡淡，廖梅生说的那些，他其实早已经猜到了，“当初你义愤填膺地劝我将绫罗下葬，是怕超出时间，身体还没有腐烂，会露出破绽。”


    “是。”廖梅生尴尬笑笑。


    “还有脸笑！”刀更近了。


    廖梅生笑容不减，裴忌既然亲口说会放过他，那他应当不会有危险了，为了给自己继续辩解，他说道：“陛下，其实您不觉得让娘娘出宫来往几年，娘娘变得开心了许多吗？当初在宫里都快瘦成皮包骨了，身子也不好。这几年经过老朽坚持不懈的调理，娘娘身子不光大好，连眼睛都要恢复了。”


    “她的眼睛晚上依旧看不见。”裴忌道。


    廖梅生闭眼摆摆手，“唉，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陛下当年给的那个药太毒了呢！到现在还解不开。”


    裴忌呼吸骤然滞住，拧眉深深看向廖梅生，这次他语气终于有了急切的味道：“你说什么？”


    “我何时给过你毒药？”


    廖梅生瞪大眼睛，满脸不相信地望着裴忌，一时之间也懵了，他推开柳竹的刀，走到裴忌面前，仰头死死盯着裴忌，几乎破音：“那药不是你给我哒！”


    “不是。”裴忌冰冷道。


    “究竟发生了什么，给朕说清楚。”


    廖梅生又噗通一声跪下，口中喃喃：“完蛋了，完蛋了...”他淌出两行清泪，目光空洞，“完蛋了，我这辈子都对不起那丫头了。”


    他擦了擦眼泪，“当年，我奉命给丫头熬恢复记忆的药，那药确实是会有些副作用，但十天半个月也就恢复了，不会让人眼盲这么久。她会眼盲，是因为熬药时，有人给我送来一封信和一包药。”


    “我以为是陛下给的...”他声音越来越轻。


    裴忌眸色复杂，怪不得三年前他每次让廖梅生给绫罗治眼睛时，廖梅生的表情总是十分犹豫。


    事到如今，裴忌的心情亦是五味杂陈。


    “她的眼睛还能恢复吗？”


    “可以！可以！”


    廖梅生连连点头，神情激动：“当然可以，我一定竭尽全力治好她的眼睛！”


    裴忌沉默良久，最后叹气：“一定要治好。”


    ——


    第二日，绫罗照旧去医馆帮忙。


    来往病患许多，大多都是跌打损伤的小毛病，廖生生忙前忙后，绫罗和毓秀就负责抓药。保和堂比寻常医馆都要大，寻常医馆可能只负责开方子，不负责抓药，可保和堂这两者都有。再加上廖梅生妙手回春，药材品质也好，保和堂已然是叶城中名气最高的药铺。


    绫罗来医馆帮忙多了，附近的店铺和百姓都认识了她，谁都知道保和堂中有位抓药的美娇娘。甚至还有人慕名而来，站在门口偷偷瞧一眼她的模样。


    众人都以为她是廖梅生之女，尽管多次解释，还是有许多人唤她廖女郎。


    三年过去，因她过于出众的样貌，来医馆提亲的媒人络绎不绝，不过都被廖梅生打了出去。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敢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绫罗总觉得今日廖梅生看她的眼神很不对劲，总是躲着她，也不敢和她对视。


    寻常，廖梅生为人爽朗，总喜欢和她插科打诨，完全没有长辈的架子。难道是廖梅生遇到了什么事情？


    问题很快得到了解答。


    医馆门口出现一位玄衣男子，模样丰神俊逸，风流蕴藉，卓然的气质让过往行人都纷纷回头看，他站在医馆门口，站了许久终于走进来。


    绫罗正忙得不可开交，一边埋头看着上一张方子，一边伸出手道：“方子，稍等给您抓药。”


    对面不答，再抬头时，她撞进男人深邃的眼，话到嘴边一顿，抓药的手也停了。


    “下一位。”


