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静姝收拾了碗筷，纪贵安被推回屋里休息。


    院子里只剩下周晚秋和纪修杰两个人，隔着一张空桌子，相对无言。


    “学费的事，你有什么打算？”


    最终，还是纪修杰先开了口。


    周晚秋抬起头，看着他。


    男人坐在小板凳上，高大的身躯显得有些局促，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我和静姝两个人的学费，不是一笔小数目。”


    “我自己想办法。”周晚秋的回答很平静，“等录取通知书下来，我会去找点活干。静姝也能帮上忙。我们两个人的学费，我们自己挣。”


    她把话说得清清楚楚，分得明明白白。


    “你的钱，负责家里的开销，还有贵安和雪清的。等我手头宽裕了，买房子的钱，我会还。”


    纪修杰搁在膝盖上的手，攥紧了。


    他想让她把这个家当成自己的，可她总是在他面前，筑起一道墙。


    他这个丈夫，或许真的就只是个搭伙过日子的人。


    “行了行了，都别想了！”赵静姝从厨房出来，擦着手上的水，正好听见最后一句。


    她走过来，往两人中间一站，“天大的事，等考上了再说！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愁什么愁！船到桥头自然直！”


    院子里的药渣换了一堆又一堆，纪贵安的腿也肉眼可见地好起来。


    已经能扔掉那根凑合用的木棍，扶着墙在院子里慢慢地挪。


    这天上午，周晚秋正扶着他在院子里做康复训练。


    “腿抬高点，对，慢一点，别急。”


    汗珠子顺着少年的额角往下滚，砸在地上就是一个小小的水印，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纪修杰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个东西。


    那是一根拐杖。


    用结实的木头削的，打磨得十分光滑，顶端还细心地用布条缠了几圈，不会硌手。


    他没说话，只是走到纪贵安身边，把拐杖递了过去。


    纪贵安愣了一下，接过来，试着撑在地上走了两步。


    稳当多了。


    “谢谢……爸。”


    少年低着头，声音很小。


    纪修杰“嗯”了一声，就转身去劈柴了。


    院子里，斧头劈开木头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沉稳又有力。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敲响了。


    笃，笃，笃。


    周晚秋皱了下眉，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人，让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


    是周梦云。


    她换了一身干净的旧衣服，头发也梳理整齐了，手里还提着一网兜苹果，脸上挂着讨好的笑。


    “姑姑，上次……上次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说话。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她把手里的苹果往前递了递，“这是我特地给你和姑父买的，给你们赔罪。”


    周晚秋懒得跟她演戏，手搭在门上，就要关门。


    “周晚秋同志！有你的信！”


    一个穿着邮政制服的邮递员骑着自行车，在巷子口喊了一声，捏着两封信走了过来。


    “是周晚秋同志家吗？这有两封挂号信，麻烦签收一下。”


    周晚秋的手停住了。


    她走出去，邮递员把信和笔递给她。


    信封上，寄件人的地址，是省招生办公室。


    周梦云的眼睛，死死地钉在那两个信封上。


    周晚秋签了字，拿过信。


    一封是她的，一封是赵静姝的。


    她捏着那两封决定了她们未来的信，还没来得及拆开，周梦云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带着一股子酸溜溜的味道。


    “哟，是录取通知书吧？恭喜姑姑了，真是好本事啊。”


    她那点装出来的歉意，早就被嫉妒烧得一干二净。


    “静姝姐也考上了吧？她可真是好命，都离婚了，还有姑姑你这么护着她，连上大学都带着。不像我，好不容易考上了，家里却连学费都拿不出来，只能干看着。”


    她说着，眼圈就红了，话锋一转，矛头直指周晚秋。


    “姑姑，你说我爸妈要是还在，看见你现在出息了，肯定很高兴吧。”


    “周家就你一个女儿，从小把你拉扯大，现在你出息了，能去上大学了，也不知道回报感恩，还把我这个亲侄女往外推。”


    “你这心，可真是狼心狗肺啊。”


    周梦云那句话，又尖又毒，在小院门口炸开。


    巷子里安静了一瞬，连风都停了。


    周晚秋捏着那两封薄薄的信，信纸的棱角硌着她的手心。她没动，也没说话，只是忽然扯了下嘴角，笑了。


    那笑声很轻，却让周梦云脸上的得意和恶毒僵住了。


    “回报？感恩？”周晚秋终于开了口，每一个字都咬得不重，却清晰地砸在周梦云的耳朵里，“周家也配跟我提这两个字？”


    她往前走了一步，高挑的身影挡住了门口的光。


    “当初为了那点钱，把我卖到纪家的是谁？”


    “这些年，我省吃俭用，从牙缝里抠出来的钱，一趟一趟往家里送，最后都进了谁的口袋？养肥了谁？”


    “周梦云，我问你，周家养我一场，我用十年青春，用我一辈子，还了。你呢？你凭什么心安理得地花着我的钱，还想踩着我纪家的孩子往上爬？”


    周晚秋看着她那张瞬间煞白的脸，把话说得更绝。


    “我周晚秋，不欠周家一分一毫。要真算账，也是你们周家，欠我的。”


    “你！”周梦云被这番话堵得胸口发闷，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她以为拿捏住了周晚秋的软肋，没想到却捅了马蜂窝。


    眼看着周晚秋油盐不进，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没有半点动摇，周梦云心里那点算计彻底慌了。


    她眼珠子一转，那张脸说变就变，挂着的怨毒瞬间碎裂，化成了满脸的悲戚。


    扑通！


    她双膝一软，直直地跪在了周晚秋面前的青石板上，膝盖磕在石头上，发出一声闷响。


    “姑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周梦云抱着周晚秋的小腿，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哭得撕心裂肺。


    “我不是人！我说的都是混账话！我就是嫉妒你过得好，我……我就是坏！”


    她一边哭，一边拿手往自己脸上扇，打得啪啪响。


    “姑姑，求求你，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我爸妈死得早，我好不容易考上大学，这是我们周家唯一能出人头地的机会了！”


    “只要你供我上大学，我发誓！我以后一定报答你！我给你当牛做马，我给你养老送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