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虎口狼穴】其三

作品:《尸体不要的话,给我吧【修真】

    杂沓脚步声和呼喝声由远及近。


    几支松明火把率先冲出,摇曳火光胡乱涂抹在泥土地面、栅栏和人影上,将这片囚笼映照得愈发鬼气森森。


    三四个穿着破烂皮袄的男人紧随其后,火光跳跃,映出他们脸上的惊疑不定。


    他们一眼就看到了地上那个仍在翻滚哀嚎的人。


    “怎么回事?!”


    “*的,是哪个不开眼的敢动手?!”


    骂声立刻响起,他们纷纷抽出腰间或背后的铁棍——与倪阿满手中那根别无二致,显然是制式的东西。


    然而,奇怪的是,他们尽管怒骂,却无人去打开那把挂在栅栏门上的铁锁。


    只是围在牢笼外,隔着木槛,将手中的铁棍用力敲打着木头,发出“梆梆”的响声,溅起些许木屑。


    更有人,如先前那倒霉看守的样子,将铁棍从木槛缝隙里捅进来,朝着站在里面倪阿满胡乱比划、恐吓。


    “小贱人!滚出来受死!”


    “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棍头徒劳挥舞,带着风声,却根本碰不到倪阿满的衣角。


    她只是静静站着。


    这些人……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愚蠢。


    他们真的是和那个叫梅姐的女人一伙的吗?


    就在这片混乱的敲打与叫骂声中,一个干涩声音,从牢笼最深的处幽幽飘了出来:


    “这些人身上,没有钥匙。”


    倪阿满目光微转,借着外面透进来的火光,她这才第一次看清了牢笼里的其他人,这里关押的居然全是和她一样的女人。


    没有一个男人?


    是被那些土匪分开关押了?


    她心下疑惑,同时看向声音来处。


    那是一个蜷缩在阴影里的老婆子,头发灰白杂乱,像一蓬枯草,脸上皱纹深得能夹死苍蝇,身上裹着一件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袄。


    她整个人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老婆子察觉到了倪阿满投来的视线,嘴角扯动了一下,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干笑。


    “你很幸运……”


    她顿了顿,似乎是看出来倪阿满眼中的疑惑,她眼睛扫过外面那些男人,语气讥诮,“好奇这牢房只有女人?呵,你以为……外面这些没有钥匙的男人……是哪里来的?”


    这一句话,让她瞬间明白了。


    这些男人,恐怕也和她们一样,是被土匪掳来的。


    只是,他们被“挑选”了出来,被赋予了看守余下的女人的职责,得到了这根象征“权力”的铁棍。


    但土匪显然并不完全信任他们,担心这些被掳来的男男女女里应外合,所以,牢笼的钥匙,仍牢牢攥在真正的土匪手中。


    里应外合?


    倪阿满看着外面那些只会隔着栅栏虚张声势的男人,冷笑着,觉得荒谬至极。


    这些人,怕是早已被驯化,成了土匪们放养在外围的看门狗,靠着对更弱者龇牙咧嘴来换取一点点可怜的生存空间,甚至……是精神上的慰藉?


    你看,他们此刻吠叫得多么卖力。


    她倪阿满就算想殊死一搏,想求一个轰轰烈烈的死亡,也绝不想死在这种人手上。


    于是,她不再有任何动作,只是握着铁棍,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那双眼睛,越过那些狂躁的人,投向更远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外面的喧闹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因为得不到回应而显得有些难堪时,另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


    火光晃动,人影憧憧。


    大约十多人走了过来。


    之前擒住倪阿满的那三人——疤脸男、年轻男人,以及那个眼神枯井般的梅姐,赫然在列。


    这群人衣着同样不算光鲜,但身上气势却截然不同,更剽悍,眼神像打磨过的刀子,扫过之处,连空气都似乎凝滞了几分。


    他们一出现,原本还在牢笼外叫骂的那些人,瞬间噤声,畏惧着,下意识地向后退缩,手中的铁棍也垂了下来。


    有些人甚至悄悄将棍子藏到了身后,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们分散开,躲得远远的,如同见了猫的老鼠。


