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出了门，拐上巷子。


    赵静姝终于憋不住了，她凑到周晚秋身边，用胳膊肘撞了撞她。


    “哎，老实交代，昨晚上……战况如何啊？”


    周晚秋脚步一顿，转头看她。


    “什么战况？”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


    巷子里，赵静姝用胳膊肘坏笑着撞了撞周晚秋。


    “昨晚战况如何？”


    周晚秋懒得理她，只管往前走。


    “哎，说说嘛，他没把你怎么样吧？”赵静姝追上来，不依不饶。


    周晚秋脚步没停。


    她只是摇了摇头。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小段路，周晚秋才突然冒出来一句。


    “他说，买房子的钱，他会想办法还上。”


    赵静姝嗤笑一声，那笑声在清晨的巷子里格外清楚。


    “还钱？”


    她用胳膊肘撞了撞周晚秋，压低了声音，话里全是过来人的通透。


    “我跟你说，纪修杰这种人，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嘴上说还钱，那是拉不下他那张脸，心里头想的是，这家我养得起，用不着你一个女人掏空家底。”


    “说白了，他这是在用他自己的法子，跟你低头服软呢，懂不懂？”


    周晚秋脑子里更乱了。


    “行了行了，想他干嘛，头疼，先干正事儿。考不上大学，想这些都是白搭。”


    院子里，只剩下纪修杰和纪贵安两个人。


    角落里传来斧子劈开木头的闷响，一下，又一下。


    纪修杰正把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几根烂木头劈成柴火。


    纪贵安坐在屋檐下的阴影里，轮椅对着他，手里摊开一本书，半天也没翻一页。


    他的视线时不时就飘向那个正在干活的男人，嘴唇翕动了几下，又把话咽了回去。


    来来回回好几次，纪修杰连头都没回，手上的动作也没停。


    “有话就说。”


    男人的嗓音混在劈柴声里，听着有些模糊。


    “磨磨唧唧的。”


    纪贵安被他这句话噎了一下，手里的书页都捏皱了。


    他像是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力气。


    “爸。”


    劈柴的动静，停了。


    纪修杰转过身，看着这个总是怯生生的儿子。


    “你……你会跟妈离婚吗？”


    纪修杰的眉头一下子拧成了疙瘩。


    “谁跟你说的这些？”


    纪贵安被他这副样子吓得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壮着胆子说了下去。


    “我不喜欢那个木阿姨。”


    “她……她之前来招待所看过我，跟我说了很多……很多妈的坏话。”


    木晚宁。


    听到这个名字，纪修杰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他把斧子往旁边的木桩上一插，大步走到纪贵安面前。


    “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纪贵安看着他爹那张黑得能滴水的脸，心里又开始打鼓，但他想起昨天后妈护着他的样子，又想起昨晚爸爸说的那些话，他咬了咬牙，还是把木晚宁说的那些话，吞吞吐吐地复述了一遍。


    “她说……妈就是个乡下人，大字不识一个，配不上你。”


    “还说你不在，她就心疼钱，舍不得花钱给我治病，才那么着急把我从医院弄出来的……”


    纪贵安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几乎成了蚊子哼哼，头也深深地埋了下去。


    他说完了。


    院子里劈柴的动静，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安静得只剩下风吹过墙角杂草的沙沙声。


    纪修杰就那么站着，一句话都没说。


    纪贵安攥紧了手里的书，指节都发了白。


    他把木阿姨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反倒去帮那个后妈说话。


    爸肯定要骂他了。


    就在他脖子越缩越紧，等着那声预料之中的呵斥时，粗糙的大手，落在了他的头顶，笨拙地揉了两下。


    “她做得对。”


    纪贵安猛地抬起头。


    纪修杰已经收回了手，看着儿子那张写满了震惊和不解的脸，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这个爹，当得太不称职了。


    “贵安。”


    纪修杰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和坐在轮椅上的儿子平齐。


    “我跟你那个木阿姨，什么关系都没有。”


    “这个家，你妈，只有周晚秋一个。”


    他看着儿子的眼睛，话是一字一顿说出来的。


    “以后，那个女人再敢来找你，或者找你妈的麻烦，你不用怕。”


    “你帮着爸，看好家。”


    “别让你妈，再被外人欺负了。”


    纪贵安愣愣地看着他。


    他不太明白爸爸话里的意思，但他听懂了最后一句话。


    别让妈被欺负。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


    “这爷俩今儿是唱的哪一出？”


    一踏进院门，赵静姝就嘀咕了一句。


    周晚秋跟着走进去，院子里安静得出奇。


    劈柴的斧子扔在木桩旁，没动。


    轮椅上的纪贵安没看书，轮椅下的纪修杰也没干活。


    一个坐在东屋的门槛上，一个坐在西屋的门口，隔着半个院子，谁也不搭理谁。


    周晚秋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纪贵安身边，蹲下身子，伸手按了按他腿上的夹板。


    “今天怎么样？有哪里不得劲儿的？”


    纪贵安的头垂着，就差埋进胸口里，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没。”


    周晚秋站起身，又看向院子那头的男人。


    “你跟他吵架了？”


    纪修杰抬起头，那道视线在她脸上停了不到一秒，就挪开了。


    “没有。”


    赵静姝看不下去了，走过去清了清嗓子，想把这死水搅活。


    “哎，你们猜我今儿个在后街发现了什么？那家副食店进了新货，麦乳精都摆出来了，我……”


    她话说到一半，自己都说不下去了，那俩人跟没听见似的。


    周晚秋心里那股子没来由的火气又往上拱。


    她懒得再问，拍了拍裤腿上的灰。


    “我做饭。”


    她转身进了厨房，淘米声，切菜声，都比平时重了不少。


    等她把饭菜都端上桌，才发觉院子里少了一个人。


    纪修杰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院门都没响一下。


    县城唯一的国营旅店门口，车来人往。


    纪修杰就站在街对面那棵老槐树的影子里，从兜里摸了根烟出来，夹在手指间，却半天没点着。


    他没等太久。


    巷子口就拐出来一个身影。


    木晚宁提着个网兜，里头晃着两个红彤彤的苹果，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


    当她抬头看到街对面的纪修杰时，整个人都亮了。


    她几乎是小跑着过了马路，脸上带着压不住的惊喜。“修杰哥！你……你是来找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