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亮。


    纪雪清背着书包，刚要出门，被周晚秋叫住了。


    “拿着。”


    两张崭新的十块钱塞进了纪雪清手里。


    “跟同学出去，别抠抠搜搜的。”


    纪雪清捏着那两张票子，手心都出了汗，半天才小声挤出一句。


    “……谢谢妈。”


    人一走，纪修杰往前挪了一步，刚张嘴。


    “晚秋……”


    “走了，静姝。”


    周晚秋已经推着自行车到了院门口，头也没回。


    赵静姝跨上另一辆车，冲纪修杰挥了挥手。


    “哥，有啥话等我们回来再说啊！”


    两辆自行车叮叮当当地消失在巷子口，扬起一阵灰。院子里，只剩下纪修杰一个人。


    他转身，刚要回屋。


    “修杰哥？”


    木晚宁的嗓音从院门口传进来，软绵绵的。


    纪修杰的动作停住了。


    来人自己推开虚掩的门，穿着身连衣裙，自来熟地走进来，眼睛把院子扫了一圈。


    “你怎么来了？”


    “我正好也休假，就住这附近。”木晚宁笑着，话里听不出一点破绽，“刚瞧见嫂子她们出去了，就想着你回没回部队，没想到真碰上了。”


    她又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假期结束就回。”


    话音刚落，屋门开了。


    纪贵安从里头走出来，一看见院子里的木晚宁，眉头就拧了起来。


    “你怎么又来了？”


    “贵安。”纪修杰的声音沉了下去。


    “没事没事，小孩子嘛。”木晚宁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几步走到纪贵安跟前，弯下腰，“贵安，你的伤怎么样了？我听说伤得很重……”


    她的手伸了过来，像是要碰他。


    纪贵安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早好了。”


    “全好了？”木晚宁的嗓音拔高了些，那份惊讶不像是装的，“那么重的伤……”


    她往前又凑近一步。


    “我听说，当时可是差点……”


    木晚宁的手快要碰到纪贵安的胳膊，他却猛地往后跳开一步。


    “我说了，我好了。”


    纪贵安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抗拒，他躲到了纪修杰身后，只探出个脑袋，戒备地盯着她。


    木晚宁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她只好收回来，拢了拢耳边的碎发，脸上的笑意不变。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我就是担心你。”


    她又把话头转向纪修杰。


    “修杰哥，我听说嫂子还在诊所上班？她一个人又要上班又要照顾这么多孩子，也太辛苦了。”


    纪修杰的回答很简短。


    “她辞了。”


    “辞了？”木晚宁的讶异不加掩饰，“怎么就辞了？是不是太累了？也是，女人家家的，没必要那么拼。”


    她的话听起来是关心，却让院子里的气氛更僵了。


    纪修杰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你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路过，顺便来看看。”木晚宁说着，就往屋里走，“我帮你收拾收拾屋子吧，你看这院子乱的。”


    “不用。”纪修杰拦住了她，“家里有人收拾。”


    他说完，院门口传来自行车清脆的铃铛声。


    周晚秋和赵静姝回来了。


    两人推着车一进院子，就看见了站在院子中央的木晚宁，还有脸色不怎么好看的纪修杰父子。


    赵静姝的脚还跨在自行车上，人就先开了口。


    “哟，这谁啊？”


    木晚宁转过身，看见她们，脸上立刻堆起了温婉的笑。


    “是嫂子和……这位是？”


    “我是她朋友。”赵静姝把车支好，往前一站，正好挡在周晚秋和木晚宁中间，“你又是哪位？一大早跑我们家院子里来，有事？”


    这话说得一点不客气。


    木晚宁的脸白了一下，求助地看向纪修杰。


    纪修杰却没看她。


    “我……我叫木晚宁，是修杰哥的战友。”她小声解释，“我就是过来看看，没有别的意思。”


    “哦，战友啊。”赵静姝拖长了调子，“那看完了？看完可以走了吧？我们家小，招待不了外人。”


    这是明晃晃的逐客令。


    纪修杰终于开了口，却是对着周晚秋。


    “你们先去忙，我跟她有几句话说。”


    周晚秋点了下头，拉着赵静姝，绕开几人，直接进了屋。


    没过多久，院子里就传来了木晚宁压着哭腔的话音，还有纪修杰沉闷的回应，最后是院门被轻轻带上的动静。


    一切又安静了。


    第二天，是大学报到的日子。


    周晚秋和赵静姝一早就骑着车去了学校。


    办入学手续的地方人山人海，两人排了半天队，才领到表格。


    刚填好自己的名字，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就在旁边响了起来。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周大夫吗？”


    张伟抱着一摞书，就站在她们旁边，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怎么着，诊所待不下去了，跑学校里来镀金了？也是，没个正经文凭，出去招摇撞骗，是容易被人拆穿。”


    赵静姝的火一下就上来了，她把手里的笔往桌上一拍。


    “张伟，你嘴巴放干净点！你自己没本事被人赶出来，还有脸在这儿放屁？”


    “我没本事？”张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是省医学院正儿八经毕业的本科生！她呢？她算个什么东西！一个连行医资格证都没有的野路子，也配跟我比？”


    张伟的声音又尖又利，故意拔高了八度，瞬间就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


    “我告诉你赵静姝，别以为这事儿就这么完了！”


    他往前逼了一步，手指头几乎要戳到赵静姝的脸上。


    “我二叔是卫生局的！你给我等着，我让你俩吃不了兜着走！”


    撂下这句狠话，他才抱着书，在一众看热闹的视线里，狼狈地挤进人群，匆匆走了。


    “呸！什么玩意儿！”赵静姝冲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


    她转过头，拉了拉周晚秋的袖子，压低了声音。


    “啾啾，那孙子不是开玩笑的，他二叔要真在卫生局，以后怕是要在学校里给你使绊子。”


    “没事。”


    周晚秋把填好的表格递进去，从窗口后拿回自己的学生证，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没打算在这儿待太久。”


    赵静姝一听，先前那点火气顿时烟消云散，乐了。


    “也是，让你跟这帮小屁孩儿一起上课，简直是屈才了！”


    两人办完手续，骑着车往回走。


    自行车叮叮当当地穿过巷子，带起一阵尘土。


    刚拐进巷子口，还没到家门口，一阵笑声就从院子里传了出来。


    是纪贵盛的声音。


    那笑声爽朗得，让赵静姝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


    她和周晚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反应里看到了诧异。


    那个犟骨头，除了梗着脖子跟人吵架，还会这么笑？


    两人推着车走到院门口，推开虚掩的门。


    院子里的笑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