    她只停顿了一息，拿起手中的方子转过身继续抓药，像是没看见裴忌一般。


    后面排队的病患连连催促，“不抓药别挡道啊。”


    裴忌站在一边，看她忙碌，看她接过一张又一张药方子，对来往的病患展露出笑颜，而自始至终都没有再看他一眼。他的身形隐没的角落中，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和她的世界隔绝了。


    她在阳光下，这阳光的世界他进不去。


    廖梅生满脸堆笑地过来，请裴忌坐到一旁，裴忌拒绝，反而走进绫罗抓药的柜台里，拿起一张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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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堆叠如山的药方，轻描淡写道：“我帮你。”


    绫罗又顿住看了他三秒，明显不信任：“你认识？”


    “认识。”


    裴忌博览群书，对医药的书籍也多有涉猎，当年在军中最开始时，他就是从军医营做起的，抓药之事不在话下。


    绫罗深深看了廖梅生一眼，看见他歉疚的眼神，她便知道了。廖梅生早就和裴忌见过面，所以廖梅生今日见她才会如此反常。


    她不再纠结此事，继续专注于手中的工作，完全将裴忌当成了一个陌生人。两人虽同时在药柜前忙碌，却互不干扰，一句话都没有交流。


    廖梅生叹一口气，默默走了。


    等终于得闲，时间已经到了中午，毓秀终于按捺不住，将绫罗拉到一边，语无伦次说着：“女郎...是是...陛下！”


    绫罗分外淡然，交代道：“莫要怕他，当他不存在。”


    裴忌果真是来帮忙的，也确实懂些药理。绫罗去捣药，他便接过她的药杵帮她捣，她要切药，他就接过那刀帮她切。一日下来，他忙忙碌碌，绫罗反倒成了个闲人。


    到最后，绫罗抱臂站在一边，只看着裴忌一人忙碌。廖梅生不敢让裴忌辛苦，连忙跑过来要接过他手里的活，绫罗此时突然问道：


    “廖先生，这就是你请来的小厮吗？活干的不怎么样。”


    “啊？这...”廖梅生支支吾吾，疯狂给绫罗使眼色，生怕裴忌一个不高兴把他剁了。绫罗像是没看见他的眼色，继续道：“看这样子就是个养尊处优的人，能干得了粗活吗？我看手脚一点也不麻利。”


    就在廖梅生极其为难之时。


    裴忌做活的动作停下，他抬头看向绫罗，露出个温柔的笑：“是，我是医馆新来的小厮。”


    医馆大堂看热闹的人纷纷朝这边看过来，一个个交头接耳，视线都汇聚在裴忌身上。这保和堂不仅有如此美貌的抓药娘子，如今竟然还多了个俊朗的小厮？廖大夫都是上哪找的这些人？


    “既然如此。”绫罗冷笑，“那以后医馆就不需要我了，我就不来了。”


    说着，她往外走。


    “诶。”廖梅生想拉又不敢拉，只好看着人走出医馆。


    此时，刚踏进医馆没两步的苏箐还没说话，就看见绫罗走了。他没来得及和她打招呼，就立马追上去。


    “李女郎，我今日特意来寻你的！”


    “李女郎？”苏箐追到绫罗面前，截停她脚步。


    绫罗停下，听苏箐带着笑意说道：“今日特意寻来，有些冒昧，女郎莫怪。”说着他递出手中的话本子，像献宝一般：“这是我新写的话本子，女郎若有兴致，能否赏脸阅览拙著。”


    一道目光从背后如有实质地盯着她，她又感受到了那种熟悉的视线。


    “好啊。”她莞尔。


    “太好了。”苏箐眼睛一下亮了。


    “今日天气不错，我们去河边凉亭里看吧。”


    “凉亭？好...好好啊！”苏箐激动到语无伦次。


    那窥伺的目光愈发热烈，如芒在背，绫罗微微蹙眉，忍住回头的欲望，夺过苏箐手中的话本，快步埋头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