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雾锁旧案
作品:《浮灯照夜行》 江若霖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目光落在金可贞泛红的眼底。她很清楚,翻案的难度远超苏曼的离婚案——这是一桩沉寂四年的旧案,证据可能早已湮灭,证人或离世、或被收买,更牵扯金家与日方势力,每一步都可能踏入深渊。
但看着金可贞眼中那四年未熄的冤屈火焰,她还是缓缓开口:“翻案可以,但我们得按‘证据链重建’的思路来,一步都不能错。”
她起身从文件柜里抽出一本新的案卷册,用钢笔在封面上写下“金可贞案”四个字,笔尖顿了顿,又添上“民国十八年·藤野恒川死亡案”的标注。
“首先要解决三个核心问题:第一,当年案发现场的‘黑暗五分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第二,那把枪是谁塞到你手里的?第三,金言和日方为什么要让你顶罪?”
江若霖翻开案卷册,第一页画上清晰的思维导图:“我们得从‘人’和‘物’两个维度入手。人的维度,先梳理当年在场的所有人——金言、陆夫人、刘伯、金正明、那个日本军官,还有你。物的维度,关键是两把枪、现场的水晶灯线路、藤野恒川的尸检报告,以及可能存在的目击证人证词。”
郑木兰擦了擦眼泪,突然想起什么:“我记得金家当年有个老园丁,姓赵,他儿子跟我哥是同学,听说他那天在书房外的花坛修剪枝叶,说不定看到了什么!后来金家出事后,他就辞职回了苏州乡下,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
江若霖立刻在“潜在证人”一栏写下“赵园丁(苏州)”,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这是重要线索。木兰,你明天就托你父亲的关系查赵园丁的下落,务必确认他的住址和联系方式,记住,不要打草惊蛇,先以‘旧友探访’的名义接触,避免让金家察觉。”
她转头看向金可贞,语气严肃:“你需要回忆当年的每一个细节,哪怕是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事。比如,灯黑之前,藤野恒川和金言站在什么位置?那个日本军官的手一直放在哪里?刘伯和陆夫人冲进书房时,谁先谁后?”
金可贞闭上眼睛,四年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翻涌。“灯黑前,藤野叔叔站在书桌左侧,金言在右侧,两人隔着一张红木书桌。那个日本军官靠在门框上,右手一直插在军靴侧面——后来我才知道,那里通常会藏备用手枪。陆夫人是跟着刘伯进来的,她进来时还拉着金正明的手,脸色很白。”
“军靴藏枪”“陆夫人拉着金正明”,江若霖迅速将这两个细节记下,又问:“那把塞到你手里的枪,手感是什么样的?重不重?有没有特别的标记,比如划痕或者刻字?”
“很重,金属外壳冰凉,握把处有防滑纹,好像……好像刻着一个小小的‘金’字。”金可贞的眉头皱紧,“当时太慌了,我只记得这些,后来枪被刘伯收走,再也没见过。”
江若霖的眼睛亮了亮:“刻着‘金’字,说明这把枪很可能是金言的私人配枪,不是军用制式武器。这一点很重要,我们可以从金家当年的枪械来源查起,比如是从哪个洋行购买的,有没有登记记录。”
她突然想起王启,那个神秘的隆计保险老板,似乎在上海滩有着复杂的人脉。“王启那边或许能帮上忙。”江若霖沉吟道,“他认识工部局的人,说不定能查到当年的尸检报告和枪械登记档案。不过,我们不能直接告诉他你的身份,得找个合理的借口,比如‘协助调查一桩旧案的保险理赔纠纷’。”
第二天一早,江若霖带着助理去了工部局档案处。档案处的老周是刘律的旧识,看到江若霖递来的名片,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江律师,民国十八年的案子,档案都存放在地下库房,而且涉及外籍人士死亡,当时是日方和工部局联合调查的,档案可能被封存了,不是那么好调的。”
江若霖早有准备,从公文包里拿出提前拟好的“档案查阅申请”,上面详细说明了“因协助当事人处理旧案相关权益纠纷,需调取历史案卷作为参考”,还附上了律师公会出具的临时证明。
“周老,我知道这不合规矩,但当事人的冤屈压了四年,就想求个真相。”她语气诚恳,“我保证只在档案室里看,不拍照、不复印,看完立刻归还,绝不给您添麻烦。”
老周盯着申请看了半晌,又瞥了眼江若霖眼底的红血丝——显然是为了案子熬了不少夜,突然话锋一转,嘴角勾起抹笑:“罢了罢了,谁让你是刘昱那老东西的徒弟?他前阵子还跟我念叨,说你跟他年轻时一样认死理。这次卖他个面子,带你进去,地下库房潮,记得戴手套,别碰坏了档案。”
他收起申请,起身拿钥匙时不忘打趣:“不过你可得跟刘律说,这人情他得还——上次他欠我的那顿杏花楼的酒,可还没兑现呢,这次得让他多点两碟醉蟹!”
