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修杰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转过头，借着跳动的火光，重新打量了一遍眼前这个女人。她脸上有一道划痕，身上背着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医药箱，白大褂已经脏得看不出本色，但人站得笔直。


    他点了下头。


    “我们缺人手。”


    这五个字，等于直接同意了。


    “我也去！”


    “周医生，我也跟你一起！”


    队伍里，小刘和另一个叫孙平的年轻医生立刻站了出来，快步走到周晚秋身边。


    钱伟的脸彻底挂不住了。


    “胡闹！”他往前冲了两步，挡在几人面前，唾沫星子喷得老远，“你们想干什么？造反吗？周晚秋，你只是个实习生！孙平，小刘，你们也是！你们没有资格脱离队伍单独行动！这里也需要人手，你们走了，这边怎么办？”


    他见没人理他，又把矛头对准了纪修杰。


    “还有你，这位解放军同志！我知道你们救人心切，但我们有我们的纪律！他们要是出了事，我们医院负不了这个责！”


    周晚秋把背包的带子往上提了提。


    “我对自己负责，不用医院负责。”


    钱伟被她这句话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指着周晚秋，手指头抖得厉害。


    “你……你负责？你拿什么负责！你的命吗？”


    “我的命，够不够？”


    周晚秋反问。


    纪修杰差不多听明白了。他走上前，高大的身形直接隔开了钱伟和周晚秋。


    他对着钱伟，用的是一种不容商量的口吻。


    “我们的小队确实需要医务人员。震中黑石镇的情况比这里严重百倍，我们的卫生员在半路就牺牲了。现在，我需要三个人，跟我们一起进去。”


    他停顿了一下，视线扫过周晚秋、小刘和孙平。


    “人，我从你这里带走。我用我这身军装保证，会把他们安全带回来。”


    这话一说出口，钱伟的所有退路都被堵死了。


    拒绝一个正在奔赴最危险灾区的军官的请求？这个责任，他更担不起。


    周围的士兵和剩下的两个医疗队员，都在看着他们。那种无形的压力，让钱伟的额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他嘴唇动了动，最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但是，你们必须签一份自愿脱离队伍的声明！出了任何事，都跟我们医疗队，跟医院无关！”


    “可以。”


    周晚秋回答得干脆。


    钱伟从自己的包里翻出纸笔，刷刷写了一份简短的声明。周晚秋三人连看都没看，就在下面签了字。


    钱伟捏着那张纸，赶紧折好塞进口袋，领着剩下那两个不敢说话的队员，加入了东边操场伤员点的救治工作，再没回头看一眼。


    纪修杰对着身后的一个士兵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一挥手。


    “出发！”


    十几人的队伍，加上新加入的三个医生，迅速整理好装备，踏入了西边那片黑暗里。


    脚下的路全是裂缝和碎石，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


    队伍拉成了一条长线，周晚秋、小刘和孙平被安排在中间，前后都有士兵护着。


    小刘凑到周晚秋身边，压低了声音。


    周晚秋“嗯”了一声，“他是我丈夫。”


    “丈夫？”小刘的嗓门一下拔高，又自己压了下去，人凑到周晚秋跟前，“真的？就是你那个当兵的丈夫？”


    孙平也停了脚，插了句：“我天，这也太巧了，这都能碰上？”


    小刘的嘴没停：“周医生，你可真行。你丈夫个子那么高，还是个当官的，肯定能护着你。”


    她又问：“你们俩怎么认识的？”


    周晚秋不想再听下去。


    “少说两句，省点力气。”


    她脚下快了几分，往前走了几步，把那两人甩在了后面。


    队伍最前面，纪修杰跟另一个士兵交代了几句，那人就带队往前探路去了。


    纪修杰放慢了步子，穿过几个士兵，走到了队伍最后。


    周晚秋能感觉到，他就跟在自己身后。


    他一句话不说，只是跟着。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前面遇到一处陡坡，队伍停下来，正在架设绳索。


    纪修杰走到了周晚秋旁边。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他的声音很沉，听不出情绪，但每个字都带着一股质问的意味。


    周晚秋没看他，伸手从背包侧面抽出水壶，拧开喝了一口。


    “医院组织的救援队，自愿报名。”


    她的回答，公事公办，跟在派出所门口那次没什么两样。


    纪修杰心头的那股火又窜了起来。


    “自愿？”他往前站了一步，挡住了她的去路，“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你知道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有多危险吗？这不是在学校考试，不是在医院实习！这里随时会死人！”


    “我知道。”周晚秋把水壶盖好，重新插回背包，“你管好你自己就行，我能照顾好自己。”


    “你怎么照顾？”纪修杰的音量不自觉地提了起来，“就凭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还是你那个小医药箱？”


    他一想到她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冲到这种地方来，心口就堵得发慌。他宁愿她在家里，给他写那种公事公办的回信，也比在这里拿命冒险强。


    他想让她回去，想把她从队伍里拎出去，塞进一辆回城的车里。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队长！”


    张子峰从前面跑了回来，一脸急色。


    “前面那段路彻底塌了，山都滑下来了，过不去！我们得重新找路！”


    这声报告，打断了两人之间紧绷的气氛。


    纪修杰所有想说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他最后看了周晚秋一眼，那里面有他自己都理不清的恼火和担忧。


    他转过身，大步朝着队伍前面走去。


    “我去看看。”


    纪修杰大步走到队伍前面，周晚秋跟了过去。


    前面探路的士兵已经回来了，正指着前方跟张子峰说着什么。周晚秋走近了，才看清前面的状况。


    路没了。


    山体滑坡把原本就不宽的山路整个带了下去，留下一个两米多宽的豁口。豁口下面是黑洞洞的深渊，看不见底，只有风从下面灌上来，发出呜呜的响声。


    “绕路要多久？”纪修杰问。


    “报告队长，最少要多走三个小时，而且那边的路况也不明朗。”探路的士兵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