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晚秋安抚地拍了拍小女孩的手背，站起身。“你等一下，我去帮忙把你弟弟弄出来。”


    她绕过一堆扭曲的钢筋，找到了纪修杰。他正对着一个更窄小的缝隙，里面黑漆漆的，只能看见一抹蓝色的衣角。


    “我进不去，太窄了。”纪修杰回头，看见周晚秋，便侧开了身子。


    周晚秋卸下背上的医药箱，放在地上。“我来。”


    她没半点犹豫，侧着身子，一点点钻进了那个只能容纳一人爬行的洞口。里面全是呛人的灰尘，碎石块硌着膝盖。她爬到尽头，看见一个女人蜷缩着身体，用后背死死顶住一块下塌的预制板，怀里护着一个更小的孩子。女人已经没了呼吸。


    周晚秋探了探男孩的颈动脉，还有搏动。


    她抓住男孩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把他从母亲僵硬的怀抱里拖出来。“外面的人接着！”


    她把男孩往洞口推。


    纪修杰在外面伸手，刚把孩子接过去，脚下的地面就猛地一晃。


    “余震！”


    外面传来张子峰的吼声。


    周晚秋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剧烈摇晃，头顶传来可怕的碎裂声。她下意识地往旁边那个女人留出的空隙里一滚。


    “轰隆——”


    巨响过后，洞口的光瞬间消失了。


    黑暗和死寂压了下来。


    “周晚秋！”


    纪修杰的喊声穿不透厚重的土石，但他还是疯了一样地喊，一边喊一边用手去刨那些堵住洞口的碎石。


    “队长！你让开！用撬棍！”张子峰带着人冲了过来。


    “她还在里面！”纪修杰的嗓子都破了。


    “周医生！周医生你能听见吗？”小刘和孙平也跑了过来，对着废墟哭喊。


    周晚秋被震得头晕，耳朵里全是嗡嗡的响声。她动了动胳膊腿，还好，都能动。她被困在一个狭小的三角区里，就是刚才那个母亲用身体撑起来的地方。一块水泥板砸在她腿上，很疼，但没断。


    她听见了外面的喊声。


    “我没事！”她扯着嗓子喊回去，“有块板子压住腿了！”


    听到她的回音，外面的动作更快了。撬棍撞击水泥的声音，石头被搬开的声音，还有纪修杰不断下达命令的吼声，混在一起。


    过了十几分钟，头顶有光透了进来。


    一块巨大的水泥板被几根撬棍合力顶起，一条绳子从缝隙里垂了下来。


    “抓住绳子！”纪修杰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周晚秋把绳子在自己手腕上缠了两圈，外面的人一齐用力，把她从那个狭小的空间里拽了出去。


    她刚一站稳，腿上一软，差点摔倒。


    纪修杰一把扶住了她。“伤到哪了？”


    “没事。”周晚秋推开他的手，一瘸一拐地走到那个被救出来的男孩身边，直接跪了下去。她掀开男孩的眼皮，又检查了他的呼吸和心跳。


    “没什么大事，就是呛了太多粉尘，加上惊吓过度。”她从自己腿上撕下一块布，简单包扎了一下被划破的伤口，然后抬头对小刘和孙平说，“你们两个，把他送到后面的临时伤员点，给他吸氧，注意保暖。”


    两人连忙点头，找来简易担架，抬着男孩走了。


    周晚秋这才松了口气。她站起来，转过身，走向那栋楼的另一边。


    那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还卡在那里，安安静静的，正看着她。


    “你弟弟救出来了，他没事。”周晚秋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


    小女孩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笑。“谢谢阿姨。”


    纪修杰带着人，已经把千斤顶和切割机都搬了过来，正准备开始作业。


    “阿姨，”小女孩看着周晚秋，轻声说，“你们……别费力气救我了。”


    周晚秋的心猛地揪了一下。“胡说什么，我们马上就能把你救出来了。只要出来，阿姨肯定拼尽全力把你治好，你别放弃。”


    “我知道的。”小女孩的表情很平静，“我能感觉到，身体越来越冷了。我知道自己快要去找妈妈了。”


    周围的士兵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切割机的引擎声也停了。所有人都看着这个小女孩。


    “你别乱想，你还小，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周晚秋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安慰。


    小女孩却笑了，那笑容干净又纯粹。


    “阿姨，你让我任性一次，好不好？”


    周晚秋没说话。


    “以前，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妈妈都先给弟弟。弟弟生病了，妈妈整晚都不睡觉地抱着他。弟弟想要新衣服，妈妈就算不吃饭也会给他买。”小女孩慢慢地说着，不带一点怨气，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知道，妈妈最喜欢弟弟了。”


    “这次也是，她又把弟弟护在了身子底下。”


    “但是现在，我要去找妈妈了。”她的眼睛亮亮的，看着周晚秋，“等我到了那边，妈妈身边就只有我一个人了。那这一次，我可不可以……当妈妈的第一选择？”


    周晚秋的喉咙里堵着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纪修杰站在她身后，这个在战场上流血都不吭一声的男人，把头扭向了一边。


    周围安静得可怕，只有远处传来的风声。


    小女孩察觉到了气氛的压抑，她又笑了笑。


    “阿姨，你能不能……再陪我一会儿？”


    “好。”周晚秋点头，声音哑得厉害。


    她坐了下来，就坐在那堆废墟旁边，伸手握住了女孩冰凉的手。


    她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摸索着。那是赵静姝硬塞给她的，一小包水果糖。她撕开糖纸，剥出一颗橘黄色的糖，小心地送到小女孩嘴边。


    “吃颗糖，很甜。”


    小女孩张开嘴，把糖含了进去。


    一股甜味在她的味蕾上化开。


    “我没吃过这个。”她含糊地说，“以前只看过弟弟吃。原来……真的这么甜啊。”


    她说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握着她的那只手，彻底松开了。


    周围安静得可怕，只有远处传来的风声。


    那只握着周晚秋的小手，彻底松开了。


    周晚秋的身体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她低着头，没人能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旁边的士兵们，这些在废墟里刨了几天几夜都没吭一声的硬汉，不约而同地转过了身，或者低下了头，不忍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