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虎口狼穴】其二
作品:《尸体不要的话,给我吧【修真】》 倪阿满缩在树后的阴影里,融进其中,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
胸腔里的那颗心却擂鼓般撞击着,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她能清晰地闻到泥土的腥气、腐烂落叶的酸味,还有自己身上那股多日未洗的馊臭。
空地上,那两个男人佝偻着背,手持削尖的木棍,如同两只盯上腐肉的鬣狗。
老驴也感受到了迫近的危险,已经停止了啃食青草,不安地甩动尾巴,蹄子向后蹬踏,刨起一小块草皮,鼻腔里发出警示般的响鼾。
“嘘——乖畜生,别动……”年轻些的那个男人压低声音,安抚,试图靠近。
年长的疤脸男依旧谨慎,他半蹲着身子,眼睛不仅盯着驴,更不断扫视着面前的灌木和树影,手中的木棍握得死紧,堵住老驴可能的逃跑方向。
但他们似乎没有注意到后面的自己?
倪阿满等着着机会,寻找着可下手的地方。
她回忆起义庄里那些背后只有一道狭窄致命伤口的尸体。
皆是沿着脊椎,斜向下刺入,避开肋骨,直触心脏……
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那般狠准,但必须一试。
杀掉一个,打破人数上的均势,才有机会趁乱逃脱。
她不敢去想这两人抓到老驴,得手后会放过她。
洪波、军汉、张万……早已将心中那点对人性的期待碾得粉碎,她只能用最大的恶意去揣度每一个靠近的人。
她感觉自己快疯了,胸腔里奔流的已经不是血,而是怨恨的毒液,时时刻刻折磨着她。
倪阿满深吸一口气,弓起背,身体绷紧如拉满的弓弦,目光锁定了那个背对着她、注意力全在驴身上的年轻男人。
就是他了!
就在她脚尖发力,即将扑出的刹那——
一股巨大勒劲,猛地绊住了她,勒住她的脖子!
是绳索!
念头刚起,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那绳索便骤然收紧,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将她向后狠狠一扯!
“呃!”
她喉咙被扼紧,只挤出一气短声。
天旋地转。
她整个人被拽得双脚离地,又重重摔落在积满腐叶的地面上,发出一声巨响。
尘土和腐叶的气息呛入鼻腔。
腰刀脱手飞出,在几步外的草丛里闪了一下寒光,便消失不见。
脖颈被绳索勒得几乎要断掉,窒息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上来,她双手徒劳抓挠着颈间,皮肤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嗬……嗬……”
她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张着嘴,却吸不进一丝空气。
脚步声靠近,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那个原本在抓驴的年轻男人,此刻脸上早已没了之前的急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得意笑容。
他几步跨过来,膝盖重重抵在倪阿满的背上,将她试图挣扎弓起的身体死死压回地面。
“小娘皮,还挺凶?想从背后捅刀子?”他啐了一口,气息喷在倪阿满的耳侧,“可惜啊,道行还浅了点!”
麻绳捆上了她的手腕,毫不留情,又勒进之前尚未痊愈的淤痕里,痛得她一阵痉挛。
接着是脚踝,也被同样绑在一起。
她像一只被捆扎好的猎物,彻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直到这时,她才得以抬起因充血而模糊的双眼,看向那个最初偷袭她的人。
那是一个女人。
站在几步开外,正慢条斯理地将那根套索收起,缠绕在手臂上。
她年纪看来不算很大,或许三十上下,面色是一种常经风霜的黄黑,颧骨很高,嘴唇薄而缺乏血色。
她穿着一身与那两个男人同样破烂、但形式更利落的灰布衣裳,头发挽在脑后,插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簪。
最让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神,平静,像两口枯井,映不出丝毫情绪,只是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在地上蜷缩的倪阿满。
原来如此。
倪阿满的心直直沉下去。
三个人。
一伙的。
那两个男人是“蝉”,在明处吸引注意,而这个女人,则一直潜伏在暗处,观察着可能存在的“螳螂”。
他们之间的对话,那些关于“人刚走不远”的低语,也是在向暗处的同伙传递信息。
而她,居然如此大意,只看到了明处的两人,完全忽略了这片寂静山林里可能藏匿的第三双,甚至第四双眼睛。
“梅娘,还是你眼毒!”
