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作品:《桥断

    “知道了!先等等!”柔和的女声从另一边传来,她听完最后一句,回了对面:“应该是有什么原因吧,人家也许是没办法了,家长都没来呢。我局里有事,先挂了,媛媛拜拜。”


    魏怀隐约听见对面说“莫名其妙”“没来”,在这个小菊回复后吐槽:“……好吧,……拜。”


    接着是一口小小的呼气,一位留着长发的女性出现了。


    “喏,有事一般找她。”


    “你好歹也管管啊。”她双手抱胸无可奈何,语气里带着玩笑意味。


    “去去去,别让人等久了,事去一边谈,等会再告诉我。”民警大叔喝一口茶叹一口气,可能茶实在很香。


    “好吧好吧,你们两个先出去吧,我马上来。”她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挑挑拣拣,拿了几张纸。


    陆洵给魏怀让路,魏怀没有会意,眼都不斜的往前台走。


    没过多久,民警姐姐出来了,她拉着两个人换了地方坐,前台说事还是不太好。


    “咳,你们两个什么事?”


    她一边写一边说,写完了就温柔地看着魏怀。她不看陆洵,因为他一来什么话都不说,头都不抬。


    她看见这个年纪大一点的孩子脸上有淤青,胳膊上的衣服随着动作起起伏伏,没有遮住成片的淤青。


    魏怀想起来那悲伤的历史,在沉没它和揭露它中迫不得已选择了第二选项。


    “……你们,管人/贩/子吗?”


    民警姐姐微微一顿,严肃地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魏怀当然知道,他比所有人都清楚这件事,伤疤上药时总要撕掉结痂:“知道,我的……母亲,在那个地方失踪了……”


    “我知道了。你这算是报案,一定要想清楚了再说。”


    她又回办公室拿了纸,进办公室时表情不知道比出来的时候郑重多少。


    “……”


    伤疤已经撕开,但是也不至于往上面撒盐吧?他的真实经历受到质疑,早知道撕开伤疤这么疼,他就不来了。


    魏怀在民警离开时轻轻“啧”了一下,嘴边的伤口又被扯到,疼得他开始模拟蛇类动物发声。


    “疼吗?”


    “我下次打你,你自己看看疼不疼。”


    “要我给你吹吹吗?我妈妈说吹吹就不疼了。”


    “随便你。”这本来是一句客套话,是魏怀不想理他乱飙,陆洵竟然真的凑上来给他吹了吹。


    “呼——”


    柔和的风夹杂着一丝水汽拂过脸颊,心理作用真的让伤口没那么疼了。


    “好点了吗?”陆洵把毛茸茸的脑袋偏过来,水灵灵的眼睛看着魏怀,真切地问。


    “……没有。”


    “竟然没有作用,明明对我有用的。”


    魏怀看着小孩自我怀疑,还是补了一句:“有一点点作用,就一点点。”


    “我就知道有用!”陆洵的小脸短暂出现胜利的神色,又马上转为失落。


    他对这个大哥哥是第一印象是:可怜。


    但是这里的谁不可怜,年少丧母只是可怜的一种。


    第二印象是:我欠他一辈子。


    他小时候看的电视都说什么杀父之仇,间接让人失去母亲应该也是个千刀万剐的结局,可是他们一家不仅没有把他千刀万剐,甚至还救他于深渊。


    也许在小孩子眼里,债只有还得清和不清两种情况。


    这个债,他一辈子都还不清。


    民警拿了资料过来坐下,她拿了一个很厚的纸质材料,魏怀看见上面写着名字——云菊。


    “你是来报案的对吧,姓名。”


    “魏怀。”


    云菊微微顿了一下,出于职业素养又问了陆洵。


    纸张被唰唰写满,一张写完换下一张。圆珠笔的墨水一点点流逝,写下一个人的结局。


    魏怀搭配着陆洵的缝缝补补把来龙去脉都说清楚以后,看着满满当当的纸,觉得刚刚就像是讲故事一样,而云菊是一个忠实的聆听者,时不时针对某个细节提出疑问。


    现如今的社会根本没有一套完整简洁的询问体系,云菊只好逮到什么点就记点什么,有问题就再细问,这样还是写出了一大堆。


    “家庭住址和电话号码,后面会再联系你们的。”云菊结束了案情的询问,把笔帽盖上了。


    魏怀老老实实回答,家庭住址是两个月前背下来的,电话号码也是。换个地方住就意味着什么都换新,除了人。


    “我现在看看你们两个的身份信息,你们最好记得身份证号码。”她可能是怕接到假报案,带他们进办公室查身份了。


    魏怀倒是什么都记得,重要的号码、地址、信息什么的都会记下来。可惜的是陆洵不记得。


    云菊一顿操作查出了魏怀,确定属实后删掉界面问陆洵:“你呢?”


