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把寻甸一中的塑胶操场烤得发烫，红色跑道边缘的白杨树投下窄窄的阴影，全班同学围在篮球场边，听体育老师用扩音喇叭念分组名单。


    蒋毅站在人群前侧，指尖还夹着半支没写完的笔，视线落在操场角落的公告栏上——那里贴着上周的月考排名，他的名字依旧在最顶端。直到“蒋毅、齐无恙”两个名字接连响起，他才收回目光，侧头看向站在阴影里的齐无恙。


    齐无恙靠着白杨树，双手插在校服裤兜里，连头都没抬，仿佛没听见自己的名字。他向来和蒋毅没什么交集：一个是稳居年级第一的学霸，下课要么刷题要么泡图书馆；一个是上课看漫画、放学泡游戏厅的“问题生”，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都不爱说话——只不过蒋毅是专注，他是冷得懒得开口。


    “比赛开始！”哨声划破空气，蒋毅把笔塞回口袋，迈步走进球场。他打球和做题一样，思路清晰得可怕，断球、传球、跑位都精准利落，很快就帮队伍拿下两分。而齐无恙，只慢悠悠晃到场边，脚边踢着小石子，目光飘向校外的街道，明显在“划水”。


    对方球员带球突破时，蒋毅上前拦截，却被不小心撞了一下，踉跄着摔在地上，膝盖蹭破了皮，渗出血珠。他没吭声，撑着地面想站起来，余光却瞥见一道身影走了过来。


    是齐无恙。他依旧双手插兜，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居高临下地看着蒋毅：“起得来？”语气听不出关心，更像随口一问。


    蒋毅抬头看他，没说话，只撑着胳膊试了试——膝盖一用力就疼，动作顿了顿。齐无恙见状，终于从兜里抽出一只手，拽住蒋毅的胳膊，稍一用力就把人拉了起来。力道有点猛，蒋毅没站稳，踉跄了一下，正好撞进他的胳膊肘。


    “谢了。”蒋毅站稳后，低头擦了擦膝盖的血，声音很轻。


    齐无恙没应声，反而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又把双手插回兜里，眼神飘回校外：“下一球，别再摔了。”语气依旧冷硬，却没再往场边挪，反而站在了蒋毅身边，算是默认要认真打。


    蒋毅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没再多说，转身重新投入比赛。后来他又断了次球，转身时正好对上齐无恙的方向——这次没等他示意，齐无恙已经主动往前跑了两步，虽然没说话，却用动作表明了“可以传球”。蒋毅手腕一翻，篮球稳稳落在齐无恙手里，看着他略显生涩却认真的投篮动作，嘴角悄悄勾了一下。


    篮球在齐无恙指间磕了一下，他下意识调整姿势，手腕发力将球投了出去。篮球擦着篮筐边缘转了两圈，最终还是落进了网里，发出“唰”的轻响。


    场边传来几声零星的欢呼，齐无恙却没什么反应，只是收回手，重新插回裤兜，转身往中场走，仿佛刚才那个进球只是巧合。蒋毅走过来，递给他一瓶拧开的矿泉水：“不错。”声音依旧清淡，听不出太多情绪，却比平时多了两个字。


    齐无恙瞥了眼那瓶水，没接，只淡淡吐出两个字：“运气。”话虽这么说，脚步却没挪开，等蒋毅把水塞到他手里，也没再推开，只是捏着瓶身，指尖无意识地蹭过冰凉的塑料。


    接下来的比赛，齐无恙没再像之前那样划水。虽然跑位依旧不算灵活，传球也偶尔偏差，但他会主动跟着蒋毅的节奏跑，对方球员逼近时，还会伸手拦一下——动作不算标准，却足够认真。蒋毅也默契地调整了传球方式，每次都把球传到他最容易接住的位置，两人配合着又进了两个球。


    比赛结束时，他们队赢了五分。同学们围过来讨论刚才的进球，蒋毅被几个同学缠着问战术，他耐心说了两句，目光却时不时往齐无恙那边飘。齐无恙靠在白杨树旁，仰头喝着水，阳光落在他线条利落的下颌线上，侧脸冷得像块冰，却没人注意到他握着水瓶的手指，比平时放松了些。


