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村的路颠簸不平。


    纪修杰借来的解放卡车在土路上扬起一阵黄龙，车斗里，周晚秋和赵静姝一左一右坐着，中间隔着些准备带回去的空麻袋。风刮在脸上，带着尘土的味道，赵静姝把头巾拉得更紧了些，凑到周晚秋耳边喊。


    “你说，咱家那几只老母鸡还在不在？可别让黄鼠狼给叼了去！”


    周晚秋没说话，只是看着越来越近的村口轮廓。


    车在村头的老槐树下停稳，纪修杰从驾驶室跳下来，打开车斗的挡板。


    “到了。”


    三人朝着自家院子走去。隔着老远，就看见那扇熟悉的木门。院墙还是那道院墙，只是墙头上探出来的几根丝瓜藤，已经枯黄了。


    一切都和离开时没什么两样。


    周晚秋走到门口，手伸向门栓，却停住了。那把她离开时亲手扣上的老旧铜锁，不见了。门上，只有一个空荡荡的锁扣，旁边木头上有几道新鲜的、粗暴的撬痕。


    纪修杰也察觉到了不对，他上前一步，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


    一股子尘封的霉味混杂着说不出的馊味扑面而来，比记忆里空置无人时要难闻得多。


    屋里的景象，让三个人都停在了门口。


    东屋的门敞着，里面的衣柜门大开，几件破旧的衣裳被扯出来，一半挂在柜门上，一半拖在地上。床上的被褥被掀得乱七八-糟，棉絮从破口处翻了出来。


    西屋的情况更糟。桌子翻倒在地，抽屉被整个拽出，扔在一旁。厨房里，米缸倒扣着，缸底朝天，旁边撒着几粒干瘪的米。墙角那个装着咸菜的坛子碎成了几片，黑乎乎的腌菜汁淌了一地。


    整个家，被土匪过了一遍。


    “天杀的！这是哪个挨千刀的干的！”赵静姝的火气第一个冲了上来，她冲进院子，看着这片狼藉，气得浑身发抖。


    纪修杰的脸已经沉得能滴下水，他一言不发，走进屋子，一间一间地查看。


    周晚秋站在院子中央，一动不动。她想起了那次在县城门口，周梦云那身破烂的衣裳，和她哭诉在村里活不下去的话。


    她想起了家里那被砸开的锁。


    原来，不是想。是已经干了。


    她转过身，对着还在骂骂咧咧的赵静姝，吐出几个字。


    “静姝，去村长家，把村长喊过来。”


    赵静姝愣了一下，“喊村长干嘛？这事得报警！”


    “先喊村长。”周晚秋的指令很清晰，“就说家里遭了贼，让他过来看看。”


    赵静姝看她那副样子，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拔腿就往村长家跑。


    “别动里面的东西。”周晚秋对屋里走出来的纪修杰说，“等警察来。”


    “报警？”纪修杰拧着眉。


    “对，报警。”周晚秋的回答没有半点犹豫，“偷窃，入室，这不是小事。”


    赵静姝那大嗓门，加上心里窝着火，一路跑一路嚷，没几分钟，整个村子都传遍了。


    “纪家遭贼啦——！”


    左邻右舍的，端着饭碗的，都从自家院里探出头来，很快就在纪家门口围了一圈。


    “哎哟，这是遭了什么难了？门都给撬了。”


    “谁这么不开眼，敢摸到纪修杰头上来？”


    村长李大奎背着手，一路小跑过来，拨开看热闹的人，一脚踏进院子，脸色就变了。


    “晚秋，修杰，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话音刚落，人群外头一阵骚动，纪贵德和周梦云从人堆里挤了进来。


    两人脸上那份惊讶装得十足，可那份关切底下，总透着点说不出的心虚。


    “爸！妈！你们可算回来了！家里这是……”纪贵德的话说了一半，就卡在了喉咙里。


    周晚秋的视线越过村长，直直地落在他和周梦云身上。


    村长看着这被翻得底朝天的屋子，直咂嘴。


    “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没？钱票之类的？”


    “没看，不过已经让静姝去公社打电话了，公安马上就到。”


    纪贵德的身子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旁边周梦云抓着他胳膊的手，指节都捏白了。


    “姑姑！”


    周梦云急得往前蹿了两步，那张脸上全是扭曲的焦急。


    “可不能报警啊！这都是一个村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万一是哪个孩子不懂事手欠，报了警，那不是把人一辈子都给毁了吗？”


    她话说得又快又急，一副苦口婆心替所有人着想的模样。


    “再说了，不就是屋里乱了点，又没丢啥金疙瘩。为这点事把公安闹来，传出去，咱们家的脸往哪儿搁？”


    赵静姝刚好从外头回来，把这话听了个全乎，人还没站稳，先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哟，周梦云，你这话说得可真够体贴的。”


    她往前一站，叉着腰，顶了回去。


    “我家门都让人砸了，东西翻了一地，到你嘴里就成了乱了点？”


    “怎么着，砸的不是你家，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是吧？”


    她往前一站，叉着腰，直接对上了周梦云。


    “还有，你怎么就知道没丢金贵东西？你进来清点过？还是说，这事本来就是你干的，所以你心里有数？”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周梦云的脸涨得通红，“我……我就是好心提醒！怕你们把事情闹大，不好收场！”


    “我们家遭贼，天经地义，有什么不好收场的？”赵静姝步步紧逼，“倒是你，上蹿下跳地不让报警，你到底在心虚什么？”


    “我没有！”周梦云尖着嗓子反驳，她的手还死死抓着纪贵德的胳膊，那慌乱的动作，下意识地就朝纪贵德那边看了一眼，像是在求助。


    就这一眼。


    周晚秋捕捉到了。


    她不再看周梦云，而是把视线转向了那个从头到尾都缩在后面，一言不发的纪贵德。他正悄悄地往后退，想混进人群里溜走。


    “纪贵德。”


    周晚秋叫了他的名字。


    那个高大的身影僵住了。


    院子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跟着转了过去，落在了他身上。


    纪修杰一直沉默着，那张脸绷得像块铁板。听到周晚秋点名，他动了。


    他只用了两步，就从院子中央走到了人群边缘，在纪贵德转身之前，一把揪住了他的后衣领，像是拎一只小鸡，硬生生把他从人堆里拖了出来，甩到了院子正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