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修杰站在她身后，拳头捏紧，手背上的筋络都鼓了起来。


    过了许久，周晚秋才动了。


    她没哭，俯下身，用那双全是血和灰的手，去整理小女孩身上那件红裙子。


    她伸出手，把女孩额前被汗和土粘住的头发，一根根拨开。


    “睡吧。”


    她的声音又低又哑，每个字都磨着嗓子出来。


    “到了那边，妈妈就只疼你一个。”


    她说完，跪坐在地上，不再动弹。


    周围一下就没了声音，那些刨着废墟的士兵，都停了手里的活，有的转过身，有的低下了头。


    这片死寂里，废墟另一头猛地炸起一声喊。


    “快来人！这里有活的！腿被压住了，大出血！”


    周晚秋的身体猛地动了一下。


    她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抓起旁边地上的医药箱，拔腿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


    她的腿在跑动中一瘸一拐，那是刚才被水泥板砸到的地方，但她的速度一点不慢。


    “怎么回事？”纪修杰紧跟在她身后，一边跑一边问。


    “一个男的，被房梁砸中了腿！血止不住！”一个士兵迎面跑来，脸上全是慌张。


    几人冲到现场。


    只见一根粗大的承重梁斜着塌下来，一个中年男人半个身子被压在底下，一条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裤子已经被血浸透成了黑红色，鲜血还在从梁木的缝隙里不断地涌出来，在地上积了一小滩。


    男人的脸白得像纸，嘴唇都在哆嗦，人已经快不行了。


    周晚-秋只看了一眼，就直接跪了下去。


    “动脉破了。”


    她丢下这四个字，立刻打开医药箱。可她一打开，心就沉了下去。


    里面的东西，在之前的几次救援里用得七七八八，剩下的只有一些纱布、绷带和消毒用的酒精。止血钳、缝合针线，这些关键的东西，全都在钱伟他们那个大包里。


    “没工具，没药。”她抬头对纪修杰说。


    旁边的张子峰急了，“那怎么办？嫂子，再流下去人就没了！”


    周晚秋没理他。她从医药箱最底层的一个小布包里，拿出了一排用绒布裹着的银针。


    “我先给他施针，能拖一会儿。”


    她捏着针，看准穴位，刺了下去。


    血渗出来的速度慢了，但没停。


    “不行，得马上处理。”周晚秋额头冒汗，“不夹住破口，人救不回来。”


    她的视线扫过周围，停在一截断裂的竹子篱笆上。


    “那个拿过来！”她指着一根拇指粗的竹竿对旁边的士兵喊，“一头削尖，用火烤！”


    士兵愣了一下，抽出匕首就动手。


    周晚秋撕下自己白大褂的一角，倒上酒精，擦拭伤口周围。


    竹签被火烤黑，递到她手里。


    “把梁抬高一点，留个缝！”


    几个士兵用撬棍合力将房梁撬起一道缝隙。


    周晚秋把手伸进去，手掌被涌出的血浸透。她摸索着，找到了跳动的破口。


    “夹住了。”


    她用竹签夹住了破裂的血管。


    血止住了。


    周围的人都松了口气。


    周晚秋收回手，汗水浸透了衣服，她开口，嗓子是哑的。


    “必须马上送出去。”她看着纪修杰，“我只是暂时止血，这里没法消毒，伤口太大，感染了人一样会死。”


    纪修杰没有犹豫。


    “张子峰！”


    “到！”


    “你带两个人，做个担架，把人送去后方李家村的伤员点，交给那边的医生！”


    “是！”


    张子峰带人找来破木板和绳子做了个担架，抬着伤员消失在夜色里。


    废墟上又安静下来。


    搜救持续到后半夜。


    后续的队伍跟了上来，带来了设备和人手，接管了这片区域。


    周晚秋终于能歇一下。她找了块水泥板坐下，靠着断墙，不想动。


    她看着远处的火光，周围的人声和器械声都变得很远。


    一个黑影挡住了她面前的火光。


    一个军用水壶和一块油纸包着的压缩饼干，放在了她旁边的水泥板上。


    纪修杰在她身边坐下，两人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


    “吃点东西。”他的嗓音沙哑。


    周晚秋没动。


    “你还好吧？”他又问。


    周晚秋转过头，看着身边这个满是泥土和胡茬的男人。


    “没事。”


    她拿起水壶，拧开喝了一大口。水很凉，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两人都没说话。


    “这样的村子，”周晚秋忽然开口，“还有多少？”


    纪修杰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回答不了。


    “我们只负责黑石镇这片。”他最后只能这么说，“别的队伍在其他地方。”


    周晚秋没再问。她把视线转回那片黑暗的废墟。


    风吹过来，带着土腥味和腐烂的气味。


    过了很久，她又问了一个问题，声音很低。


    “你说，那个小姑娘到了那边，她妈妈会先疼她吗？”


    纪修杰喉咙动了动，没说出话。


    他看着周晚秋的侧脸，火光照出她的轮廓，脸上还留着干了的血迹和灰尘。


    他想说点什么，可话都堵在嗓子里。


    “早点休息。”他开口，声音干硬，“天亮后大部队的医疗队就到。我们去下一个镇子。”


    周晚秋点了下头。


    她撑着水泥板站起来。


    腿弯和后腰一阵剧痛，她身体一软，人就往后倒。


    “嘶——”


    纪修杰立刻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他伸手扶住她的胳膊，隔着厚厚的衣服，都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和轻微的颤抖。


    “怎么了？”


    “没事。”周晚秋想把胳膊抽回来，“就是坐久了，腿麻了。”


    纪修杰的手指刚碰到那片肿肉，周晚秋的身体就绷紧了，往后缩。


    他没松开，借着火光，把她的裤腿又往上拉高了几分。


    裤腿下面，从膝盖到脚踝，皮肉全变了颜色，青一块紫一块地肿着。


    最深的那道口子皮肉外翻，只用一条脏布绑着。


    那条布，是她自己衣服上的一角。


    他认得那块料子。


    周围的嘈杂和人声在这一刻都退远了。


    纪修杰什么也没说，只是站起身，弯腰，在周晚秋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周晚秋的身体瞬间僵直。


    “你干什么？”


    “闭嘴。”


    纪修杰抱着她，大步走向不远处刚搭好的一个临时医疗帐篷。


    他的动作很稳，没有碰到她受伤的腿。


    周晚秋挣扎了一下，但浑身的力气都像被抽空了，那点反抗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


    她干脆放弃了，头靠在他的臂弯里，闭上了眼。


    帐篷里，一个新来的军医看见纪修杰抱着人进来，连忙起身。


    “给她处理一下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