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看着孙大夫瞬间变化的脸色，脸上露出了报复性的快意。“孙大夫，你是个聪明人。留着她，还是留着我，你自己掂量掂量。”


    “我劝你，最好让她现在就给我滚蛋！不然，我不光让你这诊所开不下去，我还能让她这辈子都别想再摸听诊器！”


    孙大夫捏着药材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


    他没看张伟，也没看周晚秋。


    屋里那股子混杂的药味儿，忽然就变得有些滑稽。


    他只是垂着头，盯着自己脚尖前那片磨得发亮的水泥地。


    周晚秋什么都没说。


    就这么点功夫，足够了。


    “我走。”


    这两个字不重，却把屋里的僵持砸了个粉碎。


    孙大夫猛地抬起头。


    张伟也怔了一下。


    周晚秋已经转过身，径直朝里屋走去，去拿她那个洗得发白的布包。


    孙大夫的嘴唇动了动，一个音节卡在喉咙里，最终还是没能吐出来。


    那份懊恼，全泄在了那把被捏得更紧的药材上。


    张伟回过神，那股子压下去的火气，瞬间变成了洋洋自得。


    他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看着周晚秋的背影，阴阳怪气地开了腔。


    “这就对了嘛，人啊，贵在有自知之明。”


    “现在这个世道，光有那么点三脚猫的功夫有什么用？靠的，是人脉，是背景！你一个连行医资格证都没有的野路子，就算今天赢了我，明天又能去哪儿？”


    “哪个正规地方敢要你？”


    周晚秋懒得理他。


    她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那个小小的布包，根本装不下什么。


    她走到那面挂着锦旗的墙下，停住了脚步。


    她搬来凳子，站了上去，小心翼翼地把那面红底金字的锦旗取了下来。她仔细地把锦旗叠好，放进布包里，这才从凳子上下来。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再看那两个人一眼。


    她背着自己的布包，昂着头，走出了王氏诊所的大门。


    回到家的时候，赵静姝正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指挥着纪贵盛洗菜。


    “让你择干净点！那泥都还在上头呢！你想毒死我跟你嫂子啊？”


    一抬头，看见周晚秋背着包从外头回来，赵静姝愣了一下。


    “啾啾？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这才几点啊？”


    周晚秋把布包往桌上一放，那面叠得整整齐齐的红色锦旗从包口露了出来。


    “不干了。”她只说了三个字。


    赵静姝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她把手里的菜叶子往盆里一扔，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是不是那个姓张的孙子欺负你了？”


    周晚秋把诊所里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赵静姝听完，气得脸都白了，撸起袖子就要往外冲。


    “他娘的！还有王法吗？仗着他二叔是卫健委的就了不起了？我今天非得去撕烂他的嘴！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人民群众的力量！”


    “算了。”周晚秋一把拉住了她，“没必要。那种地方，不待也罢。”


    “可就这么便宜他了？”赵静姝气不过。


    “以后有的是机会。”周晚秋的语气很平淡。


    一旁的纪贵盛一直竖着耳朵听，听到周晚秋被赶了出来，嘴角那抹幸灾乐祸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住。


    “活该，”他小声嘟囔了一句，“就你那臭脾气，到哪儿都得罪人。”


    周晚秋的视线转了过去，落在他身上。


    纪贵盛脖子一缩。


    “菜洗完了？”周晚秋问。


    “洗……洗完了。”


    “地扫了没？”


    “还没……”


    “屋子擦了？”


    “……”


    “晚饭做什么，想好了？”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纪贵盛的脸瞬间就垮了。他那点幸灾乐祸的心思，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对眼前这个女人的恐惧。


    他苦着一张脸，乖乖地拿起扫帚，埋头扫地去了。


    赵静姝看着他那副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里的火气也消了大半。


    等到暮色四合，纪修杰推着纪贵安回来了。


    一进院门，就闻到了一股子浓郁的饭菜香。


    桌上摆着四菜一汤，红烧鱼，辣子鸡丁，还有一盘青翠的炒青菜，热气腾腾的。


    纪贵盛系着个不伦不类的围裙，正黑着脸从厨房里往外端米饭。


    纪修杰看着桌上的周晚秋，又看了看墙角的布包，眼神沉了沉。


    “今天这么早就下班了？”


    “嗯，辞了。”周晚秋给他盛了碗饭。


    纪修杰没再多问，只是默默地往她碗里夹了一块最大的鱼肚子。


    纪贵安刚放下书包，脚就在门槛那儿停住了。


    他二哥纪贵盛把饭碗往桌上重重一放，那动静跟砸桌子没两样。


    赵静姝筷子头在碗沿上敲了敲。


    “哎，纪贵盛同志，服务态度不行啊，小心我给你记一笔，月底从工钱里扣。”


    纪贵安挪到她旁边，声音压得低低的。


    “嫂子，这……”


    赵静姝冲他挤挤眼，嗓子也跟着压低，学着说书先生的腔调。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二哥，工号零零一，长工。”


    这顿饭吃得有滋有味。


    吃到一半，周晚秋抬起头，看向埋头扒饭的纪贵安。


    “学校怎么样？”


    纪贵安的筷子顿了下。


    “挺好，老师讲的……比村里有意思。”


    他又扒拉两口饭，补了句。


    “城里就是不一样。”


    那股子藏不住的劲儿，还是从话里透了出来。


    “我跟同学说好了，明天放学……去新华书店。”


    “去呗，好事。”


    周晚秋夹了块鱼肉给他。


    “兜里钱够不够？”


    纪贵安攥着衣角，摇了摇头。


    “我就去看看，不买。”


    周晚秋没说话，放下筷子，起身回了屋。


    再出来，手里捏着一张崭新的五块钱，直接塞进了纪贵安的衬衫口袋。


    那钱的边角有点硬，硌着他的胸口。


    “看见喜欢的就买，别小家子气。”


    纪贵安的手下意识捂住口袋，那块地方热得发烫。


    他抬起头，嘴唇动了半天。


    最后那声“谢谢”从牙缝里漏出来，轻得快听不见了。


    赵静姝在旁边看得直乐。


    “哎哟，这孩子，跟你嫂子客气什么，以后想买什么直接说！”


    院子里，只剩下周晚秋和纪修杰。


    夏夜的风吹得葡萄藤叶子沙沙作响。


    纪修杰给炉子里添了块煤，站起身，走到周晚秋旁边。


    “工作的事，不着急，家里有我。”


    周晚秋抬起头看他。


    男人的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很硬，那双眼睛里映着天上的碎光。


    “我没急。”


    “那就好。”


    纪修杰在她旁边的马扎上坐下。


    “凭你的本事，到哪儿都饿不着。”


    周晚秋看着他，忽然问。


    “要是我这辈子都找不到活儿干，你养我？”


    纪修杰顿了一下，然后，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扯开一个弧度。


    “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