疤脸男走了过来,赞了一声,目光扫过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倪阿满,又看向那头因为这边动静而受惊、试图挣脱缰绳的老驴。
“这驴虽然瘦,好歹是肉。”
被称作梅娘的女人没说话,只是走到老驴身边,伸手摸了摸驴颈。
老驴不安地躁动,却被她看似随意地按住了脖颈某处,竟渐渐安静下来。
然后,她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枚骨哨,颜色惨白,形状怪异,像是用某种小型兽类的腿骨磨制而成。
梅娘将骨哨凑到唇边,腮帮微鼓。
没有预想中尖锐刺耳,只有一种如同夜枭啼鸣般的短促音调,幽幽地传了出去,在寂静的林间显得格外诡异。
声音落下不久,高空便传来一声锐鹰唳,回应着。
倪阿满艰难转动眼珠,向上望去。
透过交错纵横的枝叶缝隙,她看到一只灰褐色的老鹰正在他们头顶的天空中盘旋。
那鹰飞得不高,可以清楚地看到它的一只脚上,绑着一小条褪色发暗的红布,像倾泻的血,在苍茫的天幕下格外扎眼。
鹰并未落下,只是不停盘旋,划着一个又一个圈。
见此,倪阿满的血液彻底冷了。
她知道了。
这不是简单的劫道。
这是有组织的山匪。
那鹰,是传讯的工具。
哨响,鹰现,不是在庆祝得手,而是在召集……召集更多隐藏在暗处的同伙。
他们居然还有同伴?
在这片看似无边无际的荒山里,到底藏着多少这样的“魑魅魍魉”?
她想起之前军汉们闲聊时提及的,附近山中有流寇山匪聚集成寨,打劫过往行商甚至小股溃兵,手段凶残。
难道……自己刚逃离了虎口,又一头撞进了狼窝?
梅娘收起骨哨,目光再次落到倪阿满身上,那眼神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年轻男人嘿嘿笑着,用脚尖踢了踢倪阿满蜷缩的身体:“老实点,还能少吃点苦头。等回了寨子……”
后面的话倪阿满已经听不清了。
脑中耳鸣,盖过了一切。
她看着头顶那只不断盘旋的鹰,看着那抹刺目的红,看着三个山匪逐渐模糊的面孔。
脖颈的勒痛,手腕脚踝的束缚,绝望,如同这林间弥漫的湿冷空气,无孔不入地渗透进她的四肢百骸。
这一次,似乎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了。
山林寂静,唯有老鹰的唳叫,一声声,催魂夺魄。
等到倪阿满再次醒过来时,周围一片黑。
不是山林里那种有风声、有虫鸣、有枝叶摇曳声的黑,而是死沉沉的黑。
唯有远处,火光透过粗糙木槛缝隙挤进来,投下几点昏黄光斑。
她趴在地面上,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她动了动僵麻的四肢,牵动着脖颈和手腕上的旧伤,一阵闷痛。
除了这痛,还有无数道视线,沉沉压在她身上。
她撑着手臂,慢慢坐起身,靠向身后土墙。
动作间,带起锁链的哗啦声——她的脚踝上,不知何时也被套上了一副粗糙的铁镣,铁环摩擦着皮肉,传来钝痛。
随着她坐起,那些原本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倏地缩了回去,隐没在四周。
她能感觉到那些人,能听到他们或轻或重、或缓或急的呼吸声,却无一人开口。
他们或许是和自己一样遭遇的人。
倪阿满不在意他们。
她只是第一时间伸手去摸怀里。
空的。
贴着心口的位置的那两样东西,没了。
装着从洪波和军汉那里搜刮来的、她往后赖以活命的散碎银两的钱袋,没了。
更重要的,那块被她仔细揣着、带着她最后一点念想的牌位,也没了。
银子被拿走,是意料之中。山匪劫道,岂会留下钱财?
可牌位……
那只是最普通的木头,甚至算不上规整,上面她歪歪扭扭刻着“倪阿婆”三个字。
它不值一文,除了她,没人会多看它一眼。
那它现在在哪里?
