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医生，病房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纪修杰拉过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打开了那个饭盒。里面是白粥和小菜。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


    周晚-秋自己伸手接了过来。


    “我自己来。”


    他没坚持，把碗递给了她。


    周晚秋低头喝着粥，胃里暖和起来，混沌的脑子也清醒了些。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她问。


    “救援结束了，现在是灾后重建阶段。”纪修杰的回答很简短。


    “我睡了多久？”


    “三天。”


    周晚秋喝粥的动作停了一下。三天，外面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想起那个被救出来的女人，还有那个腿部感染的年轻人。


    “那些村民……”


    “都安置好了。你做手术那个女人，活下来了，已经转去市里的医院。李家坳的村民也都送到了安置点。”纪修杰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我今天晚上就得归队。”


    周晚秋心里松了口气。


    活下来就好。


    她把碗里的粥喝完，才察觉到气氛不对。纪修杰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板着一张脸。他坐在那儿，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疏离和压抑。


    她注意到他眼下的青黑，下巴上也冒出了新的胡茬，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状态很不好。


    “你……”周晚秋想问他是不是没休息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看着他那张冷硬的脸，心里莫名有点发虚。


    昏迷前的事，她记得。


    她没听命令，坚持做完手术，还跟他顶了嘴。


    他现在这样，是还在气头上？


    可救人是医生的本分，她没错。


    病房里只有勺子碰碗的轻响，还有她自己的呼吸声。


    周晚秋想开口说点什么，又觉得没必要。道歉的话，她说不出口。


    她把空碗递过去。


    “我吃完了。”


    纪修杰接过来，放回饭盒，盖上盖子。他收拾东西的动作很利落，就是不说话。


    周晚秋动了动身体，想坐得正一点，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一阵疼。


    她看着他收拾完，站起身，像是要走。


    他这三天，没怎么睡过？


    她想起张子峰死死拦着他，不让他回头找自己的样子。


    他当时那副要冲回来的架势，她隔着裂开的山路都看见了。


    他守了她三天。


    一个念头从脑子里冒出来。


    周晚秋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看着纪修杰挺直的背影，那身干净的常服穿在他身上，也掩不住一身的疲惫和萧索。


    她拍了拍自己身侧空出来的位置。


    床板发出很轻的响声。


    纪修杰走到门口的脚步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看着她。


    周晚秋也看着他，她眨了眨眼睛，轻声问。


    “你要不要……上来休息一下？”


    她的声音不大，在这安静的病房里却格外清晰。


    纪修杰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


    他设想过无数种她醒来后的情形。她可能会质问他，可能会跟他争辩，也可能会像以前一样，公事公办地跟他划清界限。


    他唯独没想过，她会拍拍身边的床，问他要不要上去休息一下。


    那双清亮的眼睛就那么看着他，里面没有挑衅，没有算计，只有最单纯的询问。


    他这三天几乎没合过眼。


    一闭上眼，就是她被埋在废墟下的样子，就是她浑身是血从洞里被拖出来的样子，就是她摇摇晃晃倒在他怀里的样子。


    后怕和怒火交织在一起，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他气她胆大包天，气她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一个实习生，就敢在那种条件下开腹做手术。一个女人，就敢一个人往最危险的震中冲。


    他想冲她发火，想质问她到底有没有脑子。


    可话到了嘴边，看着她那张苍白的脸，他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只能用沉默和冷淡来武装自己，他怕自己一开口，泄露出来的情绪会吓到她，也怕自己会失控。


    张子峰看不下去，主动替他接管了小队，把他从部队里赶了出来，让他来医院守着。


    张子峰说：“队长，你去看看嫂子吧。她醒了要是看不见你，该多难受。你这几天跟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着，兄弟们都怕你。你先去把自己的火气捋顺了，我们这儿你放心。”


    他来了。


    守了她一天一夜。


    他想好了，等她醒了，一定要好好跟她谈谈。他要让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她是有丈夫有家庭的人，她不能再这么不管不顾地拿命去冒险。


    可她现在就这么拍了拍床边，用一种再正常不过的口气，问他要不要休息一下。


    纪修杰感觉自己心里那堵用怒火和担忧砌起来的高墙，被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砸开了一个缺口。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周晚秋见他不动，也不说话，以为他没听清，或者是不愿意。


    她有点尴尬地收回手，拉了拉被子。


    “你要是累了，就去隔壁床上躺会儿吧，我一个人没事。”她指了指病房里另一张空着的陪护床。


    纪修杰还是没动。


    他只是站在那里，隔着几步的距离，深深地看着她。


    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周晚秋看不懂。


    她只觉得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干脆转过头，看向了窗外。


    “你好好休息。”


    过了很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么一句话，然后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被轻轻地带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周晚秋躺在床上，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她搞不懂纪修杰了。


    他那副样子，像是憋着一肚子火，可又不像单纯在气她。


    她闭上眼，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废墟里的人和事，还有纪修杰冲回来时那双发红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门又开了。


    纪修杰去而复返，手里没拿东西，只是站在门口，人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我收拾一下东西，回部队了。”他开口，声音又干又硬。


    周晚秋砸吧了一下嘴，心里那点别扭劲儿也上来了。


    “不是说晚上才走吗？”她问，“现在还早，还有点时间，你不稍微休息一下？”