江若霖连忙应下:“一定一定,我回去就跟师父提,让他尽快约您。”
跟着老周往地下库房走时,助理悄悄凑到江若霖耳边:“刘律不是不赞成您接这案子吗?怎么老周还卖他面子?”
江若霖脚步顿了顿,心里也犯嘀咕——刘律嘴上冷硬,或许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还是留了些余地。但此刻没时间细想,她只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助理别多问。
地下库房弥漫着潮湿的霉味,一排排铁柜上积满了灰尘。老周翻找了将近一个小时,终于从一个标着“民国十八年·涉外案件”的铁柜里,抽出一叠泛黄的案卷。
“就是这个了,藤野恒川死亡案。”
江若霖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翻开案卷。
里面的记录比她想象中更简略:尸检报告显示,藤野恒川身中一枪,子弹从左胸射入,贯穿心脏,当场死亡;现场勘查记录提到“在死者身旁发现一把刻有‘金’字的手枪,指纹显示为金可贞所有”;日方的调查报告则直接认定“金可贞因家庭矛盾与藤野恒川发生争执,蓄意杀人”。
“不对劲。”江若霖的手指停在尸检报告的“子弹型号”一栏,“报告里写的是‘7.62mm军用子弹’,但金可贞说那把枪刻着‘金’字,很可能是私人购买的民用手枪,民用手枪通常用的是9mm子弹,很少有7.62mm的。这说明,打死藤野恒川的,可能不是金可贞手里的那把枪!”
老周凑过来看了一眼,点了点头:“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当年负责尸检的是法国医生,应该不会出错。不过日方当时坚持认定是金可贞干的,工部局也不想得罪日方,就没深究这个矛盾。”
江若霖的心沉了下去——这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测,当年的案子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栽赃。
可为什么要栽赃给一个孩子呢?
她快速浏览案卷,试图找到更多线索,突然,一份“证人名单”引起了她的注意,上面除了金家的人,还有一个名字:“佐藤一郎”,身份标注为“日本商社职员,案发时在金家客厅”。
“佐藤一郎是谁?”江若霖问老周。
老周想了想:“好像是当年跟藤野恒川一起来的日本商人,后来听说回了日本。不过前两年有消息说,他又回上海了,在虹口区开了一家小酒馆。”
江若霖立刻记下佐藤一郎的名字和酒馆地址,心里有了新的计划。离开工部局后,她让阿康去查金家当年的枪械购买记录,重点盯英国、美国洋行的登记信息,自己则直奔隆计保险找王启。
王启的办公室比上次更显忙碌,墙上挂着最新的航运保险地图,桌上堆着厚厚的保单。
看到江若霖进来,他放下手中的钢笔,语气平静:“江律师找我,是为了金可贞的事?”
