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雪清低着头，看着周晚秋专注的侧脸，鼻头一酸，眼泪又掉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手背上。


    周晚秋手上的动作停了。


    她没抬头，也没说话，只是把药膏的盖子拧好，放在一边。


    “我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的。”周晚秋终于开口，她看着女孩的眼睛，“这件事，我跟你保证，我一定处理好，绝不退让。以后在学校，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


    纪雪清的嘴唇动了动，过了很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很轻，很轻的音节。


    “……妈。”


    周晚秋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拿着棉签的手停在半空，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这个称呼，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纪雪清叫完那一声，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把头埋进膝盖里，肩膀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


    周晚秋回过神，放下手里的东西，伸出手，有些生硬地把那个瘦小的身子揽进了怀里。


    “睡一觉。”她拍着女孩的后背，“睡醒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安抚着纪雪清躺下，替她盖好被子，周晚-秋才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关上了门。


    堂屋里，灯还亮着。


    赵静姝和纪修杰面对面坐着，谁也没说话，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周晚秋走过去，连看都没看纪修杰一眼，直接对赵静姝说：“明天早上，你跟我一起去趟学校。”


    “行。”赵静姝想也不想就应了下来，“给你当嘴替，专业对口。”


    一直沉默的纪修杰，终于动了。他站起身，高大的影子把周晚秋笼罩住，又沉又哑。“今天的事……是我冲动了。”


    周晚秋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


    她说完，转身就进了自己和赵静姝的房间，再没理会身后那个僵在原地的男人。


    碗底只剩下最后几粒米，纪雪清用勺子刮了半天。


    她低着头，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碗里。


    纪贵盛和纪贵安两个，也是埋头扒饭，不敢吭声。


    一顿饭吃得悄无声息，连碗筷碰撞都听不见。


    纪贵盛和纪贵安两个小子，头埋得比谁都低。


    周晚秋把碗放下。


    “走吧。”


    赵静姝跟着站了起来，纪修杰也闷声不响地跟在后面。


    三人推着自行车出了门，铁链子在清晨的巷子里发出哗啦啦的响动，一路沉默。


    “李老师，吃个苹果。”


    “张老师，这个脆！”


    甜得发腻的声音从门缝里钻出来，周晚秋推开门，屋里的谈笑声瞬间没了。


    一股呛人的烟味混着廉价雪花膏的腻香，熏得人脑仁疼。


    那个叫王老师的班主任正弓着腰，给一个头发稀疏、挺着肚子的中年男人添水。


    看见他们，他手里的暖水瓶一歪，滚烫的热水溅了出来，烫得他直抽气。


    办公室另一头的沙发上，坐着一家三口。


    男人穿着干部服，女人烫着时髦卷发，中间夹着个穿连衣裙的女孩。


    那女孩手里拎着一网兜红彤彤的苹果。


    当她瞧见周晚秋身后的纪雪清，递苹果的手顿住了。


    也就那么一下，她又恢复了那副乖巧懂事的模样。


    她肯定在想，告状精，居然还真把家长找来了。等这事过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王老师把暖水瓶往桌上重重一放，顾不上擦手，急急忙忙地迎了上来。


    “哎呀，纪雪清家长，你们来了。”他脸上堆着笑，那笑意却半点没到眼睛里，“快，快请坐。”


    他指了指旁边空着的一排硬板凳。


    周晚秋没动，也没让身后的赵静姝和纪修杰坐。


    她就那么站在办公室中央，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了过来。纪雪清紧紧攥着她的衣角，把半个身子都藏在她身后。


    沙发上的那一家三口也看了过来。那个干部模样的男人只是抬了抬眼皮，女人则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他们三人，那份审视带着挑剔。


    “王老师，人到齐了。”周晚秋开口，打破了这古怪的安静。


    她没看王老师，也没看那一家三口，而是直接对上了那个坐在办公桌后头，一直没说话的秃顶男人。


    “校长，我昨天把话跟王老师说得很清楚了。”


    “我今天来，是来要个说法的。”


    那校长慢悠悠地放下手里的报纸，十指交叉着放在肚子上，官腔十足地开了口：“这位家长，不要激动嘛。我听王老师说了，就是孩子们之间的一点小摩擦，小打小闹，说开了就好了。”


    “小打小闹？”


    赵静姝抱着胳膊，从周晚秋身后走了出来，直接站到了她旁边。


    “把人逼得逃学，一个人躲在公园里哭到天黑，这也叫小打小闹？”


    “校长，我问问你，你家孩子平时也这么闹着玩吗？”


    校长被她一句话噎得脸上有点挂不住，咳了两声。


    沙发上那个烫卷发的女人不乐意了，她把瓜子皮往地上一扔，开了腔：“这位同志，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们家倩倩是活泼了点，可班里那么多同学，她怎么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家孩子？还不是你家孩子自己不合群，性格有问题！”


    “我女儿有没有问题，轮不到你来评价。”周晚秋的声调不高，却让那女人的话头瞬间断了。


    她往前走了一步，办公室里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提了一下。


    “我今天来，不是来跟你们掰扯谁对谁错的。”


    “我就两个选择。”


    周晚秋看着校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要么，赔偿我女儿的精神损失费，医药费，误课费。昨天赵同志算过了，五百块，一分不能少。”


    办公室里响起一片抽气声。五百块，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要么，”周晚秋完全不理会那些反应，继续说，“就按照我昨天说的，让你的学生，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在周一的升旗仪式上，公开道歉，做检讨。”


    “你！”那干部男人终于坐不住了，猛地站了起来，指着周晚秋，“你这是敲诈！你这是毁我女儿前途！”


    “是她先毁我女儿的。”周晚秋回敬过去，半步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