    真正的土匪,来了。


    这群人的目光,先是落在地上那个已经哀嚎得声嘶力竭、只剩下微微抽搐的看守身上。


    梅姐走在最前面,手上拿着个不知道何用处的木桶,神情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


    她似乎被那断续的呻吟扰得心烦,随意抬了抬手。


    站在她身侧的一个壮汉立刻领会,迈步而出,他手里拎着一把短柄的、看起来颇为沉重的铁锤。


    那壮汉走到哀嚎者身边,没有丝毫犹豫,高高举起了铁锤,在周围火把跳跃的光线下,锤头划出一道弧线——


    “噗!”


    一声闷响,像是熟透的西瓜被砸开。


    哀嚎声戛然而止。


    牢笼内外,一片死寂。


    只有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


    那些远远躲开的看守们,个个面如土色,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牢笼内,那些蜷缩的身影更是将头埋得更低,恨不得缩进地缝里去。


    倪阿满的瞳孔也是微微一缩。


    她预料到土匪凶残,但没想到如此视人命如草芥,处理起来如此干脆利落,甚至是随意。


    这个被喊做梅姐的女人,到底要做什么?


    她看见梅姐径直走到了牢笼前。


    一名手下立刻举起火把,凑近栅栏,橘红色的火光瞬间将倪阿满所在的小片区域照亮,将她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睛,暴露在众人面前。


    梅姐的目光落在倪阿满脸上,仔细端详着。


    令人意外的是,她脸上没有丝毫惊讶或者愤怒的神色,反而……像是确认了什么,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转过身,对着身后那群土匪,抬手拍响了她拿在手里的木桶。


    “买定离手。”


    梅娘的声音不大,“是我带进来的小丫头伤了人。没赌对的人,自觉把钱扔进来。”


    此言一出,那群原本土匪顿时像是炸开了锅,爆发出一阵起哄和嚎叫。


    “嘿!还真是她!”


    “梅姐眼毒!我就说这丫头眼神狠,不是善茬!”


    “*的,看走眼了,我想着她年纪这么小不得吓破胆!”


    “愿赌服输,愿赌服输!”


    喧嚣声中,夹杂着铜钱、碎银落入木桶的叮当声响。


    一个人接过梅娘手中的木桶,开始笑嘻嘻地挨个收钱。


    气氛竟陡然变得有些……热闹起来。


    倪阿满站在原地,铁棍依旧紧握在手。


    她听着外面的喧闹,看着那些土匪脸上鲜活的表情,心底那股荒谬感越来越浓。


    原来如此。


    这哪里是什么囚牢?


    这根本就是一个斗兽场。


    而她就是供这些土匪取乐、下注的“兽”。


    他们旁观着她的恐惧和挣扎,用她的痛苦和绝望来下注,来打发这山林里漫长而无聊的时光。


    自己刚才的反击,在那梅娘眼中,恐怕不过是一场印证了她眼光的“表演”吧?


    梅娘腰间摸出一串钥匙,找到了对应的一把,插进锁孔,“咔哒”一声,打开了那把铁锁。


    栅栏门被拉开一道缝隙。


    梅娘站在门外,对着里面的倪阿满,摊开了手掌,做了一个“出来”的手势。


    倪阿满看着洞开的牢门,看着门外那群虎视眈眈又带着几分看戏神情的土匪,又看了一眼手中染血的铁棍。


    她没有犹豫。


    将手中排不上用场的铁棍扔掉,然后,她迈开脚步,拖着脚镣,一步一步,走出了这座阴暗的牢笼。


    脚镣摩擦着地面,哗啦哗啦。


    她原以为自己伤了看守,会被这些土匪立刻乱棍打死,或者遭受更残酷的刑罚。


    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会。


    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似乎不单单把她当斗兽一般取乐。


    倪阿满被梅姐带着,穿过一片相对开阔的营地。


    火光比牢笼那边明亮许多,能看清周围依着山势搭建的简陋窝棚,大多是用粗木和泥巴糊成,顶上盖着茅草或兽皮,歪歪斜斜。


    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味道:篝火燃烧的烟味、烤肉的焦香、土匪身上浓重的汗臭和酒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一些身影在火光边缘晃动,大多是男人,也有女人,衣着同样破烂。