倪阿满怔怔地抬起头,目光穿过木槛的缝隙,投向外面那堆火。
火光映照下,几个模糊的人影围着火堆或坐或站,隐约有酒囊传递的影子,笑骂声断断续续传来。
是的了,那对于别人而言只是块烂木头。
她似乎能想象到,一只手,拎着那牌位,随意掂量一下,撇撇嘴,将它甩手扔进篝火……
然后火焰猛地窜高,迅速将它吞噬,最终化作一小撮随风飘散的灰烬。
为什么?
她明明已经很努力了。
被买卖,她磨断绳索,被挟持,她侥幸逃生。
她用石头砸碎欺辱着的头颅,她用腰刀刺穿背叛者的太阳穴,她用竹竿将仇人捅回火海……
她在背叛、血腥和泥泞里挣扎,像一条濒死的野狗,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只为了抓住那虚无缥缈的“活着”。
阿婆说,活着,比什么都强。
可她活了这么久,挣扎了这么久,为什么连最后一点念想,都留不住?
她几乎喘不过气。
心底最后一点支撑着她的东西,轰然倒塌了。
她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脚镣哗啦一响。
几步冲到牢笼边缘,双手死死抓住了那粗糙栅栏,指甲几乎要掐进木头里。
她开始用力摇晃,用尽全身的力气,瘦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带动着栅栏门上那把铁锁碰撞,哐啷哐啷。
发泄着这股怨气。
“吵什么吵!找死啊!”
一个粗嘎含混的喝骂声立刻从火光处传来。
脚步声晃晃悠悠地靠近,带着浓重的酒气。
一个穿着破烂皮袄、身材瘦削的看守出现在栅栏外,脸被酒意熏得通红。
他看见闹出动静的是个瘦小干瘪的小姑娘,脸上的不耐更重,啐了一口,从腰后抽出一根尺来长的铁棍。
“小娘皮,皮痒了是不是?给老子老实点!”他骂着,举起铁棍就朝着倪阿满抓住栅栏的手狠狠敲下来!
倪阿满在他举棍的瞬间就已松手,身体向后微微一缩,灵活地避开了这一击。
铁棍砸在粗木上。
那看守见一击落空,又被酒精烧昏了头脑,登时恼羞成怒。
“他*的,还敢躲?!”他嘴里不干不净骂着,竟是将那铁棍直接从木槛之间的缝隙里捅了进来,胡乱地朝着倪阿满所在的方向猛捅乱戳,试图教训这个不听话的家伙。
这牢笼的栅栏缝隙设计得并不宽,很难钻过。
这看守显然是知道的,所以他只是把铁棍伸进来捅,手臂卡在缝隙外,自以为安全。
倪阿满看着那根在自己眼前胡乱挥舞的铁棍,看着那只在缝隙外的手腕,眼底掠过暗光。
这人……是蠢到什么地步?
还是醉得失去了基本的判断?
竟敢直接把武器递到她手里?
就在那铁棍又一次朝着她腰腹捅来的瞬间,倪阿满动了。
她没有后退,反而侧身迎上,左手快如闪电,一把抓住了捅来的铁棍中段,死死攥住!
同时身体借着侧身的力道,她抓着铁棍的手腕猛地向内一扭、一带!
那看守只觉得一股刁钻的力道从棍上传来,猝不及防下,五指一麻,铁棍竟脱手而出!
他还没反应过来,那根属于他的铁棍,已经被倪阿满夺了过去。
紧接着,棍头调转,借着抢夺过来的冲势,沿着原来的轨迹,以更快的速度,更狠的角度,猛地向上斜刺里一捅!
“噗!”
一声闷响。
“啊——我的眼睛!嗷——!”
凄厉到变调的惨嚎瞬间划破夜空。
那看守松开卡在栅栏上的手,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左眼,粘稠液体从他指缝间不断涌出。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随即痛得站不住,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在地上疯狂翻滚。
牢笼内,一片死寂。
那些原本蜷缩在黑暗里的身影,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唯有篝火旁被惊动、正迅速赶来的其他看守,越来越近。
倪阿满握着那根沾着温热液体的铁棍,站在栅栏的阴影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映照着远处篝火的眼睛,深不见底。
她死死握着铁棍。
是生是死,都无所谓了。
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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