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修杰皱起了眉。


    “你只知道她有个侄女，那你知不知道，当初她家里为了给周梦云的爹，也就是她亲哥娶媳妇，是怎么把她卖到你们纪家的？”


    “你知不知道，这些年，她从自己嘴里省下来的每一分钱，寄回去，都变成了周梦云的新衣服，新书包？而她自己，连件带补丁的衣服都舍不得换。”


    “你知不知道，周梦云她妈，是怎么当着全村人的面，骂她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是个赔钱货？就因为她有一回，没凑够钱给周梦云交学费。”


    “还有你那个好女儿纪雪清，当初差点被卖掉换彩礼，是谁在背后撺掇的？就是她周梦云！她想踩着雪清，嫁到城里去！”


    赵静姝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凿子，在纪修杰心里凿开一个血淋淋的口子。


    这些事，他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周晚秋脾气不好，能打，对孩子们不亲近。却从不知道，她背后还背着这么一个烂泥坑一样的娘家。


    “纪大哥，周梦云不是普通的亲戚，她是条喂不熟的毒蛇。啾啾好不容易才把她从自己身上撕下去，你倒好，非要再亲手给她安回去。”


    赵静姝把那张录取通知书从桌上捡起来，慢条斯理地抚平了上头的褶皱。


    “你这人，哪儿都好，就是有时候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她没看他，自顾自地往下说。


    “你以为你是在帮啾啾？你这是在给她添堵，往她好不容易结了痂的伤口上，又狠狠划拉了一刀。”


    她说完，拿着通知书，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门在身后轻轻带上。


    院子里，只剩下纪修杰一个人。


    他缓缓在门槛上坐下，高大的身躯在暮色里显得有些僵硬。


    他从兜里摸出烟盒，抖了半天，才抖出最后一根，烟纸都皱了。


    他把烟夹在手指间，却迟迟没有点燃。


    答应了周梦云的事，现在反悔，他拉不下这个脸。


    可要真去办……


    他脑子里全是周晚秋吼他时那通红的眼眶。


    烦躁。


    一股说不出的烦躁从胸口往上涌。


    他猛地把那根没点的烟在手心里揉成了碎末，任由烟草屑从指缝里漏下去，混进地上的尘土里。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他却一动不动，就那么坐着。


    这事儿，该怎么办？


    他没个章程。


    ……


    半个月后，纪贵安的腿伤好了大半，已经能扔掉拐杖，自己慢慢走了。


    开学的日子到了。


    周晚秋把他送到了学校门口。


    “到了学校，有什么事，就去找老师。要是有人欺负你，别忍着。”她看着比自己还高出半个头的少年，“打不过，就跑，回家告诉我。”


    纪贵安看着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妈，我知道了。”


    送走了纪贵安，周晚秋心里的担子，也卸下了一半。


    接下来，该解决她和赵静姝自己的问题了。


    学费。


    两人合计了一下，决定先出去找活干。


    她们的第一站，是县里的中医院。


    说明来意后，坐在办公室里的一个中年医生推了推眼镜，上下打量了周晚秋一番。


    “你的情况我听说了，纪贵安的腿，是你治的？”


    “是。”


    “有点本事。”医生点了点头，话锋却一转，“但我们这里是正规单位，招人，得看资历，看文凭。你什么都没有，我没办法录用你。”


    “等大学毕业，拿到行医资格证，你再来吧。”


    意料之中的结果。


    两人从医院出来，又去了县城里一家规模不小的私人中医诊所。


    坐诊的是个看起来挺和气的老中医，听了周晚秋的自我介绍，捻着胡子笑了笑。


    “小姑娘，有志气是好事。不过我们这儿，暂时不缺人手。你们去别处问问吧。”


    态度很好，但拒绝的意思也很明显。


    “我就不信这个邪了！”


    赵静姝一跺脚，拉着周晚秋，又拐进了一条更偏僻的小巷。


    “这么大个县城，还能没咱们姐俩的活路了？”


    巷子尽头，挂着块木头招牌，上头的“王”字都快叫风给吹斜了，底下跟着两个小字，诊所。


    门一推开，一股子药渣子混着烂木头的馊味儿就顶了出来。


    赵静姝往后退了半步，下意识伸手在鼻子前扇了扇，拽了拽周晚秋的袖子，那意思很明显——走吧。


    周晚秋没动，往前站了一步。


    桌子后面趴着个人，被推门声惊动，不耐烦地哼了一声，这才抬起头。


    男人身上的白大褂领口都泛着黄，袖口还蹭着黑乎乎的药渍。


    “什么事？”


    桌子后面趴着的男人抬起头，一脸被打扰的不耐烦。他身上的白大褂领口发黄，袖口蹭着黑乎乎的药渍。


    赵静姝被那股子浓重的药味和霉味熏得往后退了半步，她看了一眼周晚秋，用口型问：还进吗？


    周晚秋没理会，往前走了一步。


    “请问，这里招人吗？”


    那男人上下扫了她一眼，又扫了一眼她身后的赵静姝，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不招，走走走，别耽误我睡觉。”


    说完，他又准备趴下去。


    “我们会看病，也会抓药、炮制药材。”周晚秋又说了一句。


    男人动作顿住，抬起头，这次倒是正眼看她们了，脸上挂着几分嘲弄。


    “看病？就你们？小姑娘，过家家玩到我这儿来了？赶紧回家去，别在这儿捣乱。”


    赵静姝的火气蹭地一下就上来了，刚要开口，诊所那扇破旧的木门就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哐当一声巨响，门板撞在墙上，灰尘簌簌地往下掉。


    一个身材高壮的男人红着眼冲了进来，怀里还抱着个女人。


    “姓王的！你给我滚出来！”


    那男人怀里的女人面色灰败，嘴唇泛着青紫，整个人软塌塌的，人事不省。


    桌子后面的王医生吓得一个激灵，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干……干什么你这是！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高壮男人把怀里的女人往旁边一张空着的病床上一放，两步就冲到桌子前，一把揪住了王医生的领子。


    “我婆娘昨天还好好的，就是有点中暑头晕，吃了你开的药，上吐下泻折腾了一晚上，现在人直接就昏过去了！你开的什么狗屁药！”


    王医生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手脚并用地去掰男人的手。


    “你放开！放开！治病哪有那么快的！药效发作需要时间，明天……明天肯定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