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静姝没说话，两根手指捏着那张纸，当着周晚秋的面给撕成了两半。


    周晚秋懵了。


    “你干嘛？”


    “我干嘛？”赵静姝把碎纸片拍在桌上，恨铁不成钢地戳着她的脑门，“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年代？车马慢，书信也慢。人家一个大头兵，在部队里训练那么累，还惦记着给你写信寄钱，句句都在问家里的情况。结果你呢？你看看你回的这叫什么玩意儿？家里都好，孩子都好，一个字都没提你自己！”


    “我有什么好提的。”周晚秋觉得她小题大做。


    赵静姝把碎纸片拍在桌上，手指头差点戳到周晚秋的脑门上。


    “你这是在写啥玩意儿？人家一个大头兵，在部队里累死累活，还想着给你写信寄钱，问家里的事。你倒好，回信就跟写报告一样！家里都好，孩子都好，一个字都没提你自己！”


    “我有什么好提的。”周晚秋觉得她反应太大了。


    “咋就没啥好提的！”赵静姝在屋里转了两圈，“你就不能问问他在部队过得咋样？训练累不累？伙食好不好？你再说说你自个儿最近干了啥，哪怕说一句天冷了，多穿件衣裳也行啊！人家是把你当媳妇关心，你这是把人当领导汇报！你这么写，不就是告诉人家，你俩不亲，你就是个管账的吗？”


    周晚秋被她说得没话了。


    她确实没想过这些。纪修杰寄钱回来，她回信说钱收到了，在她看来，事情就该是这样。


    “我……我不知道该写什么。”她憋了半天，说了一句。


    赵静姝看她那个样子，直翻白眼。她又抽出一张信纸，拍在周晚秋跟前。


    “我来说，你写！”


    周晚秋拿起笔，看着她。


    “开头，”赵静姝清了下嗓子，“写修杰同志。”


    “然后写，信和津贴都收到了，家里都好，别惦记。”


    “换一行，你在部队万事小心，训练辛苦，要保重身体。”


    “再换一行，我最近挺好的，学校放假了，我在医院找了个实习的活儿，能学不少东西。”


    “最后，写孩子们都盼着你早点回来。”


    赵静姝说完，看周晚秋一笔一划地写完了，才点了下头。


    “这才像句人话。”


    周晚秋看着信纸上那些字，浑身都不自在。


    “行了，别瞅了，赶紧装信封里，咱现在就去寄！”赵静姝拿过信，塞进新信封，拉着她就往外走。


    两人走到街上的邮筒，把信塞了进去。赵静姝还不放心，又拽着她去了储蓄所，把纪修杰寄来的津贴一分不少地存进了折子里。


    等忙完这些，天都黑透了。


    几十里外的村子里，纪贵德正蹲在自家破屋的门槛上，一口一口啃着一个冰冷的窝头。


    周梦云从外面回来，面色蜡黄，嘴唇起了皮。她一脚踢开院子里的一个破瓦罐，骂道：“又没找着活儿！那些人一听咱们没有正经住处，都避开不见。”


    纪贵德没有出声，把最后一口窝头塞进嘴里，噎得直伸脖子。


    两人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过一顿热乎饭了。


    正说着，村长背着手，慢慢地晃了过来。他站在院门口，探头往里瞧了瞧。


    “纪贵德，在家啊？”


    纪贵德站起来，搓着手。“村长，有事？”


    “这个月的房租，该交了。”村长直接说，“五块钱，你俩准备一下。”


    五块钱。


    纪贵德和周梦云的脸上都没有了血色。他们现在兜里加起来，五毛钱都凑不出来。


    “村长，”周梦云挤出一个笑，“您看，我们这手头……有点紧，能不能……再宽限几天？”


    “还宽限？”村长把烟杆在鞋底上磕了磕，“上个月的就没交！你俩当这村里的房子是白住的？我跟你们说，今天必须交，交不出来，就卷铺盖滚蛋！”


    纪贵德急了。“村长，我们是真没钱！”


    “没钱就去找活儿干！”村长也火了，“你一个大小伙子，她一个大姑娘，手脚都好好的，还能饿死？我看你俩就是懒！”


    他指着纪贵德的鼻子。


    “实在不行，就去城里找你那个后妈！我可听说了，人家现在出息了，是大学生，还拿了全国冠军，很风光！你们去跟人家服个软，认个错，她还能看着你们饿死？总比在村里混吃等死强！”


    村长前脚刚走，周梦云后脚就把院门给闩上了。


    她转过身，盯着蹲在地上的纪贵德。


    “你听见没？村长都说了，让你去找她！”


    纪贵德没吭声，手里的窝头被他捏得变了形。去找周晚秋？他想到上次被送去劳改的滋味，腿肚子就有点哆嗦。


    “她现在是大学生，是全国冠军，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周梦云在他面前走来走去，“她这种人，现在最怕的就是丢人！怕有人把她以前那些烂事捅出去！咱们只要去了，往她学校门口一坐，话都不用说，就哭！你说她给不给钱？”


    纪贵德的喉咙动了动。


    “万一……她又报警……”


    “报什么警！”周梦云一脚踢开脚边的石子，“她不敢！她现在是名人，警察来了，丢人的是她！咱们光脚的还怕她穿鞋的？大不了就是被送回来，还能比现在更差？”


    她蹲下来，手按在纪贵德的肩膀上。


    “贵德，你听我说，这是咱们唯一的机会了。你想一辈子就待在这破村里啃窝头？你爸的钱，本来就该是你的！凭什么让她一个人在城里享福，咱们在这儿受罪？”


    纪贵德抬起了头。


    他把手里的窝头往地上一扔。


    “走！”


    “现在就走！”


    两人没什么好收拾的，身上穿的就是全部家当。天刚擦黑，他们就借着夜色，离开了村子。


    没钱坐车，几十里的路全靠两条腿。走到后半夜，脚底板都磨出了血泡，城里的灯光终于出现在眼前。可这城太大了，到处都是一模一样的楼房和马路，两人两眼一抹黑，彻底迷了路。又累又饿，最后就在一个公园的长椅上，背靠着背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周晚秋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