江若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王启早已知道内情。
“你怎么……”
“金可贞的事,我略知一二。”王启起身给她倒了杯茶,“当年就听说过金家的案子,早年间,在金家也当过佣工,搬货而已……你想查什么?”
江若霖来不及细问王启的过往,她现在一心都在这个案子上。
“我需要查佐藤一郎的背景,还有当年日方参与调查的那个军官的身份。”江若霖直言不讳,“另外,金家当年的航运业务,是不是跟日方有秘密合作?比如运输违禁物资。”
王启的眼神暗了暗:“佐藤一郎确实在虹口区开了家酒馆,名叫‘樱花屋’,小生意。那个军官名叫松井四郎,现在是上海日军特务机关的负责人。至于金家的航运合作……我怀疑他们当年运输的是军用物资,给东北的日军提供补给。”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江若霖:“这是我查到的金家民国十八年的航运记录,有几趟航线很可疑,从上海出发,目的地是大连,却没有登记货物名称,而且船期都在深夜,很可能是在运输军火。藤野恒川反对这种合作,所以才被灭口。”
江若霖接过文件,手指划过那些密密麻麻的航线记录,心里的拼图渐渐完整。
“这么说,金言为了跟日方合作,不惜杀害藤野恒川,还让金可贞顶罪?”
“不一定,虎毒不食子,金言认回这个儿子总不能是当时就想到几年后要他顶罪吧?”王启也在思考,“倒是松井四郎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控制金家,让金可贞顶罪,既铲除了藤野恒川这个障碍,又能以此要挟金言,让他彻底听命于日方。”
离开隆计保险后,江若霖直接去了虹口区的“樱花屋”。
酒馆里弥漫着劣质清酒的味道,几个穿着和服的日本女人坐在角落,用生硬的中文跟客人**。
佐藤一郎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头发花白,脸上带着一道刀疤,正坐在吧台后擦拭酒杯。
“我是律师江若霖,想跟你聊民国十八年金家的事。”江若霖在吧台前坐下,刻意让语气听起来平淡。
佐藤一郎的手顿了一下,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我不知道什么金家,你找错人了。”
“你认识藤野恒川。”江若霖拿出一张翻拍的旧照片——是郑木兰从家里相册里找到的,照片上藤野恒川和佐藤一郎站在金家花园里,身后是年幼的金可贞,“当年你在客厅,听到了藤野先生和金言的争吵,也看到了松井四郎做的事,对吗?”
佐藤一郎的脸色变得难看,伸手就要去摸腰间的匕首,却被及时赶来的助理按住手腕。
江若霖趁机凑近,声音压得很低:“松井四郎现在自顾不暇,东北的战事让他在军部的地位岌岌可危。你当年帮他隐瞒真相,现在他还会护着你吗?如果我把你跟金家案的关系告诉军部,你觉得你还有活路吗?”
这句话戳中了佐藤一郎的软肋。
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沉默许久,终于开口:“当年……藤野先生反对金言运输军火,他家又是贵族,很有影响力,藤野总宣传反战什么的,还写书,引起很多人不满。我只知道,松井四郎想杀他灭口,至于怎么做,我又不在现场,我也不清楚。我唯一接到的命令是弄坏保险丝,当时断电……是我做的……”
他又赶紧补了一句:“弄断电,这不犯法吧!”
江若霖悄悄按下录音笔,也不回应他的问题,只是追问:“金家运输的军火,是给东北日军的?”
“是。”佐藤一郎的声音带着悔恨,“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拿一个小孩顶罪。反正我知道的就这些,但人也不一定是松井先生杀的,既然都拿小孩顶罪了,说不定就是金家那个人自己做的呢。反正不是我……”
离开酒馆时,巷口传来日军巡逻的脚步声,江若霖拉着助理躲进旁边的杂物间,直到巡逻队走远才敢出来。
回到事务所,江若霖立刻让助理将录音整理成文字。
与此同时,郑木兰拿着电报跑进来,喘着气:“联系上了!赵、赵园丁、在、在苏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