    等人群散开，蒋毅走过去，看着他膝盖上刚才蹭到的灰：“回去擦点药。”


    齐无恙“嗯”了一声，把空水瓶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转身就往教学楼走，没回头，只留给蒋毅一个冷硬的背影。蒋毅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才低头看了眼自己还沾着灰尘的校服裤，嘴角又悄悄勾了一下——原来这位“冷感队友”，也不是真的对什么都无所谓。


    晚自习的教室静得只剩笔尖摩擦纸张的声响，蒋毅正对着一道物理题演算，讲台前的班主任却突然朝他走过来，脚步很轻，却打破了这份安静。


    “蒋毅，出来一下。”班主任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往他身旁空着的座位扫了扫——那是齐无恙的位置，桌角还放着早上没带走的漫画，显然又逃课了。


    蒋毅放下笔，跟着班主任走到走廊。“齐无恙这学期逃了好几次晚自习了，你是他同桌，平时多少能说上话，去把他找回来。”班主任递给他一把备用钥匙，“旧器材室、操场看台，这两个地方他常去，找到了跟他好好说。”


    蒋毅接过钥匙，应了声“好”，转身时没回教室，直接往楼下走。他太熟悉齐无恙的习惯：不爱待在人多的地方，逃课总选那些安静又隐蔽的角落。


    先去了旧器材室，推开门，只有满室灰尘和堆放的旧体育器材，没看见人影。蒋毅又往操场走，夜色里，看台的阴影处隐约有微光闪动——是游戏机屏幕的光。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果然看见齐无恙缩在看台最上面的台阶上，膝盖曲起，双手捧着游戏机，连有人靠近都没察觉。屏幕上的格斗画面打得激烈，他的指尖飞快按着按键，眉头却微微皱着。


    “老师让我找你。”蒋毅的声音很淡，却让齐无恙的动作瞬间顿住。


    齐无恙抬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恢复了冷硬，手指按了暂停键，把游戏机揣进兜里：“我不回去。”


    “必须回。”蒋毅在他旁边的台阶坐下，从口袋里掏出齐无恙的数学练习册——是早上帮他收起来的，“晚自习要评讲上周的卷子，你缺了，后面的题跟不上。”


    齐无恙瞥了眼练习册，别开脸：“跟你没关系。”


    “有关系。”蒋毅看着他，语气没什么波澜，却带着认真，“老师让我盯着你，而且，作为同桌，我总不能看着你一直缺课。”他顿了顿，又补充了句，“你膝盖上的伤还没好，这里风大，容易着凉。”


    齐无恙的动作僵了僵，没再反驳。他沉默了几秒，伸手拿过练习册，抱在怀里，起身时没说话，径直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蒋毅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冷硬的背影，突然开口：“下次想逃课，至少跟我说一声，省得老师总找我。”


    前面的身影顿了顿，没回头，只闷闷地“嗯”了一声。夜色里，那声“嗯”很轻，却足够清晰——蒋毅知道，齐无恙其实听进去了。


    深秋的雨下得又急又冷，晚自习结束后，蒋毅撑着伞刚走出教学楼，就看见齐无恙站在门口的屋檐下，双手插兜，眉头皱得紧紧的——没带伞，又拉不下脸跟人借。


    “一起走。”蒋毅没多问，直接把伞往他那边倾了倾。齐无恙瞥了眼伞沿，没拒绝，沉默地跟他并肩走进雨里。两人肩膀隔着半拳距离，蒋毅的半边袖子很快被雨水打湿，却没动，依旧把伞稳稳罩在齐无恙头顶。


    走到校门口的十字路口，绿灯刚亮，两人刚迈出脚步，身后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一辆失控的电动车歪歪扭扭冲过来，直对着齐无恙的后背。蒋毅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拽住齐无恙的胳膊往自己身边猛拉——两人踉跄着撞在路边的护栏上，电动车擦着他们的衣角冲了过去，溅起的泥水把两人的裤脚都打湿了。


