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周梦云像是才看到救星，哭喊着就扑了上来，伸手要去抓周晚秋的胳膊。


    周晚秋侧身躲开，让她扑了个空。


    那两个街道办的男人一看这情形，确认了两人确实是亲戚，也就完成了任务。


    “行，人找到了就行。同志，你们自家的事，你们自己解决。”


    说完，两人转身就走了，巷子里很快就没了动静。


    院门就这么敞着，门里是热气腾腾的肉香，门外是狼狈不堪的周梦云。


    她死死地盯着桌上那锅还在翻滚的炖肉，狠狠地咽了下口水，眼泪说来就来，顺着她那张灰扑扑的脸往下淌。


    “姑姑，你可得救救我啊！”


    她哭得抽抽搭搭，“我跟贵德哥在村里，真的要活不下去了！”


    “家里一粒米都没有，地窖也空了。我们饿得没办法，就想着去你家……去你家找点吃的，可去了好几次，你们都不在。”


    周晚秋心里一动。


    去了好几次？


    她想起了家里那被砸开的锁，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屋子，还有那个被踢翻的粗瓷罐子。


    原来是她们干的。


    “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想着来城里投奔你。”周梦云一边说，一边往前凑，试图挤进院子里，“姑姑，你看我都好几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你就让我进去，喝口热汤也行啊……”


    那锅肉的香气，就这么直愣愣地往鼻子里钻。


    咕嘟咕嘟的，油花混着酱色翻滚。


    周梦云的喉咙不合时宜地上下滚了一下，那声响，在安静的院门口，格外刺耳。


    “回去。”


    周晚秋就站在那儿，身子没动，把门堵得风雨不透。


    周梦云的哭声像是被谁掐住了脖子，戛然而止。


    她猛地抬起头。


    “姑姑……”


    “我让你回去。”周晚秋又说了一遍，嗓音平得听不出情绪，“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纪贵德是死是活，你周梦云是饿死还是撑死，都跟我没半点关系。”


    那点挂在脸上的悲戚，瞬间就绷不住了。


    装出来的可怜样，碎了一地。


    “凭什么！”


    周梦云的嗓门一下就拔高了，尖得能划破人的耳膜。


    她一根手指头直愣愣地戳着院子里的房子。


    “你们都有钱在城里住这么大的院子，凭什么就不能赏我们一口饭吃？”


    “我可是你亲侄女！纪贵德是你名正言顺的儿子！你就这么黑心肠？”


    她的手指又转向了桌上那锅肉。


    “你们吃肉！我们在村里连糠都咽不下！周晚秋，你的心是铁打的吗？”


    哐当！


    桌子那边传来一声大响。


    赵静姝把手里的粗瓷碗重重往桌上一磕，趿拉着鞋几步就冲到了门口。


    她一把将周晚秋扯到自己身后，自个儿叉着腰，跟个护崽的老母鸡似的顶了上去。


    “周梦云，我劝你要点脸。”


    赵静姝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租的？谁告诉你我们这是租的？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是租的了？”


    “你想要钱，是吧？想要钱给你交学费，给那个废物男人买吃的？”


    “我问你，你上大学的钱，凭什么要我姑姑出？你是她女儿还是她妈？她欠你的？”


    “还有纪贵德，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有手有脚，饿了不知道自己去找活干？非要躺在炕上等死，等着女人去给他要饭吃？他怎么那么大脸呢？”


    赵静姝的嘴皮子又快又利，一连串的问题砸得周梦云脑子发懵。


    “你少在这儿给我演戏！收起你那套博同情的把戏，我们不吃这套！”


    “以为哭两声，说几句可怜话，我们就会心软把你们这两个累赘接过来养着？做什么春秋大梦呢！赶紧滚，别在这儿碍眼！”


    周梦云被她这番话骂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彻底破防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说我！”


    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口不择言地开始攻击。


    “一个被纪家赶出来的女人，有什么脸面赖在我姑姑这里不走！你才是那个累赘！”


    她又把矛头转向了院里那个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男人。


    “还有你！纪修杰！”


    她冲着院里喊，“你看看你这一大家子！一个瘸了腿的儿子，两个要上学的累赘，现在又多了个吃白饭的女人！你养得起吗？你一个当兵的能有多少钱？我看你就是在打肿脸充胖子！”


    最后，她的视线，落回到周晚秋和赵静姝身上。


    “还有你们两个！真是不知廉耻！都嫁了人了，还跑去跟那些小年轻抢什么高考名额？女人家家的，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不安分守己在家待着，还想着往外飞？真是丢人现眼！”


    周晚秋的脸，彻底冷了下来。


    她推开挡在身前的赵静姝，往前站了一步。


    “我读不读书，是我自己的事。”


    “我用谁的钱读书，也是我自己的事。”


    “这笔钱，不用纪修杰出，更轮不到你来操心。”


    她看着周梦云那张因为嫉妒和愤怒而扭曲的脸，一字一句。


    “我劝你，有这个闲工夫在这儿冲别人嚷嚷，不如多担心担心你自己。”


    “别到最后，你的大学梦，也跟你的人一样，掉进了臭水沟里。”


    说完，她不再多说一个字，伸手抓住那扇厚重的木门，用力一推。


    砰！


    大门在周梦云面前合上，门栓落下的声音，沉重又决绝。


    院子里，那锅肉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香气依旧。


    可桌边的几个人，谁都没有再拿起筷子。


    周梦云的咒骂声隔着门板传进来，恶毒又尖利，最后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


    “晦气！”赵静姝一屁股坐回板凳上，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好好一顿饭，全让这搅家精给毁了！”


    她拿起筷子，却对着那锅肉没了胃口，烦躁地扒拉了两下碗里的饭。


    纪修杰没说话，只是把一块挑干净了刺的鱼肉放进纪贵安的碗里。


    少年低着头，默默地吃着，院子里的气氛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周晚秋重新坐下，也拿起了筷子。


    “吃饭。”


    她夹了一块土豆，慢慢地嚼着，可那软烂的口感在嘴里，却品不出半点滋味。


    一顿饭，在沉默中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