    他们或坐或站,或擦拭着武器,或传递着酒囊,目光扫过被梅姐带着走过的倪阿满,好奇又毫不掩饰的打量,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嘴角咧开,露出黄黑的牙齿,发出意义不明的低笑。


    倪阿满低着头,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如同冰冷的蛇爬过脊背。


    她没有与任何人对视,只是紧紧跟着梅姐的背影。


    梅姐的步伐不快不慢,始终维持着一种稳定的节奏,仿佛对周遭的一切喧嚣和目光都不甚在意。


    倪阿满的思绪却如同被惊扰的蜂群,嗡嗡作响,混乱一片。


    她真的……又活下来了?


    就在不久前,她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甚至已经放弃了挣扎,只求一个痛快。


    那股爆发的怨愤,此刻如同退潮般消散,只留下后怕的冷汗,浸湿了她单薄的里衣,粘在皮肤上,被夜风一吹,冷得她打了个寒颤。


    她居然……做了那样愚蠢的事。


    用铁棍捅穿了那个看守的眼睛。


    现在回想起来,那瞬间的触感——铁棍捅入某种柔软阻碍物、然后更深地陷进去——仿佛还残留在指尖。


    如果……如果当时看守她的是这群真正的土匪,这些有钥匙的土匪,她此刻恐怕已经成了一具被打烂的的尸体,被随意丢弃在山沟里,任由野狗啃食。


    一股强烈的庆幸感罩住了她,几乎让她腿软。


    可这庆幸之中,又混杂着难以言喻的自嘲。


    她像是真正有了闲暇时间思考、回忆自己这几天经历、遭遇的一切。


    她看向道路两旁那些蜷缩在牢笼里、或是被铁链锁在木桩上的模糊身影,那些才是真正的、纯粹的“受害者”吧?


    被掳来,失去一切,只能像牲畜一样被圈养,等待着注定悲惨的命运降临。


    如此可怕。


    而她自己呢?


    她杀过人。


    用石头砸碎过军汉的头颅,用匕首刺穿过张万的太阳穴,用竹竿将洪波捅回火海……


    她的手上,早已沾满了洗不掉的血污。


    她是从一个深渊里爬出来的,却又掉进了另一个。


    她既无法像那些真正的受害者一样,保持着纯粹的、值得同情的无辜;也无法像这些土匪一样,彻底抛弃良知,以掠夺和杀戮为乐。


    她是什么?


    她是灰色的。


    像这黎明前最晦暗的天色,既不纯粹黑暗,也永远触碰不到光明。


    只是在这吃人的世道里,凭着一点求生的本能,在血腥中打滚,挣扎着,想要多喘一口气的……卑鄙东西。


    这份认知让她心头泛起一丝苦涩。


    但很快,这苦涩就被更实际的念头压了下去。


    活着。


    阿婆说,活着比什么都强。


    既然又侥幸活了下来,那就要抓住一切机会,继续活下去。


    就这样,抛弃掉所有东西。


    梅姐在一处相对独立的木屋前停了下来。


    这木屋比周围的窝棚要规整些,墙壁是用稍细的圆木拼成,缝隙里糊着泥巴,屋顶铺着厚厚的茅草,看起来能遮风挡雨。


    门口没有守卫。


    梅姐推开那扇木门,侧身示意倪阿满进去。


    屋内点着一盏油灯,光线昏黄。


    一股混合着木头、干草和某种淡淡草药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倪阿满迟疑了一下,还是拖着脚镣,迈过了门槛。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被屋子中央那张木桌吸引了过去。


    桌子上,零零散散地放着几样东西。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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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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