    “没撞着吧？”蒋毅的声音比平时沉了点，伸手扶着齐无恙的胳膊，目光快速扫过他的后背和腿，确认没受伤才松了口气。


    齐无恙的心跳突然炸了，耳尖瞬间发烫。他抬头，正好撞进蒋毅的眼睛里——路灯的光透过雨丝落在蒋毅脸上，平时清冷的眼神里满是慌神，连指尖都带着点微颤。齐无恙猛地往后退了半步，挣开他的手，声音硬邦邦的：“没事。”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被蒋毅拽住的胳膊，像烧起来一样。


    剩下的路，两人没再说话。蒋毅依旧把伞往他那边挪，后背几乎全湿了。齐无恙看着他湿透的校服领口，手指在口袋里攥得发白，好几次想开口让他别管自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到齐无恙家楼下时，雨小了些。他接过蒋毅递来的伞，没抬头：“明天还你。”说完转身就往楼道里冲，脚步快得像在逃。


    关上门的瞬间，齐无恙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手还在微微发颤。刚才蒋毅紧张的眼神、拽着他胳膊的力度、湿透的肩膀……一幕幕在脑子里转，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


    “我……难道心动了？”他抬手按住胸口，声音发闷，带着点不敢置信，“不可能，我怎么会？”


    明明之前还觉得蒋毅是只会刷题的“书呆子”，明明一直想跟他保持距离，怎么就因为一次意外的保护，心跳乱了节奏？齐无恙皱着眉，用力晃了晃头，想把那些奇怪的情绪甩出去，可指尖残留的温度、耳边回响的心跳声，却怎么都散不去——他第一次发现，有些情绪，好像不是自己能控制的。


    周六的阳光比平时柔和些，齐无恙坐在游戏厅的角落，手里握着游戏机，屏幕上的格斗画面打了半局，却没了平时的专注。他盯着屏幕上闪烁的“暂停”键，脑子里莫名蹦出蒋毅湿透的后背——还有那天雨夜里，自己失控的心跳。


    “不可能，就是碰巧罢了。”他低声嘀咕，手指按了“继续”，可连招却频频失误，最后被对手ko时，他干脆把游戏机揣进兜里，起身往外走。


    走出游戏厅，拐过街角，迎面就看见熟悉的身影——蒋毅背着书包，手里拿着两本刚买的习题册，正站在书店门口的公交站牌下。齐无恙的脚步瞬间顿住，下意识想转身躲起来，可蒋毅已经看见了他。


    “齐无恙？”蒋毅的声音比平时轻快些，朝他走过来，“你也来这边？”


    齐无恙的耳尖悄悄发烫，硬着头皮点头：“嗯，随便逛逛。”他没说自己是从游戏厅出来，也没问蒋毅为什么在这里，只盯着蒋毅手里的习题册，假装对那些题目感兴趣。


    “刚买了本物理竞赛题，里面有几道题的思路，跟上次体育课你投球的角度有点像。”蒋毅把其中一本习题册递给他，“你要是有空，可以看看，看不懂的话……”


    “我才不看。”齐无恙打断他，却还是伸手接过了习题册，指尖碰到纸页时，动作轻了些，“就是随便翻翻。”


    两人站在公交站牌下，没再说话。偶尔有风吹过，带着路边梧桐叶的清香，齐无恙低头看着习题册上的字迹，心里又开始乱——明明是故意从游戏厅出来，明明绕了远路想避开蒋毅，怎么就这么巧遇上了？


    “对了，上次借你的伞，还没还。”齐无恙突然开口，像是找到了打破沉默的借口。


    “不急。”蒋毅笑了笑，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习题册上，“要是周末有空，你可以来我家，我给你讲那几道题。”


    齐无恙的心跳漏了一拍，抬头时正好对上蒋毅的眼睛，阳光落在他眼里，没了平时的清冷，多了点温和。他张了张嘴，想说“不用了”，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再说吧”。


    公交来了，蒋毅跟他挥手道别：“下周见，记得把伞带来。”


    齐无恙点头，看着蒋毅上了公交，直到车开远，才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习题册——封面被他攥得有点发皱，而心里那些刻意压抑的情绪，好像又冒了出来。他踢了踢路边的小石子，心里嘀咕：“就是还伞，顺便听题，没别的。”可嘴角却悄悄勾了一下，连自己都没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