    “……我、我……要不不查我的了吧,我不记得。”陆洵支支吾吾。


    “不行,如果你不记得我就只能一个一个慢慢翻了,时间会很长,你们也不能走。所以,”她终于回头望,“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回家把身份证拿过来,二是我一个一个慢慢翻。”


    “……”陆洵还是不说,也不选,魏怀觉得让他做个选择题 A or B,他会选or。


    “你们应该是一家人吧,哥哥能回去拿吗?”


    “……我们不是,我家没有他身份证。”


    云菊看着两个小屁孩,一个十五岁的带着一个十来岁的来警察局报案,要不是魏怀说的有理有据她还真的不信。


    “那我只能花大半天给你们翻了。”云菊看起来秉公执法,又确实不想一个一个看,她加重语气:“我最后问一次,真的不记得吗?”


    “……不记得了,不好意思。”


    得,那翻吧。


    云菊枯燥地查看着,几秒一个界面。魏怀在一边看着陆洵,他低着头,但表情很平静。魏怀大概知道了他不是不记得,而是根本没记过。


    只能可怜她慢慢看了。


    太阳早离开地平线,算算时间,现在已经十点钟了,天气还是有点凉,皮肤在空气里失去水分变得干裂。


    云菊在觉得自己指纹都要被磨没的前夕看见了一张半熟悉的脸。


    “陆洵,过来看看这是不是你。”她招招手叫人,从板凳上站起来活动筋骨。


    陆洵慢吞吞挪过去,瞥了一眼电脑,上面的信息确实是他,即使再不想承认也要承认。


    “是我。”


    云菊又坐回来,仔细观察籍贯。


    她把手指放在籍贯旁边,问:“你籍贯不在这里,”另一只手划着鼠标,把家庭住址拉了出来,“你应该不是住在这个县的,对吗?”


    “嗯。”陆洵的脸越来越扁平,魏怀没有在他脸上看见一点情绪。


    再深的伤口药也会来到最深的地方。


    “所以,你是被拐卖的儿童?”


    “……对。”


    魏怀猜对了,但是还有一半没有验证。他应该受过教育。


    云菊好似知道魏怀的心事一样,她问!“受过教育吗?几年级了?”


    “小学上完了。”


    “跳过级?”


    “……算是,”


    “什么叫算是?”


    “……自学的,家里没钱让我读书。”


    “……我知道了。”


    云菊把最后的工作做完,把所有资料摞在一起,结束了报案,暂时摘下了警察的身份。


    “唉,你叫魏怀是吧,脸上的淤青怎么搞的?怎么不抹点药?”


    魏怀笑了一声,分不清是开心还是苦的。“家里没找到药。”


    他逃避了第一个问题。


    云菊把办公桌的抽屉拉开,丢了一个小铁盒给陆洵,对着魏怀抬下巴,示意他给魏怀上药。


    魏怀一看是跌打损伤膏,道了谢把药拿过来自己抹上了。


    云菊看他拿了自己的药,想着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她乘胜追击:“怎么搞的,这么严重?”


    “……没事,街坊间的打闹而已。”魏怀抹完把盖子盖上,推了回去。


    “这看起来不像啊,你胳膊上也有,涂上好得快。”云菊指着他的胳膊,把药丢了回去。


    “……就是和旁边楼里的有一点矛盾,没商量好。”


    “这药怎么样?涂完还疼不疼?”云菊把话题带到跌打损伤膏上。


    “嗯?好像不疼。”


    “那就拿回家去吧,磕磕碰碰能用上。”


    “……谢谢。”


    这下真的拿人手软了,云菊不信话还套不到了,她势在必得:“什么矛盾啊打这么惨烈?”


    “我说了他们应该不会来找我的。是他们要收保护费,我没钱,他们四个……”


    “好我知道了不用说了。”云菊用膝盖都可以想到发生什么了,换了方向:“什么人啊,手挺狠。”


    她看了看魏怀的嘴边,淤青不大不小,她觉得那几个人技术还是不到家,换自己淤青就不止这么一点了。


    “寸头带着西红柿炒鸡蛋,一带三。”


    “收多久了你知道吗?”


    “两个月前我来就在收。”


    “谢谢你的配合,我们局里会安排人去处理民风不纯朴的问题。”


    “没有吧,我刚刚什么都没说啊。”


    “对,您刚刚什么都没说。”


    魏怀松了一口气,自己的计划成功了一小部分。九层之台,起于累土,总有一天会完成的。


    计划在岁月的长河里完善,终于在今年后的